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塵」計劃,完美收官。但後續收尾之事,還多如牛毛。明德帝已有兩日未好好休息,御書房外走了一批人,又跪了一批人,沒完沒了。
明德帝揉了揉眉心,問齊公公,「晉王還在外頭哭?」
齊公公答道,「回皇上,晉王殿下哭著呢,哭得就像……咳……皇上要召晉王殿下進來嗎?」
明德帝笑問,「你說,哭得像什麼?」
齊公公抿了抿嘴,「沒,沒什麼。老奴……」也不知什麼時候,他學會了陰陽人,「老奴不配覺得什麼。」
明德帝聞言,盯著齊公公看了半晌,用手指了指一邊的椅子,「佑恩,坐。」
「老奴不敢。」
「朕讓你坐,你就坐。」明德帝將手中御筆放置在筆擱上,起身坐到旁邊的軟椅上,指了指另一張軟椅。
齊公公彎著腰,鼓著腮幫子,「老奴不配坐。老奴就站著。」
明德帝默了一瞬,抬眼看他,「還在怪朕事先不告知你實情?」
「老奴不敢,」齊公公頓了一下,實在沒忍住,眼睛就濕潤潤的,「老奴不配知道。」
明德帝瞧著齊公公那彆扭樣兒,不由得又揉了揉眉心。
他還記得齊公公第一次出現在他府上時才十歲,一副畏首畏尾的模樣。
那時他問,「你叫什麼?」
齊公公答,「小的姓齊,家裡人都叫我狗子。」
明德帝嫌齊狗子這名字難登大雅之堂,便想了想道,「以後你就叫『佑恩』吧。佑恩寓意著上天庇佑與恩賜。」
齊公公聽後,眼中滿滿的驚喜與感激,連忙跪下磕頭道:「多謝殿下賜名,以後殿下就是奴婢的天。奴婢定當盡心竭力,不負殿下厚望。」
齊佑恩從他還是皇子的時候,侍候到他成了皇帝。
算起來,這還是皇太后給他挑的小太監。
齊佑恩圓滑,在皇太后那討著好,也在他這討著好。明德帝心裡都清楚,但也沒苛責。
他跟齊公公說,「你保全自己沒錯,但一定要有個限度。若發現你背叛朕,朕就再也不要你了。」
齊公公道,「主子,奴才跟皇太后報告的都是無關緊要的事。她想知道,就讓她知道,甚至咱們還能給她點錯誤消息,這多好。」
這些年,皇太后沒少被齊公公坑。齊公公也沒少被皇太后罰。
走到如今,齊佑恩已經成了他身邊不可替代的人。
明德帝將氣鼓鼓彎著腰侍候他喝茶的齊公公拉到椅子上坐下,嘆一口氣,「佑恩,怎麼還真跟朕置上氣了呢。」
不問還好,這一問,齊公公眼淚就沒忍住,嘩嘩流,「老奴知道,『清塵』計劃關乎國本。皇上擔心老奴把『清塵』計劃泄露給皇太后知道。因為,因為老奴從一開始就是太后安排在您身邊的人。」
他哪裡還敢坐,膝蓋一軟,就滑到地上跪在明德帝面前,匍匐在地,痛哭失聲,「可老奴自來就是皇上的人啊!從皇上給老奴賜名時起,老奴就只當您是唯一的主子。皇上,老奴的心日月可鑑,天地可證。老奴恨不得把心挖出來給皇上您看哪……」
明德帝沉聲道,「朕知佑恩最忠心。這些年來,你替朕辦了不少差事,每一件都辦得妥當,朕心裡有數。」
他伸手把齊公公從地上拉起來,再次示意其坐下。
齊公公哭也哭了,鬧也鬧了,忠心也表了,知見好就收的道理,便聽話地側坐著垂頭聽訓。
其實呢,他倒也不是真的恃寵而驕。而是知道自己在皇上心中的份量,才借著心裡的委屈,跟皇上撒嬌拉近點距離。
人心這塊,他拿捏得死死的。也就是他主子心疼他,他才敢鬧這齣。換個皇帝,他就是委屈死也不會有半句怨言。
明德帝又豈有不知的道理?
說得不好聽,他倆都是互相看著長大的人。這些年風風雨雨,浮浮沉沉,誰還不知誰的稟性?
且明德帝是個會做夢的人了。他親眼看到前世的齊公公在他中毒後沉著冷靜,堅信他不會死。
結果他真的死了,齊公公哭得像個孩子,不吃不喝守了他三天三夜,嘴裡喃喃自語,「皇上怎麼會死呢?皇上是天子,怎麼會死呢?」
後來,榮光帝也用了齊公公,卻常給他氣受,常使法子整治他。又嫌他囉嗦,覺得他整天用先皇施壓,便尋了個錯處把他貶出宮去了。
被貶出宮的齊公公很可憐,加之早年得寵,嫉妒他的人也多。見他失勢,誰還不踩兩腳?
若非時安夏及時關照護著,齊公公估計早沒命了。後來齊公公被時安夏悄悄安排到甘州,隱姓埋名生活著,終於平平安安。
瑜慶帝上位,時安夏又讓人把齊公公接回宮來。
結果齊公公那人總是以明德帝的標準來要求瑜慶帝,瑜慶帝也嫌他煩,嫌他囉嗦。
最後齊公公只能跟著惠正皇太后了。
難怪時安夏重生回來,總是很親近齊公公,知他是月山人,便給他送月山茶葉。
明德帝用手輕輕拍了拍齊公公,「你呀!朕信你!正因為信你,才不能告訴你。皇太后看了你的神情,才會相信朕是真的中了毒。」
齊公公這才喜笑顏開小心翼翼確認,「皇上真信老奴?」
明德帝瞅他那賤嗖嗖的樣子,不由得好笑,「差不多得了!以後少學駙馬陰陽怪氣兒的!」
齊公公得意地笑,「老奴發現,陰陽怪氣說話,心裡真舒坦。」
明德帝說不出的寵溺漾在眉間,「好的不學,學這些!朕要是真不在了……」
「呸呸呸呸!」齊公公臉色驟變,「快呸掉快呸掉,我的天爺嘞!」他雙手合十直打轉,「老天莫要見怪,莫要見怪,千萬別怪責我主子!要罰就罰老奴一個人……」
明德帝心裡高興,重重一拍齊公公的肩膀,「老天爺才沒這么小氣,天佑我北翼,哈哈哈哈哈……」
「父皇……兒臣知罪……嗚嗚嗚嗚……」門外又傳來晉王煞風景的哭聲。
明德帝的神色一下子凝重起來。有些人,就算再不願意,該處理的,還是得處理了。
他起身回到御桌前,聲音低沉,「讓他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