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蹬著城門乍然跳起,飛身接住了首級,吹起口哨往北方逃去。
埋伏於暗處的魏武卒立時殺將出來,一眾人馬皆朝那刺客追去,高聲喝道,「中山賊來也!殺!」
是千機門!
阿磐目怵心驚,千機門果然要取孟亞夫的首級。
都以為刺客取了首級便要亡命奔逃,而在這邶國投降的君臣之中卻猛地衝出一人,一把大刀寒芒畢現,直直向王父刺來。
邶國王后公主駭得花容失色,連連尖叫著往一旁逃開,「啊!有刺客!救命啊!」
「保護主君!」
阿磐驚叫一聲,那原本就握在一處的手倒成了一個極好的著力點,拼盡全身的力氣將謝玄往一旁拉拽,步搖猛地往臉上甩來,砸得她鼻骨生疼,生疼也顧不上了,此時謝玄的命才是最要緊的。
她是寧肯自己死,也不願看到謝玄在她面前倒下,這樣的人萬萬不該在她面前倒下。
可一旦意識到自己腦中竟生出了這般危險的想法時,又把自己駭了一跳。
蕭延年的厲害,她怎麼敢忘呢?
那人卻並未由著她拉向一旁,她只知道自己的身子好似平地轉了一個圈兒,就被那人安安穩穩地護在了一旁。
她記得上一回大帳刺殺,那人亦是如此將她挪開,又如此護在身下。
好在關伯昭與周子胥已拔刀衝上前去,左右的人皆被引開,與那刺客短兵相接,近身纏鬥。
這邯鄲城門之外,人馬沸騰,驚得鳥獸飛散。
而那人握牢她的手,竟仍舊一步步往高壇上走去。
阿磐心中憂懼,緊跟幾步低聲提醒,「大人!今日兇險!」
那人只笑。
笑而不答。
就於邶宮高壇之上巋然閒坐,日光下挑眉輕笑,「來了?」
居高臨下,睥睨眾生。
人雖在笑,眼裡卻全是殺機。
那刀削斧鑿的臉在惠王三年正午的光影下益發稜角堅挺,那高挺的鼻樑,微抿的薄唇,滿眼的殺機,全都與那居高臨下的威嚴氣度一同,在這個驚心動魄的時刻死死地朝他腳下的王侯將相與千軍萬馬壓迫了過來。
是了,是世人口中狠厲的權臣模樣。
使阿磐想起來那一場殺威鼓。
那一場殺威鼓,魏王父亦是如此八面威風,勢不可當。
真叫人肅然生畏,本能地就要退避三舍,不敢直視。
忽而城樓上的弓張出了駭人的聲響,阿磐驀然抬頭張望,也不知何時就從城門四處冒出了黑壓壓數不清的弓箭手,冰冷冷泛寒光的箭鏃全都於王父身後朝著眾人瞄準了。
「殺!殺!殺!」
殺聲喝得山崩地坼,把壇下的人啊馬啊,全都駭得躁動不安,連連嘶鳴。
阿磐惶然怔著,被這瞬息萬變的形勢愕得回不過神來,只知道所有的事全都趕到一起了。
刺客選了王父今日一人登壇受降,而王父亦定了今朝,布下天羅地網,只等捕殺孟亞夫背後的人。
她躲在小帳里的多日,這外頭早已殺機涌動,一觸即發。
小惠王臉色烏黑,駭得渾身打顫,大聲哭道,「啊!啊.......又......又有刺客!又有刺客......仲父.......岳丈救我!啊!救命!救命啊!」
邶君駭得滿頭冷汗,噗通一下癱在地上,渾身抽搐著幾欲昏死過去,恨得話不成話,句不成句,「誰......誰......誰要害我......」
滿臉悲愴,老淚縱橫,「誰......誰要害我邶國啊......」
眾人俱驚惶朝後退去,不是跪伏在地汗洽股慄,便是骨軟筋酥發豎膽寒。
兵戈擾攘,風雨如晦。
刀槍錚錚,哀嚎連連。
於危惙之際,千鈞一髮,幾乎是在同時,又有人翻身自城樓躍下,從城樓往高壇,向著魏王父直直刺來。
身著衰絰,頭戴斗笠,凌厲的刀鋒在正午的日光下猛地閃痛了人的眼。
阿磐大驚失色,那是......
是范存孝!
孟亞夫的頭顱懸於城門多日,難怪他們一直不來。
沒有萬全的準備,蕭延年不會動手。
那麼今日,今日到底有多兇險吶。
甘冒虎口而來,不避湯火而戰,這一刻敢出刀,便是存了捨生取義的心了。
那些霍然暴起的白衣人殺紅了眼,還有不知多少自暗處白壓壓地殺了出來。
阿磐心念急轉,她想,蕭延年怎捨得送這麼多殺手送死?他絕不會。
因而來的遠不止千機門的人。
必是他們扮成殺手的模樣,暗地裡各取所需,不知與蕭延年達成了什麼協議。
她甚至於邶國獻降的大夫中,看見了一身孝服的蕭延年。
目光冰冷陰翳,朝她一笑,似一條藏於暗處的毒蛇。
阿磐腦中轟然一白,因而,千機門不但與魏國王廷勾結,還拿下了邶國君臣,這才藏身邶人之中射殺,是這樣嗎?
哦,你瞧他在幹什麼。
你瞧蕭延年自那寬袍大袖中慢慢抬起了什麼,他慢慢抬起了一支弩箭,那黑沉沉冷冰冰的箭鏃慢慢抬起,指向了高壇上的魏王父。
范存孝的刀就要直劈王父,而蕭延年的弩也就要朝王父射來。
千鈞一髮。
要大張韃伐。
要一決雌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