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年以後,王阿姨一定會深深懊悔今天為什麼要打開房門。
但現在,她毫無防備的打開了那扇門。
在看到莫紅娟的第一眼,她的表情就是懵著的。
「咋了?娟?」
「快來快來,有事兒求你!」
王阿姨被騙出了門,反手就讓莫紅娟女士死死拽住了,再也沒能掙脫。
「是這麼個事兒,我兒子回來給我買了兩件貂,你說說這孩子,有倆糟錢就亂花-——--啊,對了,我也不懂這玩意兒好不好,你快幫我看看!」
「阿?啊。」
王阿姨茫然的拽住翻在貂皮大衣外面的吊牌,下意識道:「這說明和價簽什麼的不是就在這兒呢嗎?看看什麼皮料,再瞅一眼價格———"
「哎喲喲,我還真忘了這茬兒!
莫紅娟一拍大腿,急的不行:「那你快幫我瞅瞅!」
「哦,好!」
節奏實在太快,王阿姨尚未反應過來,便翻開弔牌念道:「北歐紫貂,
材料原產地,芬蘭,標牌售價48萬8888———--媽呀!」
王阿姨燙手似的把吊牌一扔,上上下下打量著莫紅娟,大嗓門喊破音了都。
「紫貂?!小50萬的貂?!『
莫紅娟的嘴角比ak還難壓,但她壓不住硬壓,然後特假的驚訝:「喲,
那麼貴呢?哎押嗎押,我家這敗家孩子,賺點錢就不知道怎麼得瑟了,你瞅瞅給他能的——...
王阿姨先是面如土色,緊接著臉頰一點一點的漲紅一一她終於回過味兒來了。
「好哇,莫紅娟,你是專門跟我顯擺來了?!」
莫女士當然不可能承認:「瞧瞧你說的這叫啥話?我咋那麼沒深沉呢?
我就想問問東西好不好,妹吃虧上當吧?」
「沒有!」
王阿姨快把白眼翻到天上去了,轉身就要走:「東西挺好的,你穿著吧,那啥,我家裡著苞米呢,我回去看鍋了啊!」
莫紅娟眼疾手快,一把把她在那兒。
「你瞅瞅你,急的是什麼啊?老趙還能讓你鍋燒乾瓣子了是咋滴?來來來,下樓幫個忙,我們家皮皮帶了一車年貨回來,咱倆鄰居那麼多年,沒誰的都指定有你一份!」
王阿姨是真想走,發自內心的。
她和莫紅娟的關係不壞,但是一幫老娘們常年聚在一起,家長里短唧唧歪歪,難免會笑話那些過得不如意的某某人。
以往,莫紅娟正是她最好的炫耀對象和嘲笑對象。
那麼接下來會發生什麼,還用猜嗎?
但她剛邁出一步,就被莫紅娟硬生生鎖住了胳膊。
「跟我還客套?鄰里鄰居那麼多年了,今天你要是敢走,往後可真沒法處了!我兒子帶回來那老些東西,你不先挑,我咋往家裡搬?走走走!」
王阿姨還想掙扎一下:「衣服!衣服!我沒穿外套,你等我回家套上點啥!」
莫紅娟反手就把她自己的大羽絨服甩過去了。
「穿我的!都姐妹,外道啥!」
王三妹被帶著油煙味兒、煎餅味兒的工作用外套蓋了個滿頭滿臉,手忙腳亂拽下來的時候頭髮都亂了,差點沒把後槽牙咬碎。
狗屁的姐妹!
你特麼咋不把那件貂給我穿呢?!
但是事已至此,確實也沒地方跑了,她只好屈巴拉的跟著下樓一一其實心裡也好奇,惦記著看看年貨到底啥成色。
姐倆互相鎖著下樓。
額,一個怕對方跑,一個怕對方生拉硬拽,索性就粘一塊得了。
從4樓下到2樓,201家裡的金姐忽然打開門,探出半拉身子八卦:「娟啊,你們樓上里噗通的幹嘛呢?」
莫紅娟一挑眉:「?金姐你咋知道我兒子給我買了兩件貂?」
金姐懵了:「我不知道啊——"
王三妹用力翻起白眼:媽的,又來!
莫紅娟一轉身,把脖子後面吊著的吊牌甩了過去:「你看看,是不是買大了?我穿著總感腳曠得慌··..
金姐沒忍住手欠,抓住吊牌,瞄了一眼。
「我操!這啥玩意兒啊?」
莫紅娟滿臉納悶:「貂啊?我兒子的一點孝心,不值一提!」
「啊—額———是挺孝順的.———哈哈——」
金姐哆哆嗦嗦的把吊牌塞到兜帽里,然後眼疾手快的一拉防盜門,砰!
