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1章 渡化,桿秤(5k)
沙發男撿起了他丟過來的秤砣,眼中還有些羨慕。
他本來是想去南武郡找溫言,他想親自去見見溫言,最好是多觀察一段時間。
但在半路上,就看到了灰袍道人,他知道灰袍道人,甚至知道有人想要借灰袍道人的名義,重整太乙觀,豎起太乙觀的大旗來做事情。
太乙觀死的死,傷的傷,山門都被一把火燒的乾淨。
最後剩下的人里,有些老道,是徹底的心灰意冷,找了個地方避世潛修,而年輕些的,很多都已經各奔前程,自己下山謀求生路。
能拿得出手,可以重整太乙觀之名的人,就這麼兩三個,而這兩三個里,也就灰袍道人年紀不是太大,還有精力去折騰。
可惜,灰袍道人更決絕,法壇都崩斷了,自廢道途,徹底沒人打他注意了。
沙發男路過的時候,一眼就認出來風塵僕僕,人看起來都老了起碼十歲的灰袍道人。
只不過,那氣質和眼神,也跟曾經完全不一樣。
沙發男在其身後,跟了將近一天,非常確定傳聞不假,對方自廢道途,如今靈台蒙塵,肉眼凡胎,只是一個最普通的普通人。
默不作聲地跟在後面,看了一天,看對方的經歷,所作所為,各種小細節,甚至還看到了有個看衣著打扮,家裡似乎條件也不好的婦女,乘坐公交車,追上了道人,遞給道人一包自家烙的千層餅和兩罐辣椒醬。
那婦女還專門說,辣椒醬用的是自己曬的豆子,專門加了花生米,很香很好吃。
至此,道人才收下了這些心意,最後在離開的時候,道人還悄悄在對方兜里塞了點錢。
沙發男不知道前幾天發生了什麼,但他能看出來,那個略有些執拗,還有些拘謹的婦女,很感謝道人。
這道人跟他印象里的太乙觀道人截然不同,道人不驕縱,不自滿,也從來不說自己來自太乙觀,只說自己是個無籙的野道士。
明明廢了道途,卻像是擺脫了重負,精氣神非常通透,吃個餅加著點辣醬,一邊被辣的吸溜嘴,一邊開心的像是才學會吃辣的小孩子,越辣越想吃。
沙發男跟了一天,到了進入隧道,他才忍不住出手,救了對方。
他主動告訴對方信息,就是想看看,會有什麼結果。
他都沒指望對方能當場有什麼變化,他也做好了擋下那邪物的準備。
可結果比他想的還要炸裂,道人的一滴血,驟然迸發出的陽氣,就能直接擊飛那邪物,力道比他砸過去的秤砣還要強。
這代表著,道人只是聽到了消息,知道了「修真者」這三個字,就能無縫邁入門檻。
最重要的,這道人此刻道途已廢,再也不能開壇做法,只能算個普通人,他連轉職這一步都不需要。
沙發男親眼見證了這一切之前,其實多少還有那麼一丁點不確定。
他覺得烈陽普照到他可能不算什麼,烈陽普照只是前提,這個入門門檻很低的新職業,那才是真正的重點。
有沒有可能,心裡不認同溫言的人,針對過溫言,或者溫言的敵人,就沒法入門?
