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歡,你醒醒……」
曾經的陸少游,陽光燦爛,少年氣滿滿。
每次看到他,宋棠都會想到故事裡鮮衣怒馬、瀟灑恣意的少年俠客。
可阮清歡出車禍後,一夜之間,陸少游身上的精神氣,徹底沒了。
他那雙澄澈、總是閃耀著璀璨星光的小鹿眼中,光芒沉寂,好似耀眼奪目的黑珍珠,變成了土石,隨時都會被泥沙掩埋。
陸少游年齡比宋棠大。
但因為他是陸今晏的弟弟,且他性子偏活躍,她總習慣性把他當成弟弟。
她特別心疼阮清歡。
看著陸少游這副痛苦、絕望的模樣,她也特別心疼他。
醫生讓陸少游多跟阮清歡說說話。
醫生不確定她這種情況,是否能聽到外界的聲音。
可若是能聽到,他們多跟她說說話,或許能刺激她求生的意志,她醒來的概率,還會大一些。
陸少游跟阮清歡有說不完的話。
不用醫生提醒,他也一直緊緊地握著她的手,不停地對著她絮絮叨叨。
從阮清歡被從急救室推出來,他幾乎沒停下,嗓子都啞了。
但他依舊紅著眼圈跟她說話。
「歡歡,我烤的結了龜是不是特別好吃?」
「你還沒嘗過我烤的蠍子呢!我烤的蠍子更好吃!」
「等你好起來,我去山上掀蠍子烤給你吃好不好?」
「對了,你不是說,你還沒見過海?等你好起來,我們去海邊。」
「我小時候去過海邊,我還抓過螃蟹呢!我可會抓螃蟹了!我知道,你肯定喜歡吃螃蟹,到時候我烤螃蟹給你吃!」
「歡歡,你快醒醒……你不跟我說話,其實我很害怕……」
陸少游知道,阮清歡就是個小吃貨。
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輕快一些,想勾起她肚子裡的饞蟲,讓她趕快睜開眼睛。
他也已經拼盡全力讓自己對著她笑,可看著她慘白的小臉,他聲音中還是不受控制地染上了哭腔。
他真的特別特別害怕。
從沒這麼害怕過。
太陽已經落山,眨眼就是深夜。
距離醫生說的二十四小時的期限,越來越近,而她卻依舊絲毫沒有要睜開眼睛的意思,他不知道該怎麼留住她。
他也不知道,如果這個人間,沒有了阮清歡,他該去哪裡尋找自己的快樂。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真的很奇妙。
很多人,就算是與他相識相知一輩子,也不可能動心。
可有的人,只是看了她一眼,就確定了永遠。
他對阮清歡就是後者。
一見鍾情,再見傾心,恨不能日日相見,歲歲相守,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陸守疆、陸首長今晚也都來到了醫院。
看到自家向來無憂無慮的傻小子眼睛紅腫成這副模樣,他倆心裡都特別不是滋味。
陸守疆面色冷肅至極。
周翰被判了二十年。
他覺得對那個狗東西的處罰,還是太輕了。
「唉……」
陸首長一個勁兒地嘆氣。
他那雙炯炯有神的眸中,也滿是心疼與惋惜。
他知道阮清歡家裡的情況。
他很欣賞阮清歡這種樂觀向上的小姑娘。
她幼時吃了很多苦,可她卻沒有因為苦難,變得自卑或者怨天尤人,而是蓬勃向上,如同迎著朝陽盛放的向日葵。
這麼好的小姑娘,不該年紀輕輕就凋零,而是應該一路錦繡,光芒萬丈!
陸今晏、宋棠從顧家那邊回來後,陸首長也知道了阮清歡竟救過秦城。
而秦城卻認定顧夢晚是他的救命恩人。
周翰撞阮清歡,說是為了給顧夢晚出氣。
顧夢晚這麼攛掇別人傷害阮清歡,顯然是為了掩蓋阮清歡救過秦城的事實。
陸首長忍不住又嘆息了一聲。
這都是些什麼事啊!
阮清歡小時候好心救人,怎麼反而還被這些人往死里逼!
幸好大孫子對顧夢晚完全不感冒,否則,她嫁進陸家,還不得把整個陸家,都攪得烏煙瘴氣!
陸首長抬眸看了眼病房牆上的鐘表。
凌晨一點。
昨天阮清歡被從急救室推出來的時候,就是這個時間。
二十四小時了!
而她依舊躺在床上,如同小木頭一般,毫無反應!
