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嗓音時而輕柔時而剛強,帶著悲憫和壓迫。
悲憫是對百姓的,壓迫是對身後那些附議定罪姜家的臣子的。
剛才站出來附議的人,現在還在殿中央站著,面面相覷傻眼了。
什麼意思?
自己要捐款就捐款,帶上別人是什麼意思?
話里話外,不就是說:想讓姜家治罪的臣子初心是為揚州,所以應該捐款,她自己先打個榜樣,讓大家效仿嗎?
晉元帝倒是終於露出了今日真心的笑意。
二十萬兩不少了,輔國公主自身行得正,平日裡就廣做善事,也不怎麼收賄賂,和二皇子不一樣。
晉元帝是笑了,臣子苦啊,簡直欲哭無淚,站在殿中央的數十個大臣,出來附議的時候好好的,現在沒法悄悄回到隊伍中去了。
自覺像個笑話,低下頭,假裝什麼也沒聽到。
晉元帝表揚完公主,掃視一眼殿內,見眾臣頭快鑽進地里了,他忍不住想冷笑。
這笑還未發聲,底下關注輔國公主的太子黨便齊齊跪下,紛紛高呼——
「臣也願盡綿薄之力!」
「若是太子殿下在,也一定會衝去揚州,為陛下分憂,為百姓做事,吾等臣工,手不能扛,不比太子英勇,然多年積蓄可為陛下分憂!」
這太子黨中,唯獨還混進去一個假太子黨的裴世子。
朝堂上的臣子跪了近半,剩下大半站著的顯得耀眼矚目。
一瞬間,高下立見。
跪著的占據了高地,而站著的,是真沒人敢站著了。
輔國公主感慨道:「父皇,諸臣果真與兒臣所想一般,勤政愛民,是為父皇與天下的福澤!」
「裴侍郎是父皇欽點負責籌款,那麼諸臣捐款的事,也得拜託裴大人一併解決了,哪位大人捐了多少務必要記下來,以便日後的封賞,不能讓眾臣白花了心血,父皇覺得如何?」
晉元帝覺得妙極。
裴如衍沒有拒絕的餘地,不用數,都知道殿中大臣共計一百二十六人。
得跑一百二十六戶人家。
不對,是一百二十七,還有個二皇子沒在朝會上。
*
另一邊。
天蒙蒙亮,估摸早朝才開始不久,沈桑寧給謝霖寫的信已經由陳武派人去送了。
揚州水災之事,虞氏也是早早起了,「衍兒一個吏部侍郎,又不是工部戶部的,陛下喊他去是做什麼?」
沈桑寧也在榮和堂,撫了撫婆婆背部,「夫君向來是受陛下重用的。」
虞氏當然知道兒子出色,可是,難免擔憂,「姜家這場劫,怕是難了。」
沈桑寧斂下眸,忍不住低嘆憂思,被虞氏抓住了手——
「你與姜家阿璃是要好的,那孩子我瞧著是個好的,吉人自有天相,你莫要太為她悲傷,你還懷著胎呢。」
「嗯,我知道。」沈桑寧道。
虞氏拍了拍她的手,「這朝廷肯定是要派新的官員去揚州的,不管是修橋還是賑災,我只盼不是衍兒才好。」
虞氏的擔憂,沈桑寧可以理解,尤其是有前世經歷的沈桑寧更能理解。
裴如衍作為寧國公府的繼承人,作為虞氏唯一的子嗣,他的一點意外,都能讓虞氏和寧國公府崩潰。
所有父母都想孩子光耀門楣。
但沒有父母,願意讓孩子陷入危險。
正想著,鄒嬤嬤從外面匆匆走進,「夫人,少夫人,姜夫人來了,馬車都到府門外了!」
虞氏凝重道:「她來做什麼?」
不怪虞氏多想,這個節骨眼上,大概率是來求人。
但聰明人都知道明哲保身,就算姜夫人來了,虞氏也不敢應她什麼呀!
就算今日皇帝下令要抄姜家,那也是合情合理,裴家能做什麼?
可即便如此,依著往日交情,虞氏還是帶著沈桑寧去迎人,不忘吩咐兒媳,「她正是傷心害怕的時候,病急亂投醫,你待會兒不要應她什麼,一切要等衍兒回來再說。」
也不提寧國公,雖然寧國公也去上朝了。
沈桑寧跟著虞氏,婆媳倆走到公府二進門處,就瞧見已經腳步匆匆邁入門檻的姜夫人。
姜夫人未曾梳妝打扮,雙眼紅腫,一臉素容備顯憔悴,腳步虛浮,多虧是左右兩個丫鬟攙扶著,才不至於倒在路上。
一瞧見裴家這對婆媳,仿佛看見救命稻草,失禁般的眼淚又落了下來,「阿錦!阿錦!」
被喚作阿錦的虞氏不免心軟,「你這是像什麼樣子,不是還沒定罪嗎?」
姜夫人哭得直跺腳,往日慣愛吃別家八卦的人,這時候也顧不上什麼形象,更顧不上周圍還有下人。
就像是在深海沉浮的人,遇見了浮木,雙手都要去觸碰虞氏以求安全感。
左右兩邊的丫鬟看見姜夫人已經碰到虞氏便鬆開了手。
豈料姜夫人雙腿一軟,差點癱倒虞氏跟前,「阿錦,我家璃兒生死未卜,我夫君天沒亮就被召入宮了,姜家完了,阿錦!」
虞氏手急眼快,當即攙住姜夫人,哪能讓她跪下去,一邊安慰道:「誰說你家阿璃生死未卜,眼下不是還沒有死訊嗎,那就是活著的!我瞧她就是個福大命大的孩子。」
「你說得對,我家阿璃——」歡喜不過一瞬間,姜夫人如受了驚嚇一般,神神叨叨地搖頭,站穩身子連擺手,「不,不不,她就是死了,死了好,姜家這回是完了,她只有『死』在外面,才能不被殃及!」
姜夫人突然收住聲,警惕地望向周圍,「我們,我們進屋說好不好?」
「快快進屋,你別哭了,宮中還沒消息出來,別自亂陣腳。」虞氏扶著姜夫人朝廳堂走。
沈桑寧跟在後面,待進了廳堂,吩咐玉翡和鄒嬤嬤將四面窗戶關住,嚴嚴實實地透不出一點聲音。
姜夫人剛被虞氏扶著坐下,見沒了外人,身子飛快地站起來,「嘭」地一聲跪在虞氏面前,不禁驚住虞氏,沈桑寧也為之一怔。
婆媳倆反應過來,忙去扶姜夫人。
姜夫人卻是怎麼也不肯起來,「你們不用安慰我,姜家這次在劫難逃,我不想牽連你們,我們姜家定罪以後,姜家若沒了人,只求你們裴家可以私下尋一尋阿璃,她若是活著,讓她別回來了,跑得遠遠的,不用幫姜家平反什麼!」
「她一個姑娘家,無親無故的,若是缺衣少食的,你們幫她一把!」
說著,姜夫人就想去摘手腕上的鐲子,一摸,才想起今日什麼也沒來得及戴,當即又崩潰了,「我怎麼這麼沒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