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怪物
巫何從骨刃上掙脫開來,旋身出槍。擎坤槍貫穿了骨白色的殼,一塊碎片掉落,內部是空無一物的漆黑。黑暗中忽得有一點金色綻放,濃烈得像是傳說中邪龍看守的黃金。
那是一隻睜開的眼晴!怪物的—.眼晴!
兩位武修同時感到了不同程度的戰慄,那與意志或骨氣無關,是刻在生物記憶中最底層的對於「天敵」的恐懼。食物遇到了狩獵者,為求生就只能轉身逃竄。可那隻金色的眼睛似有魔力般攝住心魂,在異形的威壓之下連呼吸都是妄想。
蛋殼表面龜裂擴散,其上半部啪得碎裂開來。楚衡空的視野被血色籠罩,那是怪物蕩漾的長髮。它那細而長的耳朵從髮絲中探出,濃烈的黃金瞳照亮妖艷的面容。
它竟然是個女人,美得不可思議的女人。膚如凝脂皓齒朱唇,身形美好得仿若誘惑人墮落的妖魔,金瞳一轉便能將心魄勾走。只一瞬間它跨域戰場到了楚衡空面前,聲音綿軟得讓人心頭髮酥。
「辛苦了,交給我吧。」
楚衡空大腦一片空白,他幾乎真想點頭了。可下一刻獰的呼聲響起,像一柄重錘砸中他的腦海。
「怪物—————」
巫何面色煞白,「怪物!!!』
同屬於人類的驚恐喚醒了楚衡空的理性,使他看清險些被忽視的真實。她的確是只怪物,獰可怖的怪物。她的身長高達四米,指節末端是彎曲的爪,玲瓏的身軀上披著骨白色的鎧甲,似是以白骨鍛造的衣裝。那妖艷的人身生在的獸軀上,自臍部以下的軀體被野獸般的毛髮覆蓋,四隻結實有力的長足撐起馬般的長身,其足部是宗教惡魔畫像中才會出現的蹄。
楚衡空第一時間想到了妖怪,不是天災種的三妖,而是鄉野傳說中那些生有人貌行詭異奇事的女妖。這聯想讓他升起無法自控的敵意。
「".—·你是誰?」
「你不叫我怪物麼?」女妖輕笑,「那就記住我的名字吧。我是清瑕,殺之血騎土,絕望曠野的萬戰之長!」
清瑕拎起楚衡空的衣襟,將他輕輕丟開,轉身時眼中的柔媚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獸類渴血的暴虐。
「繼續跑吧,竊賊。」清瑕說,「我給你逃跑的權利。畢竟我發過誓的,你一定會以最悽慘的方式死去!」
「滾開!!」
巫何緊捂胸前,活化的黑血治癒了傷口,可他還是感到難以抑制的心悸。會被擊殺,會被折磨,會被吃掉,那一日倉皇逃竄時的感覺重回心頭,他又一次看到了無法逃離的噩夢。他出槍前刺,宵龍擎坤槍的能力激發,意氣化作排斥萬物的「風」。
清瑕握拳,揮臂,隨意向空處一擊。她的四條長腿穩穩站立,那股無形無色的風被擊潰了!被不含任何技術的單純的一拳!
巫何腳下挪移,符陣隨心意變化,戰場中響起昆蟲振翅般的鋒鳴。由交易得來的陷阱觸發,千道蘊含惡魔力量的子彈射出,在半空中解體形成煙幕般密集的彈幕之網。清瑕鬆開拳頭,伸出兩根手指,她的手掌因過快的速度而變成一團幻影。
取下彈丸,屈指彈飛,重複十次,重複百次,重複千次。簡直像有千隻手臂在一個剎那間展開,她以最簡單的方式破解了沙克斯留下的陷阱。那些彈丸被丟到空閒的掌中,她隨意握拳,將其壓縮成一小顆圓潤的鐵珠。
「結束了?」清瑕歪頭,「到我了。」
她拋起鐵珠,屈指一彈。分明只是一顆珠子,卻在某種莫名力量的加持下變作粗如樹幹的黑光。那是純粹的生命力,從體內散發的氣與血的力量,震耳欲聾的巨響撕裂戰陣,黑光洞穿了巫何的身軀,將其砸向背離地表的高空!
