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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22章 舟楫路窮

2024-11-14 13:48:08 作者: 情何以甚
  第2522章 舟楫路窮

  臨淄城的暴雨,下得鮑玄鏡心煩意亂。

  說起來人類真是脆弱。

  他總是不可避免地想到,他的爺爺,一生都在雨中。

  他也不可避免地難過。

  在驚覺天意之厭後,他已經做了能做的一切,他的爺爺也做了所有能做的,

  現在竟然只有等待結果。

  成為一個真正的人,讓他擁有了全新的可能,也讓他如此屏弱。

  「啊呀呀。」門外有個聲音忽然響起:「你該怎麼辦呢?」

  那個聲音靠近:「哪怕你現在逃出齊國,亡命天涯,也只是徒然引人猜疑,

  且很快就會被搜捉回來。你該怎麼辦呢?祈禱你那個生列兵事堂、死入英烈祠的爺爺,確然幫你抹掉了所有的猜疑嗎?」

  鮑玄鏡從椅子上跳下來,走上前去,面無表情地拉開了門。

  他看到鮑維宏的侍從一一英勇伯府的一名家丁一一正姿勢謙卑地站在那裡,

  語氣卻是居高臨下的調侃。

  「七恨。」鮑玄鏡眼神複雜:「現在不該稱魔君了。』

  英勇伯鮑珩府中的大管家鮑忠,曾為《苦海永淪欲魔功》之【驚魔】!

  後來姜望一封書信傳出,朔方伯鮑易親自捆住他,送到苦海崖,交到姜望手裡,被煉回魔意一縷。

  而在這之前,鮑忠常常往來於朔方伯府,同鮑玄鏡相處極好,常常帶他出去玩要。

  驚魔不是什麼好東西,鮑玄鏡又豈是什麼乖孩子?

  他們能夠耍到一起去,自是白骨早就同七恨搭上了線。

  驚魔有意沾染鮑氏公子,鮑玄鏡也想咀嚼一番至情魔意·-可謂一拍即合。

  最後白骨撞上了七恨魔君,也算不打不相識。

  只是那時候的白骨,還自負於走在超脫者的康莊大道上,那時候的七恨魔君,還困宥在八大魔功的命運里,比他在幽冥世界還受,幾乎看不到未來。

  如今他還在這條路上沒怎麼出發,七恨卻已然跨過終點,履足超脫。

  人生風景,真是變幻莫測!

  「小公子!」鮑維宏的侍從跪了下來,懇切悲聲:「求求您救救我家少爺吧!他在北衙大牢里,還不知怎樣受苦!」

  同樣一個人,他作為鮑維宏侍從的求救,和他作為七恨的調侃,是在同時發生。

  七恨並不是侵占了這個人,只是借用了他這段時光里的一個片面。恰是如此,才如此不著痕跡。

  

  鮑玄鏡將他扶住:「你放心,不會有事的。"

  「真的沒事嗎?」鮑維宏的侍從抬起頭:「你確定朔方伯已經埋葬了一切?」

  鮑玄鏡只是看著他:「你站在地藏那一邊嗎?」

  「你們之間的事情,與我無關。我既沒有干涉對你的出手,也沒有告知你的情況。」侍從道:「莪相信命運會將更好的那個留下來,做我永恆的朋友。」

  「我還能永恆嗎?」鮑玄鏡問。

  「我相信你有永恆不磨的意志,倒也不必在我面前表演消沉。」侍從笑了笑:「再怎麼示我以弱,我也不敢小看你啊!」

  「好吧,那麼現在我還活著。」鮑玄鏡說。

  「地藏也還沒有死。」侍從笑道。

  鮑玄鏡沒有笑:「你剛才說一—我的情況?」

  侍從沒有說話,只是抬起手來。

  在那隻粗糙的大手裡,有一些簡單的念頭正在浮沉。

  那是朔方伯鮑易死前的些許殘念「姜真君說他的生死大敵————-最後的線索,就藏在那家客棧里。"

  「小玄鏡忽然提起霸府仙宮,提到田安平。」

  「苗汝泰作為苗家人,又那麼順利地找到了觀瀾客棧。以及觀瀾天字參號客房裡,錯綜複雜的各路人馬——.."