可現在,太乙觀的人,都可以一步邁過門檻,那還有什麼好說的。
溫言跟曾經的烈陽,傳說中的所有烈陽,都完全不一樣。
溫言絕對沒有針對他們任何人。
越是確定這點,他心裡越是茫然,他愈發不懂,溫言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撿起秤砣,看著眼神都有些發懵的道人,胸口有鮮血滲出,那些鮮血之中迸發著熾熱的陽氣,他沒打擾對方,他準備先解決那邪物。
他一伸手,秤砣就要飛出去的時候,道人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手下留情。」
沙發男一回頭,一臉愕然。
「你莫不是心慈手軟,以德報怨?縱然你願意放他一馬,這等邪物,留之也是大禍害。」
灰袍道人看了一眼跌落在遠處,一臉驚駭的妖邪,道。
「他身無血氣,眼無煞氣,之前應該是沒害過人,不然的話,我還不至於被瞞過去。
而且,看他這身形,又明顯不是第一天出現。」
說到這,灰袍道人看著隧道里過往的車輛,意思很明顯了。
不是他放任妖邪,而是這妖邪若是純粹只是為了害人吃人,這裡每天路過的人不要太多了,根本不用等到現在。
沙發男仔細看了看,點了點頭,認同了這句話。
這點他是能看得出來的,而且,也能看的出來,這妖邪並不是不能下馬路。
他手托著秤砣,想了想,還是沒拂了道人的面子,他沒再插手,先讓道人自己來。
道人一步步走出,來到那妖邪面前,那妖邪的面容,像是脫落的面具,不斷破碎,露出其真容,一張普普通通中年男人的臉。
妖邪也不敢跑,也不敢起身,只是伸出手臂擋住了臉,縮成一團。
「你之前沒害人,今天為何要害我?」道人問出了他的疑惑。
妖邪畏畏縮縮,可是目光瞥向道人身後,就看到沙發男單手托著一個散發著紅光的秤砣,一臉你敢有一點異動就打死你的樣子。
「我……我感覺,借你血肉,就能離開這裡。」
「只有我的血肉對你有用?過往的其他車輛不行?」
妖邪怔了怔,猶豫了一下,道。
「我出車禍死在這裡,死後也被困在這裡,那天我看到好幾個人停下車,還有人去隧道口提示後面的車。
有好幾個人停下來,想要救我出來,還有一個人被燒傷了。
我有女兒,他也有女兒,那天我看到他女兒哭得很傷心。
每每覺得獲得血肉就能離開這片隧道的時候,我都會想到這點,就不忍心了。」
跟在後面的沙發男聽到這話,沒忍住嗤笑出聲。
「那剛才攻擊道長的時候,怎麼沒見你不忍?還幻化成別人的樣子,很明顯是有預謀吧。」
妖邪沒否認,他的確是有預謀,因為他要忍不住了。
灰袍道長笑了笑,道。
「你是壓制不住本能了?」
「是有點,而且,我女兒要結婚了,那天她來這裡祭拜我的時候告訴我的,可是我看那男的不像好人,一副斯文禽獸的狗樣子,我想離開這裡,我想去看看。」
灰袍道長失笑,沙發男都笑出了聲。
「這世上哪有老丈人第一次見到女兒領回來的女婿,會看對方順眼的?」
灰袍道長想了想,摸了摸胸口,感受著胸中的力量。
他被襲擊了,其實也沒什麼怒氣,也能很冷靜地察看周圍的環境,捕捉到一些細節。
若是正兒八經的害人妖邪,他倒是不會攔著沙發男出手。
可這些日子徒步千里,遇到了很多事情,他已經養成了去發掘事情根本,嘗試著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的習慣,而不是一句簡單粗暴的斬妖除魔。
他伸出一隻手,拉著妖邪站起來,然後拉著對方,向著隧道外走去。
妖邪不敢反抗,被拉著到了隧道口就不敢往前走了。
道人轉頭,語氣真誠地勸慰道。
「相信我,你可以直接走出去,你不需要我的,甚至是任何人的血肉。」
妖邪猶豫了一下,慢慢地跟著邁出一步,他的手臂探出隧道,被太陽曬到的瞬間,就忍不住縮了回來,手臂上出現了大片像是被灼燒到的痕跡。
道人走出隧道,曬著太陽,看了看天色,這次他就能感受到,在曬到太陽的時候,那種被烈陽加持的感覺,就愈發強烈了起來。
「應該是這個時間陽氣太盛,晚些時候再試試。」
道人說出這句話,就真的不走了,坐在隧道里等著。
妖邪看著手臂上的灼燒痕跡,臉上反而帶著一絲欣喜,他之前被曬到一次,皮膚都變得焦黑,在劇烈的疼痛之後,立刻就失去了知覺,那是他手臂上的感知都被燒毀了。
今天卻只是被灼燒到而已,的確不一樣了。
這倆人一妖邪,就這麼坐在隧道里,看起來非常怪異。
沙發男也坐在那裡,靜靜侯著,要是在兩天前,他的確不會理解這種行為。
