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夜,溫度適宜,既不燥熱,也不寒涼。
夜市人頭攢動,姜媚被裴景川拉著手走在人群中,他的掌心乾燥溫熱,撲面而來的煙火氣息讓姜媚有些恍惚。
橫亘在他們之間的東西好像在這一刻消失不見了。
她不曾是卑賤難堪的妓子,他也不是高不可攀的裴家三郎,他們和這街上的普通男女一樣,因為互生情意,所以相互靠近,想要攜手終身。
這假象實在太過美好,姜媚一時沉溺其中,看著裴景川的側臉移不開眼。
裴景川很快察覺了她的目光,側目看來:「怎麼了?」
姜媚笑著搖了搖頭,不想打破眼下的氛圍。
這樣的機會實在難得,也不知道還有沒有下次。
闌珊的燈火下,姜媚眉眼微彎,笑容溫婉恬靜,毫不費力地撞進裴景川胸膛。
裴景川剛想說些什麼,不遠處的攤主賣力吆喝。
「瞧一瞧,看一看,這裡有最時興的釵環首飾,買回去送給心上人和娘子,保准有情人終成眷屬,夫妻恩愛到白頭!大家快來選吧。」
那攤主面前的桌案上確實擺了不少東西,這一吆喝,便吸引了許多人上前挑選,裴景川也拉著姜媚走過去。
裴景川身上的衣服是姜媚一兩銀子買回來的,料子很一般,但穿在他身上,還是有股遮掩不住的貴氣,在人群之中十分惹眼。
攤主極力向裴景川推薦其中兩支玉簪,說是上好玉料雕琢而成。
裴景川一看就知道是假的,他不予理會,隨意一掃,拿起角落裡一支不起眼的木簪。
這簪子是黃花梨木做的,材質雖然一般,但工藝還算不錯。
攤主見他拿起簪子便知道他是識貨的,連忙改口誇讚:「公子真是慧眼識珠,這簪子上刻的是連理枝,寓意永結連理,恩愛同心,夫人收到一定會很高興的。」
這話挺順耳的,裴景川問:「多少錢?」
「不貴,只要五兩銀子。」
攤主伸出五指比了比。
五兩銀子的確不貴。
裴景川看向姜媚,示意她拿錢付帳,姜媚看向攤主:「這簪子用料一般,做工也一般,如何需得著五兩銀子,二兩賣不賣?」
「你這砍價砍得也太狠了,」攤主本以為碰上了冤大頭能狠宰一筆,沒想到姜媚會跳出來砍價,他垮了臉,有些不高興,「我這賣的都是好東西,你就是不信我,也該信這位公子的眼光啊。」
這話頗有兩分挑撥離間的意味。
攤主本以為裴景川會為了面子勒令姜媚給錢,沒想到裴景川利落地把簪子放回,一臉坦然地說:「太貴了,我不要了。」
「……」???
這麼貴氣的一張臉怎麼能說出這麼跌面的話?
眼看裴景川要拉著姜媚離開,攤主連忙挽留:「公子且慢,二兩我賣了!」
付了帳,攤主用絹帕把簪子包起來遞給裴景川,許是怕他怪自己剛剛把價格喊太高,攤主討好地說:「祝公子和夫人如膠似漆,早生貴子。」
裴景川接過簪子,瞥了姜媚一眼才淡淡道:「借你吉言。」
離開攤子,裴景川把簪子遞給姜媚。
姜媚遲遲沒有動作,裴景川沉沉地問:「怎麼,不喜歡?」
「沒有。」
姜媚接過簪子收好。
應該是她太較真了。
攤主不過隨口那麼一說,裴景川也許並沒有放在心上,他只是想送她簪子罷了。
她這樣的身份,斷不可能與他相配,更何況她還喝了絕子湯。
兩人繼續往前走,前方人突然傳來一陣吵嚷,街上的人都被吸引過去看熱鬧。
人群擁擠,牽著手也會被擠散,裴景川索性摟了姜媚的腰躍到房頂。
夜色昏暗,沒人發現姜媚是女子,只覺得這兩個男子的舉止太過親昵,不免惡寒。
察覺到異樣的目光,姜媚小聲提醒:「有人在看我們,公子可以放手了。」
「不放。」
裴景川理直氣壯,不僅不放手,還攬得更緊了些。
姜媚沒辦法,只能集中注意力看向下方。
有人醉酒失足落水,好多人都跳下去救人。
沒多久醉酒男子便被救起來。
好不容易把水吐出來,男子痛苦高呼:「阿瑤,你說過會等我的,為什麼要騙我?」
男子似是為情所困,痛苦不已。
眾人正感嘆他的情深義重,一個年輕婦人忽的衝上前狠狠給了他一巴掌。
巴掌聲極響亮,圍觀眾人都被女子的潑辣震得渾身一顫,男子卻欣喜不已:「阿瑤,你終於肯見我了?」
婦人冷笑:「你都跳河了,我若再不來,明日就該有風言風語傳我夫君被戴綠帽子了。」
「阿瑤,對不起,我沒想鬧成這樣,我只是不明白,明明之前我們還那樣好,你為什麼……」
男子話沒說完便被婦人打斷:「公子可別亂說話,我賣唱,你買藝,你我錢貨兩訖,早就沒有關係了。」
婦人態度決絕,男子越發痛苦,近乎卑微:「阿瑤,我知道我最近為了春闈備考冷落了你,我可以向你認錯賠罪,你不要說這樣的氣話好不好?」
「公子只是愛聽我唱的曲兒,又不是喜歡我這個人,更不曾對我許下不離不棄的誓言,為何要向我賠罪?」
婦人的態度依舊強硬,男子抓住關鍵,急急道:「阿瑤,我是心悅你的,這些時日你應該已經感受到……」
「我感受不到,」婦人大聲反駁,「喜歡是用嘴說出來用行動做出來的,而不是靠對方去猜。」
「公子一未與我訂下盟約,二未請媒人上門提親,明知我已為人婦,卻空口白牙毀我清白,這分明是逼我去死,說有深仇大恨也不為過,如何配得上心悅二字?」
婦人邏輯縝密,字字如磯,不少人忍不住撫掌叫好,男子的身子晃了晃,難以置信地問:「你竟這樣想我?」
「公子多慮了,我現在心裡眼裡都只有我夫君,沒功夫想無關緊要的人。」
殺人誅心,不過如此。
男子的肩膀垮下去,像是被人抽去了筋骨。
姜媚正覺唏噓,攬著她腰的手突然收緊。
側眸,裴景川面色冷寒,正若有所思地盯著她。
姜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