  「伯昭,仲清——我父我的鮑氏——

  便是這些零零碎碎的沒有結果的念頭,不構成什麼完整的思考,卻讓鮑玄鏡的表情一黯再黯。

  鮑玄鏡鬆開了他的手,慢慢蹲了下來。


  小小的公子,和高大的侍從,就這樣被門檻分割,隔著門檻對視。

  「你要怎麼幫我呢?我的朋友。」鮑玄鏡問:「我又能幫你什麼?」

  高大的侍從跪在那裡,雙手撐地,卑微地低著頭:「我會怎麼幫你,你很快就可以看到。至於現在,請給我安排一個任何人都查不出根底的人,我要去一趟天牢,看看我的老朋友。」

  「田安平死定了,除非來個超脫者救他,天子又剛好不在境內。」博望侯難得地站著,手裡抓著鞦韆繩,慢慢地晃。

  天空雖然在下雨,但雨珠敲不進庭院中。

  術法織成透明的天幕,載著今夜的雨色,懸明的宮燈比星辰更絢爛,交織著虹輝。大著肚子的易十四,坐在鞦韆上。

  她倒是不關心田安平死不死。

  只是聽說孩子在娘胎里就開始傾聽世界了。

  在孩子面前說打打殺殺的事情··.不太像話。

  「青磚。」博望侯又吩咐道:「你親自去一趟楚國,看看章華台是誰主事,

  就說該付的酬勞讓他們付一下,就不要叫本侯自取了。本侯胖大,一動有耗,非溢價不可償。」

  現今作為影衛統領的青磚,也早就習慣了侯爺那些讓人聽不太懂的命令,只問道:「具體是什麼酬勞?屬下怕拿錯了。」

  「聽聞隕仙林里殺無名,百經奪門,蔚為壯觀。」重玄勝隨口道:「其中有一部中古兵聖匡煌的《韜略書》一一本侯的孩子將要出世,將門之後,不可以不通兵略,若能以此書,為之啟蒙,本侯會很高興。」

  十四這會倒不覺得打打殺殺有什麼問題了,只道:「咱們的孩子也不能只通兵略吧?不是百經奪門嗎?沒有別的了?」

  重玄勝啞然失笑:「那就要看看楚人的誠意了!」

  對青磚道:「夫人的原話你也複述。看看他們有沒有這個心!」

  青磚暗暗咋舌。也不知侯爺做了什麼事,竟能向楚國開這個口!當下躬身而退,隱入夜中。

  「真能給啊?」十四忍不住問。

  「一部《韜略書》是公道,再加點什麼是厚道。」重玄勝笑道:「不過叫青磚多說一句而已,又不吃虧,漫天開價,坐地還價嘛。」

  重玄勝一隻手慢慢地搖鞦韆,另一隻胖大的手攤開來,眼晴掃過去,微不可察地愣了一下一那裡本來有一顆仙念,裡面載著姜望參與無名之戰前,所有涉及觀瀾天字參和白骨尊神降世身的思考。

  但是現在不見了。

  他也忘了這件事,兩隻手都抓住了鞦韆繩。好像攤開手本就是為了抓得更緊。

  故事已經改變一一那顆仙念在飛離東海的時候,意外捲入天瀾,未能飛入臨淄。

  而重玄勝對於觀瀾天字參的情報察覺,乃至後續分析,都是得自齊國官方情報,這才有了同諸葛義先的默契和交易。

  一切都沒有變化,唯獨丟失了關於白骨的線索。

  有一種超乎想像的力量,將白骨的痕跡,從這段故事裡抹去。

  「好大的雨!」重玄勝看著天空說。

  離開朔方伯府、走進天牢的七恨,正帶著田安平在雨中走。

  同行的還有樓約。

  天道深海是如此廣博地擁抱這個世界,像一個母親,本能看顧她的孩子。

  日月斬衰,四時失序,七恨攜人渡海,卻如履平地。

  人間當然還有樓約和田安平的照影,但都已不是真實的存在,一旦有誰試圖捕獲,就會發現其蹤已空。

  此時的天海,嘯動不休,怒濤起伏。

  超脫層次的天人正相爭於天海!

  七恨只是默默借道,三尊身影,潛行於海底。

  在某一個時刻,忽有一聲龍吟「吾今來此,問天上是否有仙?!」

  樓約和田安平同時扭頭眺望,但見得一尊仙相縹緲的身影,駕仙宮而來,外籠金色天相,貴不可言!兩條龍鬚飄飛天海,毫不吝嗇地鋪張見聞仙力,龍吟長徹,即問仙蹤。

  而後天海回音。

  而後石人起身。

  而後這天海之底,竟然明顯地裂!

  咔咔咔咔!

  在迅速蔓延開的無盡裂隙里,又有一聲似劍鳴似龍吟的迴響。

  與此同時,地藏的洪聲響起「澹臺文殊!」

  此刻是【執地藏】戰無罪天人。

  七恨的聲音也同一時刻響在田安平耳邊:「你看姜望一一他窮盡了他所能做到的一切,他本已經把握了可能,有機會在這裡改變戰局,但是在他自己也不知曉的情況下,機會就失去了。田安平,你說你痴迷於力量,力量就在其中。"

