四月末的日光透過鎏金花木窗打進來,把整個大殿都照得亮亮堂堂的,也把阿磐心頭照得昭昭燦燦。
阿磐淺笑,「應呀。」
趙媼高高興興地點頭,一雙手大大張開往下抓去,抓了滿滿兩大把,然而撈起來的時候,卻只抓上來一支赤金簪子。
就在日光下打量,滿意地嘆了一口氣。
阿磐笑道,「嬤嬤不必客氣。」
「我早看出來了,美人是個心好的,心善的,我卻不能欺負人。經了這一遭啊,我也活明白了,金銀財寶都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上了路還不知要遇上些什麼人,來一波匪徒流寇,命也要沒了的。」
趙媼眼裡一片清明通透,「我就要這支簪子,回去贈予新婦,家宅安寧,不就是福祿雙全,這不比什麼都強?」
言罷仔細把赤金簪子拿帕子裹好了,小心翼翼地藏在懷中,又規規矩矩地給阿磐磕了頭。
「美人是有大造化的人,以後的福氣多著呢!我趙婆子不會看錯人,這就給美人磕個響頭,拜別美人了。」
阿磐送趙媼出殿,趙媼走的時候,還在院中教導了四姬,「如今在王父跟前,就是衛美人最大。你們都長起眼力見兒來,都警醒著點兒,也都規矩點兒,離那罐子遠遠的。」
還說,「衛美人是個好脾氣的,但若你們不守規矩,越過了自己的本分,老婦我可有一百種法子修理人。」
趙媼再怎麼不得勢,也是當初能壓她們一頭的人,何況如今又受了王父封賞,那自然沒有什麼可說的。
春余曹陶鄭五姬都得恭恭敬敬地俯下身來,說一聲,「嬤嬤教誨,奴家都記住了。」
趙媼這才一扭一扭地哼著小曲兒走了,那肥碩的身影穿過廊廡,穿過庭院,很快就看不見了。
這一別,再見便不知是何時了。
這一撥人前腳才走,小惠王與二侯的車駕也跟著打算回大梁了。
因是大張旗鼓地來,卻要灰溜溜地回,怕丟人現眼,不好叫太多人知道,因而來稟的黃門侍郎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樣,一臉汗顏,偷偷摸摸地湊到謝玄耳邊說話。
就連阿磐在一旁,都險些聽不清來人到底在說什麼。
只瞧得見謝玄長眉鎖著,「怎麼?」
那黃門侍郎聞言愈發侷促,一雙手攏在袍袖之中,聲若蠅蟲,「還請王父體諒,奴實在不好意思大聲說話......」
那人眉心愈發蹙緊了,輕斥一聲,「沒出息。」
黃門侍郎的聲音這才稍稍大了一些,「大王和兩位侯爺打算回大梁啦......」
「不敢聲張,也不敢讓將士們知道......大王雖小,臉皮卻薄......只想與王父去春深宮吃頓家常飯,向王父告個別......告了別再......要向王父磕頭請罪......」
哦,春深宮就是小惠王在邶宮下榻的地方。
這可了不得。
自古哪有君王向臣子磕頭請罪的道理。
那人笑了一聲,倒提起了幾分興致,「不如請衛美人一同前去觀禮。」
黃門侍郎一頭的汗,「啊......是是是......衛美人是王父身邊的人,自然......自然.......」
謝玄這便拉起阿磐的手來往殿外走,黃門侍郎在前頭引路,那魏國四美早在外頭晃悠許久了,見了謝玄攜阿磐出殿,鶯鶯燕燕地要上前拉人。
說是四美,倒不如說今日來的只有三美。
因了鄭姬素日不與那四美摻和,因而並不算入「四美」之列。
三美只有春姬與曹姬、陶姬,那一向愛在正宮晃蕩的余姬倒不知哪裡去了。
春姬率先湊上前來,纖細的指尖就輕抵在下巴上,拋來一個媚眼兒,「王父看看奴嘛!奴的嘴巴豐嘟嘟的好看嗎?」
陶姬也不甘人後,「王父看奴今天的妝容好不好看?」
曹姬扯著裙袍轉圈圈,「王父看奴嘛!看奴的袍子顯得腰身多細呀!」
拋媚眼的拋媚眼,嘟嘟嘴的嘟嘟嘴,孔雀開屏似的,個個挺胸抬頭,恨不能把自己最好的部位全都當眾展示給那人看。
黃門侍郎低低垂頭,一雙眼骨碌碌左瞟右瞅,就是不敢抬頭去窺。
而謝玄呢,謝玄倒不介意宴上熱鬧起來,說什麼,「既用心打扮,便同去宴上奉酒。」
黃門侍郎點頭哈腰,趕緊躬身應和,「是是是,王父說的是......那......那就請幾位姑娘一同前往。」
三姬爭相雀躍,頭擠破了也要往前沖,「王父!衛美人!等等奴嘛!」
這一路嘰嘰喳喳的,好不消停。
待到了小惠王的春深宮外,關伯昭與周子胥亦要一同進殿,那黃門侍郎又低聲下氣地求,一張臉苦哈哈的,「請將軍們還是......還是暫避一下......實在是......實在是怪不好意思的......」
殿門開著,裡頭不過只有小惠王和長平武安,那一小二老三人,連主座都為謝玄留著。
只會梗頭的也似霜打了的茄子,病歪歪的仍舊病病歪歪,那兩眼烏黑的稚子也仍舊兩眼烏黑,似被人瞄準眼圈狠揍過兩拳。
哦不,後頭還有一個彈著七弦琴的。彈得哀哀戚戚,像要把人送走。
座上那一小二老聽了這樣的曲子愈發提不起精神來了,死氣沉沉的,看起來倒像是行將就木了似的。
黃門侍郎的窘迫已經越過這春深宮,往整個邶宮延漫去了,「有點兒丟人,將軍們且在外候著,大王也為將軍們備了些上好的酒肉,還請將軍們笑納。」
這樣的面子,謝玄是不會不給的。
護衛將軍們被引到了偏殿飲酒,阿磐與四姬一同跟著謝玄進殿,得空悄聲問起鄭姬,「怎麼不見余姬?」
鄭姬笑,「夜裡不睡,一趟趟地鬧肚子,天亮便睡過頭了,她們故意不叫她。」
原來如此,不然與王父一同宴飲的良機,哪怕要了余姬的命她也不會放過。
進了大殿,那苦哈哈的老少三人立時起身畢恭畢敬地朝謝玄施了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