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吶!足足一個月!」悠遊仰天長嘆,「我怎麼就沒想到讓他用那本書試試……真蠢材!沒臉見人啦!」
白蛇在桌上抓狂地打滾,生生以沒有胸也沒有腿的長條形身材展示了何為捶胸頓足。姬求峰一臉雲淡風輕:「不怪你,我都沒想到那本書的鑑定等級這麼高。運氣很好啊~」
解安擦了擦腦門上的汗:「好歹事關您的大命,姬先生您別這樣事不關己成不?」
「平常心最重要。」姬求峰悠然道。他看向桌上的黃色水晶,清了清嗓子:「咳咳!能聽見嗎?我加把勁再活兩個月肯定沒問題,你們兩個不要衝動,注意安全。以上。」
黃水晶里傳出悶悶的女聲:「老爹……」
「聽完提不起勁。」楚衡空評價。
悠遊衝到水晶前,嘶嘶尖叫:「少聽他的鬼話!哪怕把沼澤砸了也要把黃金找出來,明白嗎!!」
「明白!」「得令。」
楚衡空將通訊用的黃水晶放回衣兜,和興奮的搭檔一起望向遠方。
潮濕的風吹起白帆,船首的龍神像划過水面,「行龍舟」正沿城中的水道走走停停,向著位於下層的終點站航行。這船是中下層來往時最常用的交通工具,它的外表神似中世紀的三桅帆船,但動力和城中其他設備一樣來自流珠,一艘船共建三層船艙,最大可容納3000人同時乘坐,是名副其實的龐然大物。
可想而知,超載是此類載具共同的宿命,即使起初設計的布局再合理,現實中的船艙也因擁擠而滿滿當當。因而兩人溜到了嚴禁站人的船艙頂部,明目張胆地違規享受起吹過白帆的風。
「呀呼!」姬懷素揮舞著拳頭,活像個外出春遊的小孩。楚衡空不由得笑了起來:「注意形象,懷素隊長。」
「我高興不可以啊?你不也挺滿臉傻笑。」姬懷素呲牙,「話說你明明很在乎的之前為什麼擺著副面癱臉,搞得很無情無義一樣。」
「你說昨晚?」楚衡空猶豫了一下,因為他又要說起以前的事情,「是混黑道時的習慣。」
「……黑道還有壓抑表情的規矩?」
「不,但我們會控制情緒。」楚衡空說,「我老闆說悲傷是放棄的代名詞,只有用盡一切手段後人才有資格悲傷。所以我們會把想到的辦法統統試一次,不論法子多荒謬,直到人死後塵埃落定,才在墓前默默哀悼。」
姬懷素瞪眼看著他,像在看一尊無所不能的超級機器。她用力拍起楚衡空的肩膀:「我很欽佩你們老闆的鋼鐵意志和強人風範……但是這麼搞下去我覺得你會變成機器!你是大活人哎該哭就哭該笑就笑,拜託下次正常點說『我還有個點子』可以嗎?」
楚衡空心說姑娘你真是想多了,我感情充沛思維也正常,可要是我遇見事也在那長吁短嘆那團隊氛圍豈不是徹底崩潰?但他懶得還嘴,只握緊欄杆:「要下落了,小心別摔下去。」
視野中的水道正在跌落,磅礴的水聲令風聲也變得微弱。航道前方是巨大的空洞,水流自空洞邊緣倒懸而下,化作自中庭直落下層的千丈瀑布。行龍舟加快速度向瀑布行駛,勢頭之猛烈好似一場盛大的自殺。船艙中滿是孩子們興奮的尖叫,姬懷素老老實實握住欄杆,面色突然一變。
「額……」金髮姑娘吞吞吐吐,「我想起來一件事。」
「怎麼了?」楚衡空頓覺不妙。
「行龍舟外側好像沒防水……」
楚衡空眼前一黑:「你出的餿主意!」
剎那間天地倒懸,行龍舟越過了邊界,順著瀑布水面墜落而下。鋪天蓋地的浪潮吞沒了視野,轟鳴聲無處不在,像是瀑布在怒吼。楚衡空趕忙拉下兜帽,做好變為落湯雞的準備,但想像中的衝擊沒有到來,眼前只有一道淡淡的金光。
姬懷素撐起了球形護盾,正偷偷觀察他的反應。楚衡空一把掀起兜帽:「我看出來你很喜歡這個段子了。」
「畢竟你這人太穩了很少有手忙腳亂的時候嘛!」姬懷素嘿嘿竊笑,「踏浪而行的感覺如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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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白說很震撼。」楚衡空說,「坐個公交都波瀾壯闊的,也就這地方了。」
這時船隻逐漸平穩,行龍舟落在瀑布上,以違反常識的穩定沿水流直駛下方。水霧散去後,濃郁的碧色展露在兩人面前。那碧色來自葉片,來自草木,來自湖水,來自沼澤。蔥鬱的森林如畫卷般展開,大大小小的深綠色沼澤坐落其中,像是大地的眼睛。
森林中央正是那顆貫穿洄龍城的巨樹,它虬結的根須浮於湖上,在沼澤中托起褐色的土地。低矮的房屋依靠樹根而建,向四面八方延伸,形成林中的聚落。這樣的聚落大大小小有數十座之多,洄龍城近半的人口就住在這裡。