「好功夫!」楚衡空低呼。
凡德深感崩潰:「現在是誇人武藝的場合嗎?!」
可那的確是絕妙的暗器手法,一拋一彈行雲流水,勁力的控制絲毫入微,若非如此巫何絕不會站在原地挨打。他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他看不清那顆鐵珠的去向,他也沒捕捉到清瑕的動作。場中唯有武藝超群的楚衡空才能看清那一剎那的行動,巫何只能感受到貫穿軀體的強大氣血,感受到那近乎讓軀幹散架的痛楚。
他翻滾著砸穿一堵又一堵牆壁,連續貫穿15層樓。他極力維持平衡,在空中調轉槍頭,槍風湧起令地板變為牆壁,他在原本的牆上站穩腳跟,下方投來兩雙驚的目光。
這一層是用於囚禁姬懷素與傾夜的戰場,姑娘們前一刻還在和諸多戶蠱斯殺,下一秒就見到陣地的主人像件垃圾般被投出。驟然轉換的槍風讓這一層樓似倉鼠籠般反轉,她們撞到牆壁上聽到細碎的腳步聲,像是戰馬走在石子路上。
清瑕閒庭信步,站在垂直的牆上。那片「牆壁」在數秒前還是「地面」,許多來不及轉移的屍蠱還黏在其中。她毫不在意地踏碎屍蠱,踩過碎骨與血肉鋪砌的道路,她用一根手指在空中畫著圈,視線跟著手指飄動。
「嗯,嗯,這樣啊,我明白了。」她說,「宵龍擎坤槍,真名應該是偽·乾坤槍吧?」
正待反擊的巫何動作一僵,眼中流露出被說中心事的驚慌。女妖沒放過那個表情,臉上多了一份輕蔑。
「以宵代天,坤代地,本想打造掌控天地的強大兵器。但最後的成果卻讓人想不到本意,為什麼會這樣?
因為翱翔之力源自古龍遺骸,承托的厚重是黑月之血。這把槍力量雖強卻連一絲一毫屬於你自己的東西都沒有,因此連兵銘也扭曲了。怎麼說呢-」
她走到巫何面前,俯視著面色煞白的男人,像是在看一條蛆蟲。
「真是不自量力啊。」她說。
瞬間。
巫何的髮絲自腦後炸起。
被忽視。被小看。被鄙夷。以上所有的情感的融合,都比不過這一刻他所收到的衝擊。他是向來以才能自傲的男人。那份最為重視的,不容否定的,連曾經師長也必須認可的才幹,被門外漢輕蔑地一語點破。
心情已不能用憤怒來形容,那簡直稱得上奇恥大辱。
「啊啊啊啊啊!!!」
理智與膽怯被血氣衝破,意識到的時候巫何已動了起來。點地加速,伏身前沖,巨騎槍在發動能力後下沉,色澤純黑的右拳如龍般升起。軀體在半空中迴旋,藉助肌肉的轉動提升衝擊力,連豪叫著的頭顱也在出拳時沉下。
剛力符強化、陣地加成、擎坤槍引力的加速、再加上秘法填充的奔涌的血氣·—因冒犯而極度迫發的癲狂的意氣—·
實實在在地用盡手頭的一切力量,巫何打出搏命的上勾拳!
