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端莊雍容,即便比晉元帝小二十多歲,今年也是四十三歲的年紀,和失蹤的太子一樣大。
她沒有刻意扮年輕,高挽的髮髻間插著金鳳銜珠的步搖,蓮步輕移時也不過分搖晃,身後的丫鬟端著托盤,托盤上是湯膳。
大太監抱著畫不忘尊敬地問安,然後阻止她,「皇后娘娘,陛下正為水災煩憂,不見任何人。」
李皇后臉上掛著淺淡的笑,視線下移到大太監抱著的畫卷上,由於畫太多,其中一張畫不小心掉在了地上,大太監身後的小太監忙著去撿,奈何李皇后快了一步,將腳下的畫卷撿起。
散開一半的畫,正好露出肖像的上半卷,李皇后不動聲色地將畫卷捲起,眼皮輕垂時,眼底的光黯淡幾分,把畫卷還給了大太監——
「看來陛下是在想念太子。」
大太監不卑不亢,「娘娘是知道陛下的念子之心的,自然是盼著殿下能早些回來。」
李皇后朝著御書房望了眼,「本宮亦如此。」
放下這話,歇了送膳的心思,轉身緩緩走了。
*
午時,京城的日頭正盛,曬得人心頭堵。
謝玄為避免討債的上門,便去了舅舅李丞相府。
他急匆匆地進去,走得比通報的管家還快,管家在後頭追——
「殿下,您要不先去前院用些茶點?相爺在書房與人議事呢。」
委婉的阻攔落在燥熱的謝玄耳里,是大逆不道的,叱責道:「舅舅議的什麼事,是本王聽不得的?」
管家答不上來,被謝玄的手下阻攔住去路。
謝玄走至書房外,正巧聽得李丞相在書房與什麼人說話——
「廢物,都是廢物!我有沒有說過,小心行事?!」
另一人道:「相爺,我們都很小心了呀,先是讓姜老頭驗過,才找人悄悄換的石料,為了避免不被發現,連著運了七八個晚上,只換了三分之一啊,誰能想到這材料這麼差,三分之二都抵擋不住一場雨?」
緊接著,是沉悶的吃痛聲,那人被李丞相踹了一腳。
「你們最好是祈禱姜氏全家死完,這罪定死在他們身上,若是你們手下的人被牽扯出來,你們的人頭是保不住的,別怪我沒提醒你們,此事與宣王殿下沒有關係,萬一誰敢牽扯到殿下,你們的家人……」
「相爺放心,此事與宣王沒有關係。」那人保證道。
謝玄在外聽著,此時管家才趕上來,「殿下,相爺真的在議事啊!」
書房中話音驟停。
謝玄乾脆推門進去,只見兩個不起眼的官員一個站著,一個摔在李丞相面前,謝玄知道這是自己麾下的人,卻忘了姓甚名誰。
當下憤怒極了,衝著那兩人發脾氣,「本王是不是交代過,不要去搞姜家,你們為何不聽?!」
兩個官員膽寒地噤聲,朝著李丞相望去。
謝玄順著他們的視線,朝淡定的丞相看去,「舅舅,為何要這樣?」
李丞相揮手,對兩人道:「你們先出去,記著我說的話。」
兩名官員連連點頭,摔在地上的也爬起來,先後朝門外而去,還不忘關上書房的門。
李丞相呼出一口氣,語重心長地道:「殿下,這一切都是為了您啊,您需要錢,需要很多錢,未來若有萬一,才有應對的資本吶。」
謝玄反駁,「我們有的還不多嗎,光是倒賣禁藥就賺了多少了,還不算在外頭放的印子錢,還有每回,每次人口普查、扶持地方,戶部發下去的銀錢,舅舅不都能插一手的嗎?底下上百官員,年年上供,這些加起來,舅舅還能看得上修河那些錢?」
李丞相皺了皺眉,「殿下,雖然這裡只有你我二人,但也該注意些,修河的石料倒騰一手,能進我們口袋五萬兩,也不是小數目了,只是這次確實是大意了,沒有想到會如此,但殿下放心,此事必不會影響到您,即便被查到是,也可以棄車保帥。」
謝玄嗤笑,越想越氣,原地轉了一圈,「好一個五萬兩,現在要從我口袋出去一百萬兩!」
「殿下先別生氣,這次是意外。」李丞相道。
謝玄不想聽這些,一手摸了摸額頭,語氣稍稍平靜下來些,「舅舅,我真的不明白,我那個失蹤的大哥多半是死了,這江山勢必會傳到我手裡,我們為何要囤錢養兵?」
李丞相一臉正色,「殿下,以陛下的性子,即便太子不回來,也無法確保這皇位能傳到您手上。」
聞言,謝玄臉色更黑,剛平復的心情一點又著了,順手就摔了身邊架子上的瑞彩祥雲瓮,「難道他就這麼看不上我嗎!」
「啪嗒」一聲摔得稀碎,同時外面響起了管家恭敬小心的聲音——
「相爺,殿下,裴世子來了。」
「他來做什麼?」謝玄怒道。
這話問得過於著急了,隨便一想都知道,是「討債」來了。
應該是來找李丞相收錢的,畢竟這裡不是宣王府。
謝玄面色煩悶,「舅舅,你去,別說我在這裡。」
李丞相也不想去,倒不是捨不得錢,主要是想給個下馬威,「裴家養了個好兒子,倒是什麼都敢接。」
於是便吩咐管家去回了,謊稱不在家,讓裴如衍晚些時候再來。
謝玄聽完,嘴角勾起惡劣的笑,「我也想看看,他籌不到錢,是否會失了父皇的寵信。」
舅甥倆相視一眼,方才劍拔弩張的氛圍緩和。
但沒多久,管家又急匆匆地回來稟——
「裴世子什麼也沒說,拿著本子在相爺的名字後頭寫了幾個字,就要走。」
「他寫了什麼?」李丞相問。
管家道:「拒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