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擔心自己。」
徐望月脫口而出,幾秒後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臉上的血色刷得褪了個乾淨。
她略一遲疑,低垂了眸子,讓人看不清她眼神中是懊惱還是羞怯。
裴長意聞言,呼吸一滯,似是詫異,不由得攥緊了手中茶盞,眸心微顫。
他後背打直,身子微微往前俯身,神色動容,手緩緩抬起。
被他高大的身影覆蓋住,徐望月臉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很快調整過來。
她動了動唇正要開口,裴長意伸手整理了一下她散在耳前的長髮,隨即收回了手。
徐望月餘光瞟到門外有人影路過,她微微鬆了口氣。
那雙如水一般的眸子裡,很慢很慢地染上了些微光亮,柔柔地波動著,如畫眉眼裡攢出一點溫柔的笑意。
他們兩人的距離稍稍分開,徐望月依然能聽到裴長意有些急促的呼吸。
她裝作漫不經心地倒茶,掩飾著眼眸中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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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到大,她的處境,她的感受都會被放在後一位,甚至是最後一位。
唯有裴長意,不論在何種狀態下,他都會為自己考慮……
徐望月輕輕撩起眼皮,平靜地看了他一眼,唇角微不可察地一勾。
裴長意壓抑克制,終究是忍住了內心瘋狂的衝動,一連喝了兩杯冷茶。
他深吸一口氣,語氣是壓抑不住的溫柔:「不用擔心我,松陽縣的事都安排妥當了。」
他不能說得更多,對徐望月也不必說得更多,她自然會明白。
徐望月斂了斂神色:「世子爺要如何處置那些流民?」
那些流民里,無辜稚子明亮的眸子始終在她眼前反覆出現。
她放心不下,這一日都未曾用膳。
裴長意擱下茶盞,緩緩道:「明日我去縣衙開倉放糧,你可要一同去瞧瞧?」
「可以嗎?」徐望月目光一亮,朱唇親啟。
轉瞬間她又搖了搖頭:「還是不去了,開倉放糧,是官府之事,帶著我不好。」
「正好二公子聯繫了他的朋友,明日要當街施粥,我去幫忙吧。」
裴長意眉眼寂寂,看著無端有些落寞,淡淡嗯了一聲。
與他一同去開倉放糧不好,和裴長遠一同當街施粥便可以?
裴長意眸光微動,心中輾轉百回,眼底淺淺染上一抹慍色。
哪怕無人之時,她會關心自己。可大庭廣眾,她時時刻刻都要和自己撇清關係。
名不正,言不順。
裴長意眸底有錯雜的情緒翻湧,默默地凝視著她。
不能怪她。
無人再開口,房中安靜下來。
安靜不過片刻,青蕪和裴長遠走上樓來,一路走一路還在說笑。
離開了侯府,青蕪性子活潑了些,裴長遠也沒有公子的架子。
他還沒走進門,就大大咧咧地說著:「你們總說我紈絝,紈絝也有紈絝的好處,不然去哪找這麼多富商朋友施粥?」
青蕪笑盈盈地答道:「是了,這一次的確是二公子的功勞。」
裴長遠走進門,很自然拉過徐望月身旁的椅子坐下,興奮開口:「月兒妹妹,這一次我費了好大唇舌,才讓他們出銀子賑災施粥。」
「你若是想為了流民感謝我,就陪我一同去,可好?」
裴長遠說完這一番話,徐望月還未答話,青蕪已是在一旁捂著嘴笑了起來:「這些話怎麼能是你自己說的?」
青蕪的確是發自內心偏幫世子爺,可此番開口,是實在覺得裴長遠恬不知恥。
「這有什麼?月兒妹妹臉皮薄,這話我說也是一樣的。」裴長遠一雙眸子幾乎就要長在徐望月身上,動也不動,眼都不眨。
他都親眼瞧見徐望月和兄長之間的親密,他若是還要臉,他定是娶不到徐望月了。
對手若是別人,他裴家二公子還能有些勝算。
可那人是兄長,裴長遠只能硬搶。
他知道明日兄長要開倉放糧,今日裴家二公子放下架子,賣了好大的面子,求得那些富商慷慨解囊。
不只是賣了面子,他還自掏腰包貼了好些銀子。
為的就是要在明日,和兄長一較高下。
好讓徐望月瞧一瞧,他裴家二公子不比裴長意差。
徐望月抿了抿唇,眼神里流露出幾分難以言說的情緒。
她沒有抬頭,也能感受到兩道灼熱的目光始終落在自己身上。
她點了點頭,眼中原本平靜的神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慌亂。
她也不知,她答應了裴長遠,為何就不敢抬頭去看裴長意?
「太好了!明天有月兒妹妹陪我施粥,就算是辛苦上一整日,也不辛苦了。」
裴長遠說著話,轉頭看向了裴長意,眼神里夾雜著一抹微不可見的得意:「兄長,裴鈺方才走了,你身邊無人可用,可要青蕪陪你一同去開倉放糧?」
裴長意眼底古井無波,一片死寂,冷聲開口:「裴二公子親自去施粥,策論可是都背好了?」
「既是如此有把握,今晚不要睡了,我給你抽背。」
裴長遠嘴角的笑意僵住,心中暗暗將裴長意罵上了千遍萬遍。
不講武德!
見裴長遠不答話,裴長意抬眸看他,煙霧籠罩著他,那寒潭般深邃的眸底,一股莫名的寒意隱隱泛起。
「施粥是好事,做學問要緊,做人更重要。」
「你此番貼了多少銀子,回府之後,皆報在我的帳下。」
裴長意的話,讓裴長遠心臟猛跳,他又知道了,他怎麼什麼都知道……
裴長遠動了動唇,想要反駁,卻無話可說。
在這位兄長面前,不管他如何偽裝掩飾,都好像是徒勞的……
一旁的青蕪忍不住開口:「世子爺為何說二公子貼了銀子?那位江公子可是個大善人呢。」
裴長意見徐望月和青蕪都看著自己,緩緩端起茶盞抿了一口。
他搖了搖頭,並未將話點明,算是給裴長遠留了面子。
這一次裴長遠勞心勞力,還自己貼了銀子。
無論他是為了做戲給徐望月看,還是真心為了流民,總算是做了好事。
裴長意自覺,該給他留幾分面子。
他不說,但徐望月心裡隱隱猜到了幾分。
他如何得知裴長遠自己貼了銀子,道理非常簡單。
紈絝之所以成為紈絝,不是沒有道理的。
裴長遠的那些酒肉朋友,哪有胸懷大義,心繫天下的。
怕是他不光貼了自己的銀子,還賣了好多人情面子,才能在自己面前長臉。
為了那些流民,徐望月也不打算點破裴長遠,給二公子一些面子也未嘗不可。
青蕪還在一旁追問著,徐望月笑著喝茶,並未答她。
她微微抬頭,撞進裴長意頗具深意又深邃的眼眸里,氣息微熱,耳朵也覺得熱熱的。
他知道她聽明白了。
裴長意心口微微一震,徐望月果然聰明,一點就通。
想到她那位沽名釣譽的長姐,裴長意胸口一滯,待來日他撥亂反正,也定要為徐望月正名。
他的明珠,總不會永遠蒙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