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犀利的盤問,方錦珠一點都不慌亂。
她早就想好了措辭。
「實不相瞞,蒙州郡山中藏匿的財物,全都是我爹這些年搜刮的民脂民膏......」
她面色凝重道,「那些追殺我的人,也是我爹派來的人,因為......因為我不小心聽到了管家向我爹的匯報,知道了他窩藏財物的地點,所以他要殺人滅口。」
這番話說出來,三個當家面面相覷間,面色複雜且不可置信。
二當家立刻開口質疑,「你可是他嫡親的女兒,就算知道了窩藏財物的地點又如何?都是一家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還能把自家的天捅破,損害自家利益不成?」
「他頂多告誡一番,卻也不至於殺你,這個說法完全站不住腳!」
方錦珠面色漾開一抹自嘲,「一家人?」
「你們派人去打探的時候,難道沒有深入了解一下嗎?」
「此前都說了,我不過是他沒有發跡之時,糟糠之妻所出,先前他就對我不喜,只覺得我是他的恥辱。」
「自從續弦後,我這個女兒在他眼裡,更是比下人婢子還不如,這一次我偷聽秘密,只不過是給了他剷除我這個恥辱,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罷了!」
「而且,我之所以會碰巧聽到他的秘密,也是被後母設計陷害的......」
說著,她苦笑著搖了搖頭,「我是九死一生逃出來的,可我爹的勢力遍及唐武各地,我又能逃到哪裡去?」
方錦珠一一望向幾個當家,面上閃爍著希望和生機,「可我爹爹應該怎麼也想不到,我會主動投入強盜窩裡來,對我來說,三龍幫反而比外頭安全的多。」
大當家眼底的戒備和洞察微散,語氣卻犀利如常,「想利用我三龍幫避禍,你膽子倒是不小。」
「我不過是想活下去而已,這難道也有錯嗎?」
方錦珠語氣透著一絲悲涼無奈,「哪怕多活一日,也是好的......」
「我之所以如此行事,也是知道此事對三龍幫是有滔天益處,才敢的。」
她眸光黯淡了些,「不過,我知道憑三龍幫的勢力,是如何都沒辦法和我爹這個一國之相抗衡的,這才想著隱瞞財物的來頭......」
「我想著,只要你們不知道真相,怎麼也會搏一搏,我也就可以趁機和幾位當家的談談條件,讓三龍幫收留我們姐弟三人,給我們一個藏身之所......」
「可大當家的慧眼如炬又心細如髮,倒讓我無所隱瞞......」
「眼下你們既已經知道真相了,這個交易也就泡湯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吧!」
一口氣說完,方錦珠竟鬆了口氣的樣子,笑道,「如果死之前,大當家能讓我們姐弟三人吃頓好的,就再好不過了......」
見她周身生死看淡的豁然,大當家的眼底凝上了一抹另眼相看。
雖然心裡已經信了八九分,嘴裡卻做著最後的試探,「既然知道難逃一死,死在自己親爹手裡不好嗎?偏要死在我們這強盜窩裡?這又什麼說法?」
方錦珠鬆快踱步,「親爹?」
「從他要殺我那一刻起,他就不是我爹了。」
「在我眼裡,他甚至不如你們,至少在你們這裡,我還有談判求生的可能,可在他那裡,我只有死路一條!!」
「能給我和兩個弟弟一條生路的,那才是我的再生父母!!」
這世上一切綱常倫理規則約束,在生命面前,一文不值!
只要能哄過這些惡人,只要能讓自己和兩個孩子安然無恙,就沒什麼說不出來的話,也沒什麼做不出的事!
「哈哈哈哈!」
大當家突然大笑出聲,「識時務者為俊傑,你倒是把這句話詮釋的淋漓盡致,對了我的脾氣!!」
「老二,你立刻去籌備,明天我們就啟程去蒙州!!」
不止兩個當家震驚當場,方錦珠也不可置信,「你、你真敢和我爹抗衡?」
大當家從高位上跳下來,「你真以為我三龍幫就這區區一處勢力?」
「這唐武近一半的強盜土匪,可都要聽我三龍幫號令的!」
「你也說了,你爹絕對想不到你有膽和我們三龍幫做交易,又怎麼能猜得到我們此番是衝著他的財物去的?」
「等到了蒙州,再搶他一個措手不及!」
「這些財物是他欺瞞朝廷斂來的,就算被搶,他也只能打落牙齒活血吞,否則富可敵國,皇帝小兒知道了,只怕以為他想囤財養兵造反,又豈會讓他安坐相位??」
「你只管躲在馬車裡安心指路,其他的,用不著操心!」
說話間,他已經走到了方錦珠幾人眼前,「老三,你幫著老二去籌備,寨子裡留些人手看家就行,其他的統統跟我們去蒙州!」
矮小的身子,幾乎裝不下滔天的野心和貪婪。
方錦珠心中咋舌。
短小精悍,矮者多智這兩個詞,在眼前這惡人身上,具象化了。
只是可惜了沒有用在正道上......