這裡是洄龍城的最下層,屬於植物與沼澤的碧澤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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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鮮大魷魚。5流珠一隻!」「真正沼澤藏寶圖。」「靈丹妙藥。」「菇。好吃的,菇。」……
終點站一出門就是當地的集市,商販們的叫賣聲沸反盈天。長著藍羽毛的大鵝在攤位間嘎嘎亂叫,不時與商販養的看門狗廝打。它們濺起的泥點子一視同仁地灑向商販與客人的褲腳,引來陣陣叫嚷。濕熱、髒污、四處蟲鳴,空氣中滿是髒兮兮的生命力,相比中庭這地方熱鬧得出奇。
「你的打扮不合時宜。」楚衡空說。
姬懷素剛下船就用一件黃色雨衣把自己緊緊裹了起來,把金髮連同姣好的臉都藏進兜帽下的陰影里。楚衡空都想脫外套了,他都不敢想在這地方穿雨衣得有多熱。
「事出有因……總之我在碧澤區不方便露臉。」姬懷素壓低了嗓門,「這次對外交涉要靠你了,清楚下層的情況嗎?」
「第一次來。」
「好吧,隊長跟你普及下層小常識。第一課,碼頭的小孩全是小偷。」
「很及時。」楚衡空捏住一隻伸向他衣兜的小手。
那髒兮兮的手屬於一個頭上長角的男孩,被逮住後腆著臉賠笑。另一個長角的小女孩鑽出人群,趁著視線轉移的好機會摸向楚衡空的左側衣兜。她看那兜里鼓鼓囊囊的,想必滿滿都是流珠。
小女孩摸了個空,她只見到大衣的袖子一抖,自己的手竟抓到了缺牙男孩的胳膊上。兩個小賊瞪著彼此的角,轉頭一看,穿大衣的男人早已消失在人群中。
「他們的角很像獨角仙。」
「說明他們和安薩太太一樣有森民血統。但凡看到長角、皮膚異色、有鱗之類的特徵,就基本能推斷是來自神樹城邦的移民。」姬懷素微微揚起下巴,「看那邊,你的同行。」
楚衡空順著她的指引望去,在水果攤中發現了一個風格清奇的攤位。穿紫色輕鎧作武士打扮的男人在白布上跪坐,其身後各插兩面大旗,左書「殺人無血」,右書「殘心秘術」。武士周圍還有幾個扛著鈍刀棍棒的混混,見楚衡空望來頓時大喊:「看什麼看啊客人!」「想殺人嗎客人!」「要殺就來拿流珠啦客人!」
楚衡空回以溫和的微笑,扭頭說道:「我有必要糾正你的觀念。我們殺手不是這麼……搞笑的團體。」
「他們是修羅島的流亡者,說話方式很古怪但實力大多不差。」姬懷素說,「注意腳下,別踩到魷魚。」
楚衡空低頭一看,和一雙潛伏在泥地里的小眼珠對上視線。一隻酷似魷魚的粉色生物躲在地里,它伸出一隻髒兮兮的觸鬚纏來,似是對楚衡空很感興趣。但路邊打鬧的藍毛大鵝也發現了這小東西,它一個猛子沖了過來,連魷魚帶土一口吃進嘴裡。
鵝嘴外面露出的幾隻觸鬚死命掙扎,大鵝耀武揚威地瞥了楚衡空一眼——但在察覺到了一旁的姬懷素後,這傢伙頓時如驚弓之鳥般跳起,變作一汩流水竄進了街旁的排水道里。
楚衡空想起了食堂最常見的主菜:「這玩意……」
「就是你每天吃的魷魚和鵝。」姬懷素科普道,「避水鵝喜歡吃魷魚和各種小器械,但一看到女人就會變成水逃走。而冒鮮魷偏愛亮閃閃的小玩意,會被健壯的男性吸引注意力。」
楚衡空面色微妙,他又看到一隻避水鵝從魚販子的魚缸里「游」出來:「……魷魚是從地里冒出來的?鵝從水裡?」
「那不然呢?」姬懷素感覺很有意思,「難不成這種東西還要養嗎?」
「我老家那邊,是的。」
「天啊你們那地方真夠奇怪的。」
姬懷素靈活地擠過人群,帶他拐過木板房之間的巷道。這集市太大亂七八糟的東西又太多了,初次來到碧澤極容易在門口迷路。路上楚衡空又見到了圍繞櫻花木雕祈禱的黃衣人,來自幽冥神國的難民;神態冷峻以數字相互稱呼的高大人群,他們是古代巨人領地的後人;還有長蘑菇的藥販、頂著野獸腦袋的漁夫、賣章魚丸子的惡魔附身者……
人太多也太雜了,令他也一時感到目眩。他們明顯來自不同的世界,卻說著一樣的語言,這片沼澤像是碧綠的坩堝,種族與文化在濕氣中交融。他意識到過去的洄龍城一定聯通了許多塵島,否則絕無法引來這般多的移民。但如今城市封閉,移民成了無家可歸的遺民……
楚衡空因想像而感到壓抑,忍不住鬆了松領子。姬懷素誤以為他太熱了,小聲提醒:「堅持一下,馬上就到。」
「我脫個外套。」
楚衡空想到在這地方觸手實在算不得什麼,便隨意脫下大衣。姬懷素趕忙抓住他的胳膊:「別!」
但她遲了一步,楚衡空將外套脫了一半,令觸手暴露在潮濕的空氣中。這時驚奇的視線從四面八方轉來,驚愕的吸氣聲此起彼伏。周圍的交談聲都停了,大半個集市的人都轉過身來,所有人都盯著那條觸手。
那狂熱而詭異的視線讓楚衡空感到莫名的熟悉,下一刻,一個賣魚的販子率先高舉雙手,聲音因狂喜而近乎虔誠:「哦哦,偉大之觸!神明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