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長意深深凝視徐望月的漆黑眸底,像落入一粒火星般,迅速熊熊燃燒了起來。
那炙熱到泛著赤色的火焰,說不清是什麼情緒,似要將她拆吞入腹,燃燒殆盡。
還是青蕪抱著一個水盆從外頭走進來,瞧見了裴長意很是驚喜:「世子爺,你怎麼找到這裡的?」
她聲音不輕,驚動了裡頭的徐望月和陸遮。
徐望月放下了手中帕子,走到了門口。
她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隨即嘴角上揚,勾勒出一抹溫和的笑意:「世子爺這般厲害,要找到我們並非是難事。」
徐望月梳著一個簡單的垂雲髻,斜斜插了一根素色銀釵。
臻首娥眉,清澈的鳳眸眼尾微微挑起,平白多了一分風情。她微微抬著下巴,皮膚白皙地甚至有些通透,越發顯得眉目清秀。
大抵是因為扶靈,她今日穿了一身素色雪白衣裙,飄逸出塵,配著她略顯清冷的神色,動人心魄。
徐望月見裴長意不說話,眉眼凝重,她微微一怔,語氣裡帶著微不可察的關切:「世子爺怎麼了?是流民出了問題,還是公事不順?」
話問出口,徐望月心裡閃過一絲後悔。
她似乎問的有些多了,或許是她在松陽縣見識到裴長意的另一面,竟差點忘了自己與他身份之差……
這些話她原不該問,也不能問。
想到這兒,她耳根不由的得有些泛紅,低頭抿唇,手指在身前輕輕攪動,輕聲解釋:「世子爺若是不方便說,就當我沒問。」
裴長意望著她淺淡眉眼間的緊張,心不由自主地一軟。
他走進小院,徐望月小娘的老宅不大,算是清雅。
因著長年累月沒有人住,破敗不堪,需要好好打理。
裴長意緩緩轉頭,深深看了徐望月一眼,喉結微滑,垂在身側的手指短暫地收緊了一下,足下一個難以捕捉的停頓。
「剛才我收到快報,松陽縣新的縣令上任。那裡的流民你無需擔心,新縣令會處置妥當。」
他語氣耐心,將她的問題一一答來:「百川書院也已安排妥當,會試不會出問題。」
「我如今擔憂的,是你會否心中不快?」
徐望月身體一僵,措地抬眸看他,清透的眼撞進他烏墨般的雙眸。
他知道了?
她轉過頭,對上正一臉得意沖自己點頭的青蕪,唇邊泛起一抹苦笑。
徐望月輕聲說道:「離開了侯府,青蕪姑娘也沒了分寸,婆子們碎嘴的話也搬弄給世子爺聽,不過是些……」
裴長意眉心微微動了動,對上陸遮從屋中望來的目光,一字一頓道:「我定遠侯府的人,容不得旁人閒話。」
青蕪面上一喜,不枉她費心費力,世子爺是個扶得起的!
躲在屋子角落躲懶的裴長遠聽著兄長這一句,忙跑了出來,神色激動:「兄長說得不錯,那我們怎麼做?教訓那些多嘴的婆子?」
他早就想這麼幹了,可又覺得堂堂定遠侯府,和一群婆子過不去,實在有失身份。
裴長意斂了斂眼底的柔光,望向裴長遠時眸中一片冰寒,沒有絲毫的溫度。
裴長遠噤聲,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他撇了撇嘴,不置可否地看了一眼徐望月,小聲嘟囔著:「我這不是心疼月兒妹妹讓她們欺負了嗎?」
裴長意淡淡地轉過頭,抬眼打量了徐望月一陣:「我知你考慮,不過來時我與你長姐商量過,她懷著身孕不方便出面,此事便交由我,為你母親風光大葬。」
徐望月眼眸微闊,眸底閃過一抹詫異。
長姐?怎麼可能……
她轉念一想,便知裴長意是一本正經在胡說。
出發之前,長姐的確為了小娘勞心勞力,可那是為了要把自己送出府來。
她根本就不知裴長意也會來,又如何會對他說這樣的話……
徐望月動了動唇,還未開口,就聽青蕪說道:「徐家大姑娘為庶母操辦喪事,二姑娘,夫人一片心意,你切莫推辭了。」
的確,他這般說來,倒算是名正言順。
小娘風光大葬,便是狠狠地打了那些婆子的臉。
他想為她們母女出口氣。
裴長意見徐望月面上神色稍稍鬆緩,早已忘了方才心中怒氣,嘴角不由自主的上揚。
他知道徐望月心意,原本是為她小娘尋了一處低調又清幽的山頭。
低調不代表不好,不鬧出動靜罷了,她小娘的事,必須辦的安安穩穩。
可聽了青蕪那番話,裴長意改變了想法。
風光大葬,也並非不可。
他自有辦法,既周全了徐望月和小娘的體面,又能不落人口舌。
徐望月自然明白,青蕪口中的這一番心意是裴長意的。
這和她本來想的不同……
見她還未開口,裴長遠開口道:「月兒妹妹若還是想要靠自己,那就讓我為小娘操辦吧,畢竟你我……」
不等裴長遠說完,徐望月抬眸望著裴長意:「那就多謝長姐一番心意了。」
未婚夫婦這四個字,她實在不想從裴長遠口中聽到了。
裴長意眸中閃過一抹笑意,轉過頭去,瞧著陸遮還在屋中不斷忙碌,臉上笑意瞬間消失。
他緩緩將袖子撩高几分,轉頭看向了青蕪手中的水盆:「交給我吧。」
青蕪和裴長遠很是驚詫地看向裴長意,高高在上的世子爺竟要親自動手?
連青蕪都不敢將手中水盆遞過去,往後退了半步:「世子爺,不可吧……」
裴長意瞧了她一眼,語氣堅定:「即是出了府,就沒有什麼世子爺二公子,人人都要幹活。」
「若是不快點,今晚你和二姑娘怎麼住?」
陸遮正修著桌腳,不咸不淡地開口:「方才二公子的確是想幫忙,不過越幫越忙。」
裴長遠面上一紅,他養尊處優慣了,確實不會。
這一點連青蕪都覺得很正常,定遠侯府的公子,有心就不錯了。
裴長意緩緩轉頭看向陸遮,眼裡沒什麼溫度,語氣無甚波瀾:「陸貢士好像沒什麼力氣,怕是到夜深,都修不好這個桌子?」
他走上前,從陸遮手中接過工具,不過三兩下便修好了這個桌腳。
他顯露的這一下,驚呆了屋子裡的每一個人。
他竟然是真的會?
裴長意神色冷峻,薄唇抿成一條直線,並未和任何人說話,繼續幹活。
徐望月看著他熟練的動作,心不由自主地一緊,一股說不出來的滋味漫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