為免晚上又有鼠鬧。
天還沒黑,寨子裡的人就開始下老鼠藥。
且下了血本,都摻在糧食里。
這世道連人都吃不飽,何況畜生?
如果不出意外,明天三龍幫定是一地鼠屍。
可他們哪裡想的到。
三龍幫的鼠群,比他們吃的還要好。
他們只能吃粗糧,可老鼠已經吃上了精米細糧!
加上方錦珠有叮囑,地上摻了毒藥的糧食,鼠群看都不看一眼。
這晚,鼠群竟然比前兩日的還要多幾番,好似三龍幫附近山頭的老鼠都來了。
且個個兇狠異常,看到人就追趕撕咬。
「啊啊啊——好多老鼠!!」
方錦珠拉著兩小隻房間裡沖了出來,她們身後跟著一大群老鼠。
守門的強盜身上掛滿了老鼠,自身難保,哪裡還顧得上她。
「別讓她跑了!!」
三當家見她們跑出來,趕緊沖了過來。
他像是穿了件蠕動的鼠皮襖子,已經被咬了一身的傷口,雖不危及生命,但架不住痛感太過密集。
卻見方錦珠三個直接逃進了大當家的屋裡,絲毫沒有逃跑的意思。
「大當家,快想個辦法吧!」
方錦珠一邊拉著兩小隻滿屋亂竄躲避鼠群,一邊朝大當家喊道,「這鬧的人不得安寧,壓根沒法睡覺,明天還怎麼趕路?」
「還不如下山睡到野地里安生!!」
大當家雖然身形靈活,但也不勝其煩。
聞言,他眼底一閃,立刻做了決定,「老三,命人都跟我下山!!」
「老二,交代留守寨里的人,不管用什麼法子,將這片山頭的老鼠都給我殺乾淨,若我從蒙州郡回來還是這番景象,讓他們以人頭謝罪!」
雖鼠鬧的原因不得而知,但巨財當前,他沒心思深究這些。
這小女子說的也對。
橫豎明日就要出發,倒不如今晚直接下山夜宿。
很快,三當家就帶著方錦珠,和兩百多個強盜倉皇下了山。
他們前腳剛走,後腳那些先前被抓來的女人們,都尖叫著從各個房間裡跑了出來,個個身上都掛滿了老鼠。
人人身後還有一群老鼠追趕著。
說來也怪,這些老鼠卻像是受了訓練一般,你圍我擋,竟是要把她們往寨子外頭趕。
女人們被強盜折磨怕了,即便遇到這種情況,都不敢逃出寨子。
可一轉身,鼠群就兇狠異常的撲上來。
為了活命,她們只能咬牙朝寨子外跑。
好在強盜們大都下了山,守門的強盜也被鼠群追逐啃咬的無暇顧及她們。
一群女人接連逃出了寨子。
驚慌失措中,她們竟沒有察覺,身上的老鼠其實並沒有啃咬她們。
等到她們逃了好遠一截後才發現,身上的老鼠不知何時竟一隻都沒了。
獨眼女人也逃出來了。
她沒命的朝山下跑,摔了很多跟頭,身上被荊棘石子掛了道道血痕。
可她一點都不覺得疼,恨不能插翅飛逃。
只怕這來之不易的生機自由,不過是夢一場。
一直到下山,獨眼女人腦海里都是方錦珠看著她時,眼底的悲憫和救贖。
這幾晚的鼠鬧,她覺得和那女子脫不開關係。
她們能逃出這惡人窟,也定是那女子的恩德。
往後餘生,只要活一日,她便要感念那女子一日!!
......
惡人們早就在山下備好了車馬,喬裝成了一支鏢隊。
二十輛馬車。
除了兩輛坐人的,其他的都是拉貨車,上面裝滿了空箱子。
大當家和二當家同乘一輛,方錦珠帶著兩小隻同乘一輛。
雖然馬車有些逼仄,但方錦珠卻一夜好眠。
外頭這麼多強盜護衛,還有什麼可怕的!
次日天剛亮,車隊就開始緩緩行進了。
方錦珠只睜眼看了一眼,囑咐了兩小隻幾句。
能睡就睡,實在睡不著,就起來坐一坐。
然後就水靈靈的又閉上了眼。
其實她睡不著。
可胳膊疼的厲害。
雖然吃了止疼藥,但也是坐著比躺著難受,醒著比閉眼難受,看到兩小隻擔憂的眼神,心裡更是難受。
倒不如閉眼裝睡,還能稍微好過一些。
眼睛雖閉著,可她腦子裡卻沒有停轉。
褚燁應該已經收到信了,此刻也該折返回北遼,籌備拯救她們的事宜了。
可蒙州郡已經被朝廷劃為了邊陲重地,兵力不容小覷。
褚燁的人馬想在蒙州郡眼皮子底下救人,只怕是不容易。
一個不小心,很可能是有來無回。
想到這裡。
方錦珠心裡一凜。
不行!
褚燁他們不能去蒙州郡!!
還得她們自己自救,等混出了城,再讓褚燁來接應,才最妥當。
剛想到這裡。
外頭就傳來一陣鷹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