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長意轉過頭去,看向一臉震驚的裴鈺,不給他反應的時間,緩緩開口說道:「我讓你去請的當地山民,人都到了嗎?」
被世子爺瞧了許久,裴鈺終於消化完了方才的信息。
他點頭,陽光下,眼底閃著微微的瑩澤。
剛才裴長意的那番話對他內心的衝擊實在太大,他差點忘了他此刻是過來請裴長意的。
世子爺從未放棄過救二姑娘。
那山頭地形複雜,他們看了一整晚的地形圖,殺手們定是帶著二姑娘和陸遮去了那最易守難攻之處。
想要到那個地方必須經過一段山路,誰都知道,在那裡設伏事半功倍。
殺手那點小伎倆,全然在裴長意掌握之中。他獨闢蹊徑,讓裴鈺去請當地的山民來。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有熟悉地形的山民帶路,裴長意想要從這座山的腹地進去,直搗黃龍。
裴鈺瞧著前頭健步如飛的世子爺,他的眉眼修長舒朗,整個人清冷如玉,神色淡漠,給他的俊美平添了三分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硬。
唯有他們這些離得他近的,才知道世子爺的心是熱的,血也是熱的。
裴鈺找來的那些當地的山民,平日裡別說是見汴京城來的大官,就連山外的人都見得很少。
他們挨個靠著牆邊站著,像是犯了錯一般拘束,見一身黑袍的官大人進來,頭低得都恨不得埋到地底下,根本不敢抬眼看他。
裴鈺走上前,溫言軟語地說道:「各位莫怕,這位是裴大人。你們不需要擔心,一會兒大人問什麼,你們回答什麼就好。」
裴鈺長相俊朗,開口又溫柔,那些山民放鬆了些,抬頭看向裴長意。
一個個都看傻了眼,他們從未見過這麼好看的大人。
裴長意見他們緊張,神色溫和了幾分:「各位無需緊張,我是聽說你們都是這山里當地長大的,想來對這山十分了解?」
帶頭的幾個老人家聽他是要問山上的事,一下子鬆弛下來。
「這位官大人,你找我們幾個就找對人了,我們從奶娃娃的時候就是在這山里長大的。」
裴長意眼波流轉,嘴角微微勾起:「如此甚好。我希望各位幫我們帶路,我們要去這裡。」
他伸手,指了指地圖上的一處。
剛才開口的那個老人家大笑起來,他走上前來指了指底下的那條山路:「裴大人,這山路我們都修好了,您直接沿著地圖走就好了。」
裴鈺忍不住上前,神色焦急:「老人家,如果走這條山路就不需要請你們過來了。」
「我們大人的意思是有沒有山腹之地,能讓我們繞路到這裡?」
聽到裴鈺這麼說,那老人家的手指頓了頓,回過頭去,幾個年紀稍長的老人互相看了一眼,齊刷刷地搖起頭來。
「大人,不可啊……」
見他們似乎有難言之隱,裴長意眉頭輕輕一皺:「幾位能否明言,為何不可?」
幾個老人家只顧著搖頭,什麼話也不說。
倒是後頭上來一個壯漢,大約三十歲左右的模樣。
裴鈺對這個年輕人有印象,之前他去村山里找人,按裴長意的吩咐,指明了都找的老人家。
唯有這三十多歲的壯漢,聽說是典獄司裴大人來了,自薦找上門的。
他開口,聲音粗獷:「山腹之地,全是懸崖峭壁,常人根本就上不去。」
聽他這麼說,前頭那幾個老人家神色一變,不住地擺手:「沒錯裴大人,去不得。」
裴長意眉目肅然,語氣中隱有嚴厲:「若我非從山腹走不可,你們可有人能帶路?」
他知道那些殺手並不傻,敢在那條山路上為他布下天羅地網,便是賭他必須得走那條路。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為了救徐望月,他別無選擇。那條路再危險,他也只能踏上去。
剛才最為得意的幾個老人家,此刻都嚇得往後退了兩步,這城裡汴京城裡來的官老爺真是不怕死,可他們這些山裡的老人可是怕的。
見眾人都不說話,剛才那個壯漢細細打量著裴長意,開口問道:「大人真是典獄司裴長意裴大人?」
裴長意點了點頭,見那壯漢竟上前跪倒在地,朗聲說道:「裴大人可還記得,一年前有一樁殺妻案,松竹縣縣令已判囚犯死刑。」
「卷宗上交至典獄司,裴大人只通過卷宗上之字片語,便判斷此案乃誤斷,最終救了那犯人性命。」
裴長意尚未開口,一旁的裴鈺一拳拍在手心:「不錯,我記得那案子。大人實在厲害,只通過幾位證人的口供,便發現此案端倪。」
那壯漢伏倒在地:「裴大人當日救我性命,就算賠上我的命,我也要陪大人上山。」
裴長意神色微微一變,上前扶起那壯漢:「有勞了。」
裴鈺將其他山民送走,一一叮囑不可將此事外傳。
再回到房中,見壯漢在地圖上描描畫畫,神色十分緊張。
「裴大人,此行非常驚險。這一路懸崖峭壁,須攀岩而上。一朝不慎跌下懸崖,連屍體都找不回來……」
壯漢蹙著眉頭:「不知大人上山所為何事,不如……」
「不必多言,我定是要上山的。」裴長意仔細看著地圖上壯漢所描繪的地圖,緩緩轉頭看向裴鈺:「將此行危險告知大家,清點十人,半個時辰後便出發。」
裴長意想了想,又補充道:「若是家中有老幼,不願上山的,不可勉強。」
他眼神死死地盯著那張地圖,若是有選擇,他也不想走一條如此艱難險阻之路。
何況這山路從前也有人走過,他裴長意並非常人。
那壯漢站在一旁,見裴長意神色凝重,認真說道:「大人可相信天命?」
「種善因,得善果。大人一年前也想不到,你救下的人,一年後能幫上你的忙。」
「像裴大人這樣的好人,定是會有好報的。得償所願,心想事成。」
裴鈺定下上山名單,走回來便聽得壯漢這一句,忍不住在心中為他叫好。
不錯,他們家世子爺和二姑娘都是一等一的好人。
裴長意卻是抿著唇,緩緩搖了搖頭:「我從不信天命,只信人定勝天。」
若真有上天庇佑好人,他便不會是今日的他,徐望月也不會從小吃盡苦頭。
他自信今夜一定能將徐望月救回來,但不是因為好人有好報,上天庇佑。
而是因為他幾乎已經將這張地圖上的每一條分岔路,每一塊磚石都牢記在心中。
那些殺手一定想不到,他會從這麼危險的腹地而來,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