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醫院的路上,阮舒怡告訴陳凜一件事。
病友群給閆闖家籌的錢到現在還沒能拿給閆闖,原因是發起捐款的群主最近也在化療,且不良反應很嚴重,就拖了幾天。
「其實這個群已經是我知道的第三個群主了,之前的都過世了,」阮舒怡靠著椅背,望著車窗外說:「第一個沒等到骨髓,第二個做了骨髓移植,但是沒能熬過排異期。」
陳凜安靜地聽著,在紅燈的十字路口踩下剎車,扭頭睇向她。
阮舒怡臉上沒有表情,「一開始群里的人還都互相打氣,現在其實很少有人說話了,很多人都不在了。」
陳凜心情也有些沉重,忍不住伸出手,握住她的手。
阮舒怡回頭看向他。
他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的,但是沒發出聲音。
想說會好的,一切都會過去,但……對有的人來說,就真的過不去了。
他也知道,阮舒怡一定是想到了她的以後。
他想說他不會允許那樣的事發生的,只是在閆闖病危這個關口,說這些未免不妥。
到最後,他也只是攥了攥她的手,又鬆開,繼續開車。
閆闖的病房在腫瘤醫院的血液科,樓道里這會兒有些人,是閆闖家的幾個親戚,還有幾個病友群的人。
阮舒怡一過去,就看到閆闖老婆和孩子。
閆闖老婆一見到她,就快步過來抓住她的手,「阮阮……醫生要我們準備後事,我……」
話沒說完,眼淚已經又掉下來了。
「他好像很難受……剛剛差點喘不上氣……我說用呼吸機,醫生說用了只會讓他更痛苦,也延長不了生命……用了一種進口藥,現在才好一點……」閆闖老婆精神明顯有些崩潰,「醫院什麼都不做,就這樣看著他等死……為什麼他們什麼都不做?我們給他們交了那麼多錢!那麼多錢!」
阮舒怡抓住她的手,「嫂子,你冷靜一點……你別這樣,你別慌,還有孩子呢。」
閆闖的兒子就在旁邊沉默地站著,才八歲的小孩,眼睛裡沒有一點光,低著頭抿著嘴,眼睛還是紅腫的。
閆闖老婆嗚咽著,喃喃道:「怎麼辦……我不知道怎麼辦了,他們都說他沒救了,但你是沒看到他那樣,他躺在床上喘著氣,話都說不出來,但我知道他想活,他想活下去啊……」
阮舒怡鼻尖發澀,努力忍住,安撫她,「嫂子,你也熬這麼久了,你先休息一下吧。」
閆闖老婆還是哭,她捂住了臉,「阮阮……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阮舒怡問:「什麼?」
「前天,我接到基金會的電話了,」她抬起頭,滿臉的淚,「他們說有和閆闖匹配的骨髓了,醫院這邊很快也會有消息……你說可不可笑?」
她真的笑了起來,滿目蒼涼,「閆闖現在已經不能做手術了,他身體成這樣子了……他們說有骨髓了……我都沒敢和他說……這讓他怎麼接受得了……」
阮舒怡感覺心臟好像都凝結了一樣,幾乎快要無法呼吸。
閆闖老婆低下頭,身子有些踉蹌。
阮舒怡忙扶了一把。
閆闖兒子也很懂事,趕忙從另一邊扶住媽媽。
「扶你媽媽去那邊椅子上坐著休息一下吧,」阮舒怡對閆闖兒子說:「給她倒杯水,我去看看你爸爸。」
孩子扶著自己母親走開了,阮舒怡卻沒立刻進病房。
她腦子還迴響著閆闖老婆剛剛說的話。
原來……
閆闖等到骨髓了,只是,這骨髓來得太遲了。
還不如不來。
如果她是閆闖,知道這個消息,肯定也會受不了。
她站在原地,面色灰敗,這兩年她其實已經見過發生在白血病人身上各種各樣的事,但閆闖的事,還是讓她覺得很難受。
她也不知道屬於她的未來是什麼樣的。
忽然,一隻手搭上她肩頭。
阮舒怡側過臉,看到陳凜正擔憂地看著她,「沒事吧?」
他剛剛在旁邊看了全程,自然也看到了閆闖老婆的崩潰,也聽到了那個讓人意難平的消息。
病魔好像具象化的怪獸,正在耀武揚威,又像是壓下來的巨石,讓人難以喘息。
別說閆闖的家人和阮舒怡了,就連他都好像被那種支離破碎的情緒感染,感覺快要窒息。
阮舒怡很勉強地牽動唇角,但沒能扯出個笑,她也不知道自己此刻表情是不是很奇怪,乾澀地回答:「我……沒事。」
「我得去看看閆闖,我……」她這會兒腦子轉得有些慢,說話也遲緩,眼帘低垂下去,明明很清楚要做什麼,該做什麼,但表情卻又透出幾分無措和茫然。
陳凜默了默,說:「先出去透口氣吧,等下再進去。」
他其實已經不太想讓她去見閆闖。
剛剛閆闖老婆說的話,一定已經影響到她了,她也是個病人,再讓她去看一個和她同樣患病且接近彌留之際的病人,會讓她情緒更糟糕。
只是他也清楚,依她的性子,是肯定要看看閆闖的。
如果不看,她心裡又會留下遺憾。
阮舒怡沒有下樓,她選擇去了樓梯盡頭安全出口的樓梯間,站在窗口透氣。
只是這裡雖然窗戶大開,她卻還是有一種壓抑沉悶的感覺,呼吸也沉重無比。
陳凜站在她旁邊,一直在想要說點什麼才能安慰到她。
可是他想不到。
不僅如此,他清楚意識到閆闖老婆那番話影響到的不只是她,那些話也勾起了他心底的恐懼,骨髓不但要有,還要儘快,要出現在適當的時機。
他腦中思緒繁雜,聽見阮舒怡忽然開口:「其實……我已經送走群里好幾個病友了,我……」
她忽然苦笑,「應該算是運氣好的,病情控制得好,但……我看到他們身上發生的事,我真的……」
「你知道嗎?做幹細胞移植,是要化療清骨髓的,群里有一個病友頭天已經做了這種破壞原有骨髓的手術,可是移植手術之前,那個答應捐獻骨髓的人忽然反悔,說她家裡人不准她捐骨髓,然後她就走了……」
她頓了頓,「那個病友已經因為化療清髓,沒有造血幹細胞,也沒有一點免疫力……很快就過世了。」
陳凜擰眉,「這是低概率事件。」
阮舒怡扭頭,望向他,「你知道嗎?我這個年齡,得白血病,也是低概率事件,人都要死了才等到骨髓,也是低概率事件,但它們都發生了,我見過太多了,各種各樣的……還有等不到骨髓的,這是高概率事件,做了手術卻熬不過排異期,有將近百分之二十的概率,熬過排異期之後因為各種原因感染死亡的,也有百分之……」
她話沒說完,被陳凜打斷。
「別說了。」
她安靜下來,垂下眼。
陳凜知道,她被閆闖的事情刺激到了,但她說的這些話也在刺激著他的神經。
「我……」阮舒怡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攥住,「我不知道我會成為他們中的哪一個,我不知道我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安心,有時候我會想,或許沒有骨髓,沒有希望才是最好的,那我就能死心面對現實……」
陳凜大步過來,抓住她的手臂,強硬地將她扯進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