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今晏回家後,就拿出了他小心地放在衣櫃裡的那個木盒。
宋棠送他的所有的東西,都被他鎖在了這個木盒子裡面,所以,特別容易整理。
他忍不住拿出她送他的那塊印章,眷戀、喜愛地摩挲。
他也明白,為什麼這塊印章上的字體,和她送林荷的那塊印章上的字體不一樣。
她是怕他會認出她、厭惡她。
想到曾經他對她態度的惡劣,他心臟更是疼得仿佛被扎進去了無數根長針。
疼痛洶湧,讓他呼吸一下,都變成了煎熬。
她送他的櫻桃干,他還沒捨得吃完。
和她送他的大白兔奶糖一樣,最開始的時候,他覺得這包櫻桃干特別甜,現在,櫻桃干卻變得很苦很苦。
他現在,依舊無法確定她喜歡的男人到底是誰。
但有一點他無比確定,她喜歡的人不是他陸今晏。
他的靠近,只會讓她覺得厭煩和痛苦。
他的喜歡,只會給她帶來壓力和困擾。
她對他的討厭,太過清晰又明顯,他連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宋宋……」
陸今晏顫著指尖用力抓住那塊印章,字字泣血。
他唇痛苦地輕顫了許久,最終,他還是閉上眼睛,啞聲說道,「我放手……」
「你……你定要幸福、平安、快樂……」
陸今晏想將印章放回到木盒中,好把裡面的東西都還給宋棠,不再影響她的生活。
只是,那麼輕的一塊印章,卻壓得他的手怎麼都無法抬起來。
更無法將印章放回到木盒裡面。
他那好看的眼尾,也快速染上了疼痛的猩紅。
多希望,她願意看他一眼。
那樣,哪怕她站在原地,他都願意一個人朝著她走完一百步。
可她已經有了意中人。
她只想跟別人處對象、結婚、白頭到老。
他的糾纏,會讓她不快樂。
他不能,讓她不快樂。
陸今晏紅著眼圈將臉別向一旁,最終,還是用盡全力,把那塊印章,放到了木盒裡面……
他心裡太疼太疼,夜色漸沉,他腦子卻依舊格外疼痛而清醒。
快天亮的時候,他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他又夢到了他與宋棠的上輩子。
之前的夢中,要麼是宋棠為他起舞,他失控地把她按在身下。
要麼是她試圖離開他,他將她抓回來後,肆意、強勢地咬壞她的紅唇,讓她下不了床。
這一次,夢裡卻沒有任何旖旎與纏綿。
倒是將軍府一片素縞、哀戚,仿佛是誰的葬禮。
走進靈堂,他才知道,這是他的葬禮。
從將軍府中眾人的哭聲中,他也理清楚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率領的那支精兵,被敵軍埋伏,遲遲沒等來援軍。
京城中眾人都說,他已經戰死沙場,死無全屍。
而靈堂中停放的棺材裡面是空的。
因為沒有人找到他的屍體。
他也看到了宋棠。
之前他的那些夢境中,她都是明媚的、鮮活的。
可此時她的臉,卻與她身上的喪服,幾乎是同色的白。
而她的眼睛,又紅腫得要命。
顯然,她已經哭了很久。
此時,她依舊抱著棺材的一角,喊著將軍,哭得不能自已。
看到她掉眼淚,陸今晏心臟疼得好似要裂開。
他上前,想擦去她眼角的淚痕,可這只是他的夢境、是上輩子早已發生過的事,他根本就無法觸碰到她。
奸臣陷害他通敵叛國。
曾經輝煌、榮耀的將軍府一夜之間敗落。
他走馬觀花一般看著,他那空蕩蕩的棺材,被砸成了一堆木屑。
將軍府裡面的奴僕,四散而逃。
唯有她固執地抱著他的靈位,好似在等待著他歸來。
可他的靈位,還是被人惡意奪走,狠狠地砸碎。
她試圖奪回他的靈位,但那些人手中有刀、有劍,她根本就不可能是他們的對手。
她被狠狠地摔在地上,掌心被地上凌亂、尖銳的木頭劃破,剎那掌心染滿鮮紅。
有人拔出了劍!