  說著他抬起手來,只是遙遙一抹那縹緲不凡的仙龍法相,便像是一個被戳破的泡沫,消失在空中。只剩仙輝點點,沉沙入海,墜進那天海深處的地隙里。

  仙相所駕的雲頂仙宮,華光斂盡,化作小小一方,如璽印一般滴溜亂轉,瞬間貫穿天海波瀾,自歸遠處。

  曾在東海殺得田安平毫無還手之力的姜望,在證就超脫的七恨面前,也只是一個徒然被擺弄命運,甚至根本不知發生了什麼的可憐人。

  田安平抬眼看向遠處,視線追及,手指微微跳動。

  七恨看了他一眼:「你想要他的仙宮?最好不要。」

  田安平收回視線,看著那深不見底的天海地隙,若有所思:「這裡藏著什麼隱秘嗎?」

  七恨笑了笑:「有個傢伙在這裡睡覺,咱們最好還是不要打擾。不要問我這傢伙是誰,有一天你會知道。在這之前也不要太好奇,你的好奇會在這裡殺死你。」

  田安平也就真箇不再看地隙,而是抬眼遠眺,語氣莫名:「既然你抹掉了他的仙相,為什麼不順手抹掉他?

  「幫地藏一把可以,要陪地藏一起跳海,我倒是沒這個覺悟。」七恨說道:「到了姜望現在的層次,殺他可不是一個順手的事情,尤其是在天海中。我一旦真的捲入天海戰場,凰唯真不會放過我。屆時我就要同地藏同生共死了。那不是一個好選擇。」

  「是生來就超脫,我的超脫卻才剛開始呢!』

  說著,他看向田安平:「你希望我出手殺死他?抑或只是想通過這個問題了解我更多呢?」

  「殺死姜望誠然是一件極有趣的事,若是假手於你,就毫無樂趣可言。我更是沒有任何獲得,因此他就失去死亡的意義。」田安平毫無情緒地說道:「你在提問之前就已經知道了我的答案,並且還過分耐心的給予我回應。你很了解我,

  同時又好像很樂意被我了解。」

  「看看。」七恨扭過頭來,看了一眼旁邊默默前行的樓約:「多麼令人讚嘆的敏銳!」

  樓約不置可否。

  七恨便問:「恨魔君,這一路走來,你為何一言不發?」

  樓約只道:「你覺得地藏會輸?」

  七恨靜靜地看了一眼天海正中心廝殺激烈的戰場:「我希望能贏,但只是希望。」

  「你不打算做點什麼嗎?」樓約道:「我是說,地藏堅持越久,人族消耗越多。對咱們魔界是有長遠好處的。"

  「你怎麼會覺得我真的只是看戲啊?」

  七恨搖頭而笑:「在保證自身安全的情況下,我已經做了能做的一切。甚至還做了一些———.不那麼安全的努力。」

  他攤了攤手:「現在可不是魔潮席捲人間的時候,魔族弱勢太多,魔界一無所有,我在這裡也是步履維艱。」

  「哈哈!」樓約忽地笑了兩聲:「聽起來我做了一個不太聰明的選擇。」

  「你只是太痛苦了。」七恨說。

  「也許吧。」樓約無所謂地道:「現在我的感覺還不錯。」

  七恨又道:「蓋世魔典,余位不多。《滅情絕欲血魔功》為命占所封,短時間內不必再想。還剩下《禮崩樂壞聖魔功》和《萬世有缺仙魔功》,田安平,你想選哪一個?」

  「你找我來不就是因為霸府仙宮麼?」田安平道:「除了仙魔功,我難道有別的選擇?」

  「跟太聰明的人對話,總是會殺死趣味。」七恨搖了搖頭,繼續在前面走:「但我還是想說,有時候最好的選擇,不一定就是你要做的選擇。萬界荒墓里什麼都沒有,可我給你無限的自由。」

  田安平道:「什麼都沒有,等於什麼都不自由。」

  「有魔啊!」七恨怪異地笑:「所有的魔,隨便你使用,隨便你研究。甚至包括其他魔君,只要你有本事。」

  田安平看著。

  七恨笑道:「也包括我。」

  田安平並不言語。研究七恨、使用七恨目前還是太遙遠了。

  萬界荒墓的規則,的確原始而赤裸。這樣有好有不好,好處在於他可以節省更多精力,不好的地方在於,他吃不到破壞規則的紅利。因為這裡就沒有規則可言。

  田安平的目光,不經意地落在樓約身上。

  「再看一眼,我就殺掉你。」樓約頭也不回地說。

  「不要內訂哦!」七恨哈哈哈地笑了起來。

  天海深處的三道身影,就這樣貼著戰場的邊緣走遠。

  遠處地藏戰文殊,攪得天海激盪。

  在某個時刻,七恨忽然回頭看。

  金色的鯤鵬天態仍然翻滾在駭浪之中,並不知道自己被抹去了努力的姜望,

  還在繼續他的努力一一正駕馭天態,往兩尊超脫天人的戰場範圍外疾游。一邊遊動,一邊撲騰。

  如此磅礴的天態,相較於整個天海,相較於正在廝殺中的文殊和地藏,又是這麼的渺小。

  如此搖頭擺尾,努力掀動海潮,或許根本就對這場戰鬥毫不重要。

  可他還是在努力。

  「徒勞呵一一」

  七恨莫名嘆道:「徒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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