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欣賞片面之美
琴聲響起的同時,姬懷素給自己帶上耳塞,手速快得驚人。此刻市場中有一半人做出了相同的反應,無論攤主還是遊客都第一時間把耳朵堵上,少數人手中沒貨先用商品代替,攤主們也很是體諒沒有生氣。
而另一半人的反應剛好相反,他們不安分地動手動腳,想戴耳塞又猶豫地放下。一隻圓滾滾的倉鼠抓著迷你耳塞,猶豫不決。它的粉色毛皮同伴發出尖細的叫聲:「快戴上快戴上!你想沒錢吃飯嗎!」
「可戴上就沒得聽了。」倉鼠慘兮兮地說,「我看要不還是——"」
「歌重要還是錢重要?」
小倉鼠下定決心,咬牙說道:「歌重要!」
它把小耳塞丟給同伴,開始隨著音樂舞動身體。沒戴耳塞的另一半人均如倉鼠一樣,它們打著節拍,晃動手臂,隨著音樂蕩來蕩去。此番奇景活似迪X尼公主現身異世界,方圓百里內但凡能喘氣的都隨之載歌載舞。
楚衡空倍感驚奇,姬懷素戳戳他的胳膊,因戴耳塞而放大聲音:「你就非得親自試一次才滿意?」
他把耳塞放進兜里:「我倒要看看這是什麼把戲。」
「可我怎麼辦?」凡德無助地說,「我沒有耳朵!」
「那你用什麼聽。」
「皮膚啊不然呢?」
它的觸手甩得節奏感十足,堪稱資深魷魚DJ。楚衡空買了塊布把它的腦袋包起來,此舉有效抑制了觸手架子鼓,但凡德隨即開始邊走邊轉圈,好似一位沉迷芭蕾的鄉下婦女,讓姬懷素抱著肚子直笑。
他們聽著樂聲,跟著轉圈的凡德一路向北,來到市場東邊的小酒吧。這其貌不揚的小地方被諸多聽眾圍得無路可走,迷人的樂聲正從酒吧中傳出。
髒兮兮的窗後有個漆黑的影子,持著一把豎琴,歡快地彈唱:
「從龍眠峰到京洛府,自天穹聖都到曼莎星堡。
見過最耀眼的星空,去過最偏遠的塵島。
總望不同的夜幕,思索同樣的迷惑。
萬事萬物均有起始,我們的故事該要從何說起?」
那人的嗓音美極了,是與性別無關的公認的美。那歌聲讓聽眾們齊齊打起拍子,楚衡空也跟著點頭。他穿過人群走進酒吧,第一眼就看見了詩人的全貌。那人坐在窗台邊,持著漆黑如夜的豎琴,他身材精幹,鼻尖高挺,皮膚好似黑珍珠,面容俊美如自己的嗓音。
黑膚男人美美地喝了口啤酒,接著唱道:
「不若效仿古老的史詩尋根究底,
從故事外貧嘴滑舌的人兒講起。
那人奸詐狡猾,急功好利,常年兩手空空沒個家底,遇事腳底抹油跑得乾淨。
偏偏老天不長眼晴,賞了他俊秀臉兒好嗓音,好能唱首長詩彈小曲。
時而遠行時而小憩,常年遊蕩偶負使命,
瞧見山頂上的山,見過海底下的海。
那人名喚斯瑞爾,每日準時唱首歌曲。內容全都取決於你,無論人文地理,還是史詩傳奇!」
斯瑞爾睜開一隻眼晴,向眾人招手:「今天想聽什麼,親愛的朋友們?」
「講講地理吧!」一隻松鼠吱吱叫,「我想接著聽上次說的,四季流轉的地方。」
喝啤酒的獨眼大漢把松鼠丟到一邊:「別聽他的,來點帶勁的!講個大戰秘辛!」
「有害命運,太不安全。」服務員小妹抗議,「要我看,還是傳奇故事好聽。」
「這個好!」「說傳奇吧。」「讓大家開開眼兒!」
酒館內外應和聲一片,詩人輕撥琴弦,口氣椰:「瞧這耐心欠缺的聽眾,聽歌兒都想直奔主題,不看環境不聽地名,不問動機不知根底,只求把那吸睛的談資聽了去。可惜這就是咱的生意,故事應講聽眾所喜一一」