陸首長忍不住紅著眼圈別過了臉。
他難以接受那麼年輕的一條生命,在他面前逝去。
他也不忍心看自家小孫子情緒崩潰、痛不欲生的模樣。
「歡歡……」
陸少游僵硬地抬起臉。
他也看到了時鐘上的時間。
當算出已經過去了二十四小時,他面上表情剎那凝固,原本就已經明顯紅腫的眼睛,更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變紅。
顯然,他無法接受,阮清歡終究是無法醒來。
他盼著時光靜止,再給阮清歡些時間。
他就那麼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一瞬不瞬地凝視著一側牆上的時鐘。
可就算他一動不動,時鐘上的秒針,依舊機械地往前。
時光,永遠不可能為誰停留。
「歡歡,你醒醒!」
意識到這一點後,陸少游的情緒,忽而變得格外激動。
他聲音更是沙啞、顫慄得不成調,仿佛被推進了暗黑深淵的狼崽。
他不想掉眼淚。
因為他總覺得,只要他不哭,他的歡歡,就會醒來,還能長命百歲。
可看著她蒼白到近乎透明的模樣,他管不住自己的眼淚。
他哭得眼前視線一片模糊,毫無形象,「歡歡,我還有五天就二十歲了。」
「就五天……就還有五天,我們就能領證了。」
「你不能丟下我……」
「小游……」
林荷看著自家小兒子痛不欲生的模樣,也心如刀割。
她更心疼阮清歡。
她知道阮清歡在阮家過得特別不好,有了後媽,就有了後爸。
她想著,以後阮清歡是她的兒媳婦,也是她的女兒,她會把阮清歡年幼時缺失的母愛,都補給她。
她也覺得,陸今晏的結婚報告終於批了下來,她可以一起給他們辦婚禮,陸家要雙喜臨門了。
誰敢想,那麼鮮活生動的小姑娘,竟被人害成了這樣!
「歡歡,你醒醒,你快醒醒……」
宋棠看著病床上的阮清歡,淚如雨下。
當時看那本年代文,看到阮清歡悽慘、絕望死去,她只是覺得有些惋惜。
因為那本年代文中的人物對她來說,只是作者虛構出來的紙片人。
可穿到這個年代後,阮清歡等人對她來說,不再是被劇情主導的紙片人,而是她的摯交,她無法接受她的死亡!
「宋宋,別哭……」
見宋棠哭得那麼凶,陸今晏心疼極了。
他知道,宋棠很在意阮清歡,現在阮清歡大概率活不了了,他說什麼話安慰她都沒用。
他只是用力、更用力地攥住她的手,默默陪伴著她。
握緊宋棠的手後,他的視線,又落到了陸少游身上。
他向來自由灑脫、樂觀積極的三弟,高大挺拔的身軀,佝僂得好似暮氣沉沉的小老頭。
他哭得眼淚鼻涕橫流,毫無形象。
他眸中更是無垠的絕望與死氣沉沉。
好像若阮清歡走了,他的靈魂,也會永遠地離開他的軀殼。
他心裡特別不是滋味。
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的陸煜,清俊的臉上也滿是凝重,不知不覺間紅了眼圈。
「歡歡,求求你,醒醒……」
「如果你就這麼走了,我也不活了……」
「別拋下我,歡歡,你不能拋下我……」
秦城沒從宋棠口中問出阮清歡究竟去了哪家醫院。
這個時代,信息還沒那麼發達,想查一個人的信息,沒那麼容易。
秦城跑了好多家醫院,才終於找到了這邊。
他剛走出樓梯口,就聽到了幾位醫生的對話。
「506病房的那個小姑娘,真可惜啊。」
「是啊,都已經過去二十四小時了,我看她是醒不了了。」
「我聽說她還是文工團的。那麼漂亮的小姑娘,就這麼……唉,真是造孽啊……」
已經過去二十四小時了,醒不了了……
秦城身體劇烈搖晃了下。
哪怕扶著牆,他依舊有些站不穩。
「同志,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那幾位醫生看到他雙眸紅血絲遍布、差點兒跌倒在地上,連忙上前詢問。
秦城沒說話,他只是扶著牆,繼續跌跌撞撞地往前面走。
他也終於衝進了506病房。
他一眼就看到了臉上戴著氧氣罩、身上插滿了各種管子的阮清歡。
他也意識到,他真的害死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那一瞬間,他只覺得天塌了。
他心中所有的信仰,也都轟然傾塌。
「阮清歡,你醒醒……」
秦城指尖劇烈顫抖,他想掏出他放在懷中的那塊平安符。
他已經將兩個半塊的平安符扣在了一起。
歲歲平安。
她送他的那半塊平安符,守護了他十幾年,他希望她也能歲歲平安。
只是,他手指顫得太厲害,他拼盡全力,依舊無法把那塊輕飄飄的平安符掏出來。
陸家人完全沉浸在阮清歡即將離開的悲痛中,大家都無暇阻攔他的靠近。
陸少游更是情緒徹底失控。他的眼淚,一滴一滴落在阮清歡的手背上。
「歡歡,我知道,你看上去很快樂、很勇敢,其實你也很害怕孤單。」
「我不會讓你孤單的。」
「不管是人間,還是黃泉路,我都會一直陪著你……」
「陸少游……」
阮清歡的聲音很輕很輕,病房裡面所有的人,心中卻都驟然生出了希望。
陸少游更是倏地抬起了眼皮。
他聽到她說,「你哭起來好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