「宋宋!」
「別傷害她!」
陸今晏急得快要瘋掉了。
可他無法主導這場夢。
他無法小心地清理她掌心的鮮血,更無法將那些滿懷惡意之人驅逐出將軍府。
那些人手中的劍,沒斬落到她身上。
倒是看清楚她的臉後,他們對她起了色心。
她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慌忙起身,跌跌撞撞往靈堂外面衝去。
她自幼練舞,身體靈活,再加上她對將軍府的布局特別熟悉,這一次,她倒是短暫地甩開了那幾個男人。
將軍府中有一條密道。
她快速跑進他倆的房間,打開開關,就從密道離開。
他微微鬆了一口氣。
他以為,她能躲過一劫。
誰知,她剛出密道沒多久,那些人竟又舉著火把追了上來。
「還要繼續跑?」
「陸今晏已經死了,將軍府也敗落了,你一個弱女子,能逃得出我們的手掌心?」
「小娘子,你好好伺候我們兄弟幾個,或許我們歡喜了,還能讓你富貴無憂。」
宋棠小臉慘白。
可她那血色褪盡的小臉上,沒有驚慌,沒有討好,她更沒有向他們求饒。
她好似,抱定了必死的決心。
看到她這副決絕的模樣,陸今晏眉心狠狠地跳了下,他整顆心更是被難以形容的慌亂、焦急吞噬。
他看到,她死死地咬住唇,就提著裙擺往前跑。
她跑到了山上。
那些男人,對她窮追不捨。
「小娘子,讓哥哥好好疼疼你!」
夜路漆黑,山上草木叢生,她不知道被什麼東西絆倒,狼狽地跌坐在了地上。
那幾個男人壞笑著將她圍住。
「來,哥哥幫你把衣服脫了!」
為首的男人伸出手,就往她身上抓去。
那男人沒能觸碰到她的身體。
一把長劍,直接狠狠地將他的後心刺穿。
他極度不敢置信地轉過臉,就看到,一位穿著玄色蟒袍、氣度華貴的男人,騎著駿馬靠近。
他的眼神,快速由震驚變為恐懼。
他結結巴巴求饒,「太……太子饒……饒……」
他傷得太重,求饒的話還沒有說完,他就已經狼狽地栽倒在地上,徹底沒有了氣息。
這時候,陸今晏也看到了騎在馬上的男人。
男人氣宇軒昂,骨子裡透著凌駕於人的貴氣,一看就身份不凡。
想到方才慘死的男人對他的稱呼,陸今晏知道,騎著駿馬靠近的男人,是當朝太子。
但不知道怎麼回事,太子臉上仿佛籠罩著一層迷霧,他怎麼都無法看清他的臉。
剩下的幾個男人也認出了來人是當朝太子。
他們也顧不上欺侮宋棠了,驚慌失措地爭相逃離。
他們都沒能活著離開。
太子身後的侍衛,拉開長弓,他們就慘叫著倒地。
「宋棠。」
陸今晏聽到了太子的聲音。
特別奇怪,他只能感覺出,太子的聲音,凜冽中透著冷戾,卻無法分辨出他的具體音色,更無法得知他的聲音像誰。
「跟孤回東宮。」
「陸今晏已死,除了孤,沒有人能護住你。」
「孤可以不計較你跟過他,也可以原諒你的不乖。」
「跟孤回去,孤可以給你一個名分!」
說著,他就高高在上地對著宋棠伸出了手。
他慵懶地坐在馬上,矜貴、高不可攀。
他城府極深,習慣了掌控一切。
但此時,向來倨傲、不可一世的他,指尖卻染上了明顯的顫意。
顯然,他內心深處,是怕宋棠拒絕他的。
宋棠沒立馬說話。
她緩緩地從地上起身,抬起臉望向他。
月光傾瀉,她那張絕美的臉,卻比月色更皎潔,風華無雙。
只是,她那張曾笑靨如花的小臉上,再沒有了對這個人間的期待與嚮往,她那曾波光瀲灩的桃花眸中,再沒有了半分光芒。
好似,現在的她,只是一具行屍走肉。
軀殼猶在,靈魂卻早就已經化為虛無。
「宋棠,你就那麼喜歡陸今晏?」
看著宋棠這副厭世的模樣,太子忽而狂怒。
他身上戾氣混雜著殺氣傾瀉而出,仿佛要讓這人間伏屍百萬。
「可你再喜歡他,他現在,也只是一個死人,死無全屍!」
「你若想活,只能討好孤、取悅孤,做孤的枕邊人!」
「我數到三,來孤身邊,否則……」
太子話還沒說完,宋棠忽而譏誚地冷笑出聲。
她容顏太盛,哪怕是冷笑,依舊美得天地失色、顛倒眾生。
「可是將軍死了,我沒想過活呢!」
「秦XX,你就是一個瘋子!我宋棠,下輩子都不可能取悅一個瘋子!」
依舊特別奇怪,宋棠明明說了三個字,可陸今晏就是無法聽清秦後面的兩個字是什麼。
宋棠說完,就以最快的速度,往前面衝去。
太子狂怒。
他身份尊貴,自然受不了她一次次忤逆他。
只是,很快他心中的憤怒,就被難言的恐慌取代。
前面,是萬丈懸崖,而宋棠,站在了懸崖邊上。
「宋宋!」
看到這一幕,陸今晏簡直要急瘋了。
他也沒想到,她竟會站到了懸崖邊上!
他發瘋一般想抱住她,想讓她別做傻事,可哪怕他急得心臟開始淌血,依舊觸碰不到她。
她的臉上,難得揚起了真心的笑。
她看著未知的方向,笑得輕快又甜膩。
他聽到她說,「將軍,我從不騙人的,說好了永遠在一起,我便不會哄你。」
「將軍,我來找你了……」
隨即,她從懸崖邊上,一躍而下!
「不!」
陸今晏聽到了兩道撕心裂肺的喊聲。
太子急得噴出了一口血。
他翻身下馬,想阻攔宋棠做傻事,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他也看到,上輩子的他,穿著一身染血的鎧甲,策馬疾馳而來。
隨即,目光寸寸被鮮血吞噬,痛不欲生。
上輩子,他沒死在邊疆、死無全屍。
他活著回來了。
可宋棠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