他將琴弦一抹,雙手連彈,曲調快活如蝴蝶,又用腳掌打了三下拍子,唱道:「傳奇是詩人口中的歌,傳奇是世人心中的夢。凡人可成傳奇,
必有其中緣由。
如說聰慧伶俐,則必談曾經神國的「秘文使」,其造文行歌令龍神讚揚;找剛猛強硬,則說『渾行者』的探秘之旅,拳鋒金剛不壞、杖伏妖魔鬼怪;尋孤膽豪傑,有『異槍手』孤身潛入奧塔古林,三槍干倒那為惡一方的三妖兄弟;探歲毒詭異,自是各位大惡魔的契約者,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若你挖空心思,捨棄運命,偏要往那至黑暗處一探究竟,請隨琴聲閉上眼晴。在迷霧之後,陰影之底,不幸沉淪的噩夢之都,你會見到絕望與末路,那正是殘酷暴虐的『夢之王」——"
曲調逐漸放緩,詩人語氣陰森,他的音樂切實具有力量,那可怖的妖魔鬼怪似是要從音符中爬出,讓膽小的小動物們開始瑟瑟發抖。但突然,詩人露齒一笑:「然而今天的主角,凌駕於眾人之上!他相貌平平,來歷普通,
不是什麼大家來客,缺乏眼前一亮的招牌,沒有立竿見影的特色,出道許久未去過幾個塵島—」
已有聽眾不耐煩了:「那他是有什麼神異,得以壓過這些大名鼎鼎的傢伙?」
「這事兒說來需謹慎,請容我含糊其辭·——」
詩人拖長聲音,吊足了胃口,才如泄密般極小聲道:「他以巧手的身份,打倒了一台不朽的機械。"
酒館內外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斯瑞爾大笑道:「那人的名諱,你們熟悉。那人的功績,你們知曉。他就是洄龍城的大探長,『銀臂戰鬼』楚衡空!」
他忽得從座位上消失,像影子般出現在楚衡空的身後,遞給他一杯啤酒:「有興趣向大家分享親身經歷嗎?"
人們的目光齊刷刷集中在本尊身上,楚衡空面不改色,用觸手接過啤酒:「不擅長講故事,你隨意。"
「啊~~看來大探長不喜歡自吹自擂!」斯瑞爾嘻嘻壞笑,「我真得朝他說聲謝謝,這好漢不搶詩人的飯碗。敬請欣賞,《銀臂之歌》!」
他靠在牆上,唱起啟蘇新作不久的歌曲,把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分享給眾人聽。這詩人敘事極有技巧,三言兩語帶過楚衡空進鎮的來龍去脈,把重點全放在亡靈之真相與最後的戰鬥上。他遣詞造句格外小心,隻字不提外道、帝國甚至科技,也沒講出一個鎮民的名字,只說那機械強大可怕,又談眾人眾志成城,探長英明神武,把那戰鬥講得比實況曲折精彩少有三倍。
一曲下來,聽眾們時而驚呼連連,時而緊張屏息。曲終時大家歡呼鼓掌,叫好聲簡直把酒館的屋頂掀飛到天上去。斯瑞爾摸出個飯盆似的小碗,
向眾人遙遙一舉:「賞幾個子兒?」
這一下好似進了儲藏庫,開了百寶箱,那聽了歌的跳了舞的,不管是小動物還是異種族,是升變者還是普通人,均把全身上下所有的值錢的玩意丟了出去。流珠大把大把不要錢似得撒,珠寶首飾直接扯下就往前拋,還有些囊中羞澀的大感愧疚,把自己吃飯的長槍斧頭都一塊丟了去。