沉悶的聲音從窺窗傳來:「我家裡正收拾豬腸子呢,那啥,開門串味兒,回頭有功夫了再聊啊!」
莫紅娟和王三妹對視了一眼,忽然放聲爆笑。
「哈哈哈哈!」
也別怪王三妹兒這麼快就同流合污,那都被莫女士拴在褲腰帶上搓磨了,我幸災樂禍一下怎麼了?
甚至不止幸災樂禍,她還主動拉人下水。
「劉萍呢?喊她過來!」
莫紅娟一邊給弟兄妯娌們回信息,一邊擺手:「要喊你喊,我可不是那種愛炫的人!」
我特喵的!
王三妹咬牙切齒的開始搖人一一姐受到的屈辱,你們誰都別想逃!
然後等到她倆下樓出門,站在單元門口往前一看-···
都傻眼了。
「不是,娟啊,你也妹說是這麼一輛車啊———·
其實莫紅娟心裡也慌得一批,但是硬撐出鐵娘子的氣勢,擺了擺手。
「嗨,這有啥好說的?你相中啥搬啥就完了!」
此時,蘇淮正和父親蘇愛軍、司機師傅一起忙碌。
貨櫃門大四開,露出裡面滿滿登登的物資一一怪不得小顧要用物資來形容,太特麼貼切了。
最裡面是個水箱,帶氧氣裝置,有分區的。
兩側的貨物裝載托盤上,擺放著各種包裝精美的生鮮。
幽深的貨櫃,感覺像是一眼望不到底,腳下鋪著不怕顛也不怕晃的米麵糧油和方形木箱。
總共到底有多少東西?
統計不過來,根本統計不過來!
師傅那裡倒是有運貨單,可惜蘇淮實在沒有精力去對一一能把菸酒糖茶過一遍就很了不起了。
王三妹噴噴感嘆:「這老些玩意兒,往哪兒擱啊?」
莫紅娟忽然就不心疼了,大大方方道:「要不然咋喊你來搬呢?來吧,
看看稀罕啥!」
王三妹怯怯上前,幫蘇愛軍接過一個小箱子,低頭看去,喃喃念了出來:「金字金華火腿,地理標誌保護產品—-兩頭烏品種—————-三年發酵——·—
極品品類——.·舌尖上的中國同款——.—.媽耶,這啥玩意啊?"
莫紅娟哪裡知道?急忙給兒子打眼色。
蘇淮笑著回道:「王姨,是用兩頭烏豬後腿醃製出來的整條火腿,很好吃的,您搬一箱回去嘗嘗!」
王三妹一抬頭,嚇得箱子都掉了,砰的一下,差點砸腳。
「媽呀!你是皮皮?!這咋上個學上成—"
「啪」的一下,王三妹挨了莫女士一巴掌:「那麼多好吃的還堵不住你的嘴?」
「噢噢噢噢·—·.—·
王三妹急忙住嘴,但小眼神根本控制不住,一個勁的往蘇淮臉上飄。
蘇淮平靜笑笑:「學校吃的好,長開了點。」
王三妹拼命點頭,但心裡其實是不信的。
不過那不重要,外人信不信隨便,再過幾年,歲月史書之下,誰還記得這點小事?
他們只會傳頌蘇淮發了大財,讓父母過上好日子的美談。
莫紅娟為了打岔,緊忙問:「這禮盒真漂亮,這玩意兒得多少錢啊?」
其實蘇淮也不知道,只能往中間值猜:「5000、8000的吧,都是朋友送的,不標價格我也整不准。」
王三妹下意識撇了撇嘴。
這么小一盒,輕飄飄的10斤都不到,能值那老些?
吹牛嘩!
但在下一刻,當蘇愛軍搬下來三箱酒,箱子是飛天茅台標誌時,王三妹表情大變。
這玩意她認識,外面買好幾千一瓶,可貨櫃裡面堆白菜似的堆了至少十幾箱!
王三妹一蹦老高:「我的媽呀!你們家皮皮這是什麼朋友啊?求他辦殺人的大事兒?」
冷不丁的挨了這麼一下,蘇淮差點笑抽。
然後親娘自然而然的就接住了話茬:「殺人那不至於,造人我看有可能。送禮的是個小姑娘,皮皮二次發育之後多少是有點魅力了,這不,急吼吼的往家裡送東西,生怕排不上號!」
「莫紅娟!你再這麼嗑我吐了啊?"
王三妹被噁心壞了,是真噁心,因為她家裡也是一個小子。
「沒有你這麼硬按著人家腦袋吹牛嘩的!"