然後,這一拳砸入清瑕的掌中。
紋絲不動。
就像字面形容一樣,看不到一丁點的動搖。拳力在接觸時完全貫入了女妖的體內,但是後者沒有表現出受傷,甚至痛感。她很平常地承受住,仿佛大人承受孩童的擊打。她的身高足有四米,一米七的巫何即使用出全力的一擊,都像是小孩子的打鬧。
她單手握住巫何的拳頭,一點點地發力。呆滯的男人被壓回地面,背部被強迫地弓起,膝蓋也不堪重負地彎下—--縱使手臂青筋暴起,肌肉賁突,也無法抵抗其單手的重壓—
以屈辱的姿態,像僕人奉上餐具一樣卑微地站立著。
「好——好可怕的握力—.—」傾夜喃喃自語。
清瑕的耳朵動了動,金色的眼瞳掃了過來,傾夜一哆嗦恨不得當場遁入地底。她收回目光,好奇地瞧著滿面汗水的巫何。
「告訴你一件事吧。」清瑕握拳,「揮拳的時候,是要用『心』的。"
她也出拳,與巫何完全一致的發力方式,完全相同的力量,但是攻擊的氣勢天差地別。巫何出拳時像是瀕臨崩潰的孩童的宣洩,而清瑕的上勾拳深沉厚重,
仿若年老的宗師在叢林間演武。拳出之時聲如洪鐘,赤色的紋路席捲巫何全身,
他的軀幹因勁力而扭曲拉長。
正玄宮仙醒拳,拳勁分而不散,拳力浩然中正,號稱拳出時山中仙人也為之醒覺。來不及做出反應,來不及操控陣地,巫何被打得飛起。天旋地轉間他看到了無月的星空,他竟然被一擊砸出了自己的陣地!
惱怒。挫敗。恐懼。驚慌。說不清多少複雜的情緒在心頭閃過,混亂的腦中閃過怪物輕蔑的聲調。那東西從一開始就不將他放在眼裡。做出的所有準備,所有手段,在她面前全都不堪一擊。
像是在看一條姐蟲一樣。
像是在看一袋垃圾一樣。
「你憑什麼———」
顫抖的聲音從體內擠出。
「你憑什麼!瞧不起我!!!」
擎坤槍被雙手緊握,氣血不計代價地貫入槍身之中。僅在極少場合使用的「引力」被完全迫發,巫何使槍刺向酒店,整棟建築瞬間向內坍縮。磚瓦、泥土、空氣、甚至外界的樹木,被控制的海量物質沖向女妖,以純粹的重量將其壓制。
引力形成無形的旋渦,接近三分之二的建築倒塌。在超負荷發揮的心劍作用下,上千噸的物質極度壓縮,形成關押妖魔的死亡囚籠!
『一一槍鳴,龍引罡囚!」
引力點被緊緊固定在囚牢中央,直徑百米的巨型球體漂浮在空中,一動不動。巫何撐住膝蓋,劇烈喘息,這豁出性命的一擊簡直抽乾了他的體力。即使在這個時候他也緊緊著拳頭,他強撐著昂首,想看到囚牢縫隙中滲出的妖魔的血。
他看到了劍光。
自因籠內透出的骨白色劍光。
正中與垂直的雙劍交叉為十字,將囚牢自內部破開,同時補上的斜向雙劍斬碎多餘的物質,磚瓦錯落而下,在空中形成經此一瞬的長梯。清瑕立在一塊碎石上,四條骨白色的利刃漂浮在她的身後,刀鋒輕薄而又鋒利,以發亮的血線連接到她的背後。
不,那不是新的兵器。那是他也曾經見過的,用於偽裝妖魔本體的「殼」的一部分,是她用以進食的餐具,也是用於戰鬥時的武器。
赤發女妖跳起,沿著碎石長階一路向下,她在半空中發力,化作無法捕捉的血色長影。下個瞬間她已出現在巫何背後,武修士的雙手自腕而斷,心血凝聚的長槍在空中旋轉。
女妖單手抓住長槍,似微笑般張口。
咬下。
咔嘧。咔嘧。與鋼鐵扯不上關係的清脆聲響不斷響起,巨型兵器在唇齒間化作粉塵。仍連在槍柄上的雙手被她不屑地丟開,那把巨槍被其咀嚼,粉碎,吞咽,落入腹中。
粉紅色的舌尖舔過唇邊,捲走殘留的鐵末。她愜意地伸了個懶腰,偽裝用的蛋殼再次出現,自其背部分泌後流入手中,形成似曾相識的輪廓。
那是一把長槍。金剛石色的巨型長槍。
巫何意識到了什麼。不願意去思考的。根本不想去想像的。可怕的可能性。
他伸著光禿禿的手腕,聲音沙啞地嘶叫。
「住手。住手,住手!!」
完全無視了符術師的哀嚎,清瑕單手握住槍柄,吐出本不屬於她的槍銘。
一心劍銘動。宵龍擎坤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