詩人的小碗另有乾坤,管是什麼遺物財寶,均被一概收起,他賊兮兮地把碗捧到楚衡空跟前,把碗敲得響叮噹:「大探長,給點給點?」
凡德拽看銀眼大書飛身而起,恨不得連書帶眼一塊自投羅網。它被姬懷素一手拽了回來,楚衡空往碗裡放了一大顆流珠:「唱得真好。」
「這才幾個,真不闊氣!」斯瑞爾坐回窗邊,一撥琴弦,「演出暫告段落,詩人需要愛與酒精。今日散場,有緣再見~"
聽眾們聞言散去,他們均如夢醒般肉疼,可惜自己空空的錢包與行囊,
卻沒一個去糾纏詩人,要求他還錢或是再唱一曲。姬懷素把耳機摘了,一拍桌子:「斯瑞爾!我警告過你了不許再坑蒙拐騙!」
「別這樣,大隊長,大傢伙都是自願的~」斯瑞爾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做買賣就像談情愛,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姬懷素冷笑連連:「不止一個姑娘來舉報你用照片騙色了。」
「那是她們不懂得欣賞!」詩人起身激烈抗議,「這年頭,這世道!沒有品味的人才會抓看那點小小誤差不放,有修養的人該懂得欣賞整體的美好!」
楚衡空轉眼一瞧,頓時明白了那「騙色」的抗議從何而來。斯瑞爾的確有張俊美非凡的側顏,顏值堪稱天上地下第一檔。但問題是他的正臉稍缺了一點厚度,兩眼距離相當近,鼻子也特窄,整個頭酷似三稜柱型。這就導致一旦從正面看去,這位詩人就頗似---··
一條黑不溜秋的魚。
斯瑞爾將臉一正,頂著那張魚臉激動不已:「有人眼神明顯變了!剛剛還是一副對帥哥的仰慕現在就成了對丑角的嘲弄!」
「你誤會了。」楚衡空努力忍住笑聲,「一開始就沒有仰慕。」
「誤會的點在這裡啊?!何等薄情之人,你們根本不懂審美———"
「您說得是!」凡德激烈贊同,「類人生命體的審美觀實在是太奇怪了,我到現在都不明白它的美醜。」
斯瑞爾感動地拍手:「這位眼珠談吐不凡,一看便知是有修養的文眼呀。」
「斯瑞爾先生,我是您的忠實讀者,上學時經常拜讀您的大作!」凡德激動地手舞觸蹈,「還請給我簽個名吧!」
斯瑞爾拉起琴弦,一個黑乎乎的音符飄了出來,像肥皂泡般炸開,變成張白底黑字的毛筆字手寫簽名。凡德捧著簽名,表現得活似追到明星的大粉絲。楚衡空在記憶中搜索了一下這名字,發覺確是位有名的人物:啟蘇曾唱過部分短詩與打油詩,就來自斯瑞爾的《森羅奇事三十六行詩》。
他將啤酒杯放到詩人跟前,朝他笑笑:「歌唱得再好,也不該用幻惑把戲騙平民錢財。」
「不過是隨性而至的小小幻歌,小蝦米聽了沒危害,大高手聽了圖一樂。」斯瑞爾往窗台一靠,有恃無恐,「探長若想講道理,我可有話說在先。技不如人吃悶虧,天經地義,明知有難上前去,咎由自取。」
「騙錢還騙出理了!」姬懷素冷笑。
「你的話也有道理。」楚衡空點頭,「不過這是我們工作,還請把多收的部分還回去。」
「哇!要打架嗎?」斯瑞爾抱緊豎琴,「不行不行,我是詩人,不沾打戲!想要錢可以——.」"
他變戲法似地掏出一張木質的信封,朝楚衡空晃了晃:「請用義務換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