結果莫女士斜眼一警,冷笑道:「咋,你們家老張還行著吶?他行你也該絕經了啊?我告訴你王三妹,別跟我五馬長槍的!現在這光景,誰是小區一姐你看不出來嗎?!」
王三妹,卒,享年48歲。
幸好就在這時候,同一單元的鄰居也下來了不少,算是把她給救了。
油田家屬樓,住著的自然都是油田職工。
蘇愛軍就是採油廠一個小工人,沒什麼面子,但是和鄰里同事的關係都還過得去。
大家圍過來七嘴八舌的問,他在中間,臉頰通紅的散煙。
煙是剛拆出來的黃鶴樓1916,一箱五十條,總共十來箱,箱箱不同。
「我去,老蘇,你家發大發了啊?」
「怎麼個情況?這麼一老車都是你家的年貨?」
「牛嘩了啊老蘇,這一車東西沒有百十來萬可下不來!」
蘇愛軍笑得大臼齒都被風毗了硬了,粗聲粗氣的道:「沒有沒有,都是兒子弄回來孝敬我們的,不值啥錢!」
人家又不瞎,認不出來灘羊和牛黃花魚,菸酒一看一個準。
廠辦的肖科長開玩笑都是捧著來:「蘇哥,你可別學我紅娟嫂子,實實誠誠的,少搞冷不丁打臉的那套蘇愛軍不好意思了,搓著手道:「沒有沒有,我是真不知道—-兒砸,
快給你叔叔伯伯們發煙!」
「暖!」
蘇淮痛痛快快的應著,拆開箱子,一家兩瓶茅台兩條煙,同單元下來的一個都沒落下。
這幫人最開始還不太好意思接,但是架不住蘇淮會說話,最後喜笑顏開的收下了。
禮都收了,那自然是圍著蘇愛軍和莫紅娟,沒口子的夸。
會夸的就夸蘇淮懂事又有能耐,以後你們要享大福了,
不會夸的也能整一句你倆命中帶富貴,當初沒白照顧你云云。
其實好聽不好聽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向是小透明的兩口子,終於被兒子抬起了面子。
小城市的人,守著油田本本分分的過日子,能有什麼大志向?
活這一輩子,無非就是活一張臉。
聊到後來,蘇愛軍沒喝酒就有點醉了,被人擻著把大G打著火,轟隆隆的踩了幾腳油門。
整個8號樓,再加上對面的10號樓,不知道有多少戶人家趴在窗前看著,羨慕又嘀咕。
再過一會兒,家裡的親戚也都開著車過來了,一個個全懵,好半天都閉不上嘴。
「相中啥自己搬!」
一向小拒的莫紅娟女士來了豪氣勁,手一揮,示意他們自己挑。
好些人幫忙,方便拿出來的東西早都搬到地上了,把單元門旁邊的磚塊地堆得滿滿一癱。
「四妹,你自個兒收著吧,這也太貴了——」
蘇淮的三姨但是看著就發怯,不敢收,更不敢拿。
然後莫女士一抬下巴:「我往哪兒收?家裡塞滿了也裝不下啊!」
蘇淮敏銳的意識到親媽要裝逼,趕忙配合:「媽,咱家是有點小了,多來兩個親戚都坐不開,您明兒去看看房子吧,別墅區隨便轉,看中哪套我去交錢!」
莫紅娟雙手叉腰,使勁一掐—不能笑!老娘現在不能笑!
順利忍住,然後牛嗶哄哄的罵道:「這個家還沒輪到你當呢!別掙了兩個糟錢就不知道咋瑟好了,下回再突然襲擊搞出這麼大的場面來,仔細你的皮!」
得,都鼓掌吧!
周圍頓時好一片馬屁聲,大姑大姨大妹子們紛紛誇她:「怪不得你兒子這麼出息,原來是家教好啊!」
「可不咋的,娟姐又勤快又上進,幹活痛快還勤儉持家,小蘇能出息,
純純的隨根兒!」
好傢夥,你們可別誇了!
蘇淮看著都替親媽擔心一一掐腰掐得臉通紅!
「媽,你跟我姑我姨她們上樓吧,洗點水果吃,別在這兒吹著了。」
蘇淮趕緊勸,生怕莫女士興奮之下再背過去。
趕過來的親戚們也跟著勸,然後莫女士就在一群娌姐妹的擁簇下,大搖大擺的起駕回宮了。
王阿姨到現在都沒溜成,胳臂還被她扯著呢。
等到女人們走得差不多,蘇愛軍那邊又開始轟油門,震得蘇淮頭都大了不過,父母辛苦了兩輩子,這才第一次揚眉吐氣,忍忍又有什麼呢?
所謂的富貴還鄉,圖的不就是這點意氣麼。
蘇淮索性也不搬了,又拆開一條富春山居,一個一個散過去,在寒風裡,陪他們吞雲吐霧,看著父親笑開了皺紋。
重生以來,就屬今天的忙碌最瑣碎,但也最充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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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東的事情怎麼樣了?
草台班子理論還在煥發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