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山村,百年古樹下。
幾個裹著青色頭巾,穿著打補丁布褂的婦女坐在石凳上,穿針引線的納鞋底。
「寶珠是多想不開,放著好好的軍官不嫁,要嫁一個知青。」
「聽說她要死要活的換親,是看知青的臉長得好看。」
「長得好又不能當飯吃,還是秦姝那種專勾引男人的狐媚子命好。」
「誰說不是……」
坐在院子裡曬太陽的秦姝,聽到門外的議論聲。
她黑白分明的眼眸微閃,白淨艷麗的臉龐,露出玩味一笑。
狐媚子?
就因為她長相嬌媚,體態豐腴柔潤,明明是旺夫的福氣之相。
在這個缺衣少食的年代,被人視為異類,說她是天生勾引男人的狐媚子。
多么小眾的詞彙,實在是……久違了。
從主屋窗戶傳來秦母的詢問聲:
「阿姝,下午部隊來車接你,東西收拾好了嗎?」
秦姝懶洋洋地回道:「都收拾完了。」
聲音又嬌又媚,帶著點嗲甜,嬌滴滴的。
秦母擔憂地催促:「再檢查一下,別忘了帶東西。」
「知道了!」
秦姝嘴上應了,倚在躺椅上的身子沒動。
她昨天一睜眼,就發現重生了,堂妹跟她換了親。
秦姝當時就反應過來——
秦寶珠也重生了,時間比她早。
前世,秦姝嫁給一窮二白的下鄉知青。
秦寶珠嫁給在軍營有「玉面閻王」之稱的軍官。
秦姝嫁的知青,一躍成為國內首富,她是人人羨慕的闊太太。
兩人養育了四個孩子,因夫妻恩愛成為典範,數次登報,被電視台採訪。
秦寶珠嫁的軍官在任務中重傷,瘸腿毀容,還絕嗣。
軍官短命,沒幾年病死了。
秦姝不知想起什麼,猛地站起來,衝進身後的房間。
她爬上炕頭,從掉了漆的炕櫃裡,拿出幾個散發著淡淡藥香氣息的木盒。
秦家祖上是醫學世家,因醫術高超,敢與閻王搶人,曾被封為國醫。
如今的秦家雖說走向衰敗,上千年的醫術傳承還在。
秦姝把從柜子里翻出來的東西,用洗得發白的藏青布包起來。
她自懂事起,能辨別百種藥材,精通人體穴位,是秦家這一代最有學醫天賦的孩子。
因自幼跟隨爺爺研習針灸藥理,爺爺去世後,她成為秦氏中醫第三十八代傳人。
如今,軍官謝瀾之重傷,瘸了腿,也毀了容。
就差等死了。
不知道他的傷勢有多重,還有沒有救回來的可能。
希望不要太慘。
好歹是個高級軍官,治好了給她抱抱大腿。
謝瀾之的身份也不簡單,是京市大院裡謝領導的兒子。
秦家能與這等高門聯姻,不是高攀兩個字能簡單概括的。
追其緣由,皆始於已經去世的爺爺。
三十多年前,謝父還是個小兵,全身被炸得破破爛爛。
是爺爺把瀕死的謝父,從遍地殘肢斷臂的戰場上背下來並救活。
那個時代的人,重情重義,救命之恩大於天。
謝父為報救命之恩,跟爺爺口頭約定兩家小輩的婚事。
本該是秦姝嫁到謝家,可秦寶珠眼紅這樁婚事,嫉妒的眼珠子都紅了。
二叔一家先斬後奏,給謝家發了秦寶珠嫁過去的電報。
等秦姝一家知道時,一切已成定局。
坐在炕頭的秦姝,幽幽嘆了口氣。
沒想到這一世,撥亂反正,一切重回正軌。
「篤篤——」
「秦姝,你在嗎?」
刷著綠漆掉色嚴重的木門被人敲響。
女孩洪亮的聲音,透過門縫清晰傳進屋內。
秦姝掀起微垂的眼瞼,漆黑如墨的美目凝向房門。
門外的人不等回應,直接推門而入。
「吱呀——」
木門發出刺耳的聲響。
闖進來的女孩,頭髮編成兩條麻花辮,臉上塗著不勻稱的腮紅,穿著寬鬆的碎花裙,腰上繫著浮誇的紅色腰帶,腳上踩著一雙圓頭小皮鞋。
不倫不類的穿著打扮,幾乎閃瞎人的眼睛。
來人正是秦寶珠。
她看到坐在炕上的秦姝,不高興地噘起嘴,說出來的話也理直氣壯。
「原來你在屋裡,我在外面喊了半天,你怎麼不理我?」
秦姝扯了扯唇,冷淡地問:「有事?」
與她氣質如出一轍的嬌媚嗓音,卻仿佛沁了冰水般讓人心生寒意。
秦寶珠捏著辮子上的淺粉色絲質頭花,用炫耀地口吻說:
「你看,這是川哥從縣城商店給我買的,漂亮吧?」
她摸著漂亮的頭花,笑容十分得意。
這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引得秦姝表情先是錯愕,隨即臉色如冬雪般逐漸融化,神色狹促且玩味。
都重生的人了。
怎麼還這麼鼠目寸光。
秦姝幾乎已經確定,秦寶珠前世過得很不好,捧場地說:「漂亮,很襯你。」
又默默在心裡補了句——襯得你像小丑。
秦寶珠聞言心花怒放,笑得牙花子都露出來了。
她瞥向秦姝腳下磨損嚴重的千層底方口布鞋,還有打了補丁的黑色長褲,嫌棄地撇了撇嘴。
「你肯定沒見過這麼好的東西,這是城裡姑娘最喜歡的頭花,又貴又好看。」
秦寶珠又抬起腳上穿的小皮鞋,用高高在上地口吻說:
「還有我腳上的小皮鞋,花了十多塊,川哥說買就買,我攔都攔不住……」
她看向秦姝的目光充滿了不屑,眼底深處藏著嫉妒與惡意。
在提到知青楊雲川時,她故作嬌憨,拿捏著矯揉做作的腔調。
簡直令人作嘔!
秦姝忍下唇角的譏笑,淡聲說:「是沒見過。」
醜人多作怪,的確少見。
這般惺惺作態,成功把她噁心到了。
秦姝的敷衍態度,讓秦寶珠的表情怔了一下。
這跟她想的一點都不一樣!
她預想中的秦姝應該破口大罵,怨恨她搶走楊雲川,跟個潑婦一樣跟她動手撕扯。
秦寶珠盯著秦姝白皙如桃花般嬌艷的臉龐,眼底的憤怒被濃烈的嫉妒覆蓋。
前世的失敗、痛苦與不甘將她徹底淹沒,急需一個發泄口。
秦寶珠的眼珠子一轉,忽然明白過來。
此時的秦姝,還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麼,又即將迎接怎樣的地獄。
她看不慣秦姝這副,萬事驚不起波瀾的狐媚子嘴臉。
秦寶珠一時衝動走上前,湊近秦姝的耳邊。
「你還不知道吧,謝瀾之快死了。」
一張嘴就滿滿的惡意,興奮語氣中透著幸災樂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