可現在,他已經有些理解了,心中的戾氣都比以前小了很多。
「道長,感覺如何?可曾化作修真者了?」沙發男想確認一下,而且,他也想知道,變成修真者之後,到底是什麼感覺。
道人看沙發男一臉期待,也沒藏私。
「我不清楚,只是剛才感覺到,胸中有陽氣滋生。
一瞬之間,便像是重走了前半生,愈發認清了自己,明悟了一些東西。
我覺得,應是明心見性,不退縮,坦然面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那一刻,我便感覺胸中有陽氣浮現,那些力量,從我胸口向著四肢百骸慢慢擴散。
我不太懂,但我覺得任由其自然擴散,似乎不是壞事。」
「多謝。」沙發男面色一正,行了一禮表示感謝。
他能感受到烈陽普照,卻未曾入門修真者,不是他不想,而是入不了。
眼看道人已經坐地打坐,身上氣息溫和,明顯開始了修行,他也不再打擾。
過了幾個小時之後,道人從入定之中醒來,他從背包里取出個塑膠袋,從裡面取出三塊餅,又拿出一瓶辣椒醬。
「要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嗎?」
沙發男沒客氣,其實他之前偷偷看到的時候,就想要嘗嘗,這味道到底有什麼不同。
餅烙的不錯,辣椒醬也的確很香,可是他的確沒吃出來特別的地方。
一旁的妖邪,也被道人分了一塊餅,然後道人又順手從包里取出一支香,點燃了之後,插在餅上。
「嘗嘗吧,味道很好,餅有餅味,辣椒醬有辣椒醬的味。」
妖邪秒懂,在南武郡,這種說法是很高的評價。
妖邪猶豫了一下,站起身。
「我去給你們拿兩瓶水,我那裡有存著的礦泉水。」
看到道人點頭,妖邪才立刻去拿。
沙發男看著妖邪遠去,想了想,還是沒問出來那句「你不怕它跑了」。
妖邪最擅騙人,沙發男信灰袍道人,卻不怎麼信那妖邪的話,哪怕那妖邪生前可能是人。
等了幾分鐘之後,不見妖邪回來,道人依然面色如常,沙發男卻忍不住抬頭,向著隧道深處望去。
「他說的若是假的,豈不是更好?那意味著可能沒人會受到傷害了,只要他放棄害人不就好了。」道人勸了一句。
「若是以前,我會覺得這種妖邪,將其消滅掉,才是對其他所有人的公平,如今我不太確定了。」
「若只是殺掉就能解決問題,事情反而簡單了,可惜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如此解決,這只是無奈的選擇。」道人說完之後,又問了一句:「你為何會不確定了?」
「以前我想解決掉當代烈陽,我覺得這是對其他人最大的公平,並且對此深信不疑。
昨天之後,我才發現我只會做減法,只會分蛋糕,並且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我忽然之間才發現,原來還可以做加法,做乘法。
並且,遠比我此前的狹隘想法公平得多。
一如天空中的太陽,他本身就是最大的公平。
我不能因為大樹遮蔽了下方灌木的陽光,就將過錯歸咎於太陽。
我不太懂,不太理解的地方還有點多,我想去南武郡看看。」
道人笑了笑,沒再說什麼,他覺得這需要個人去理解。
倆人正說著,就見妖邪抱著幾瓶水走了過來,將水放下之後,妖邪還頗有些不好意思。
「有些落灰,我找不到乾淨的東西擦……」
「多謝。」道人道了聲謝,擰開了純淨水。
幾人吃了東西,臨近太陽即將落山的時候,道人伸出手,拉著妖邪,再次走出隧道。
他站在隧道外,拉著妖邪,給予一個鼓勵的眼神,他胸中的陽氣,也隨之擴散開,在妖邪鼓起勇氣邁出一步的同時,順著他的手臂,緩緩地沒入到妖邪身上。
妖邪走出來之後,立刻像是遭遇了痛苦,他的皮膚沒有燒傷,只像是被燙紅了一點,他忍著劇痛,慢慢走出來。
那劇烈的痛苦之後,便好似有一絲暖意,從痛苦之中滋生,那痛苦也慢慢散去了大半。
「道長,我真能走出來了?!」妖邪走出來之後,身上的氣息,都開始慢慢轉變,那一絲邪氣從他頭頂上,化作蒸汽,慢慢散去。
他那身形,也開始漸漸化作阿飄的樣子。
道人露出微笑,也甚是滿足。
「我說了,你不需要害人,也能走出來,今日能在日落時分走出來,受了烈陽普照,那麼總有一天,你甚至可以在正午時分出現,我說了,你不是妖邪。」
男人立刻跪伏在地,砰砰磕了倆響頭道謝,聲音都有些哽咽。
「多謝道長指點。」
「別謝我了,你要謝就謝謝溫言吧,是他給了你新選擇,我最多只是告訴你有這個選擇而已。」
「溫言是誰?」男人連忙問了句。
「他啊,等下慢慢跟你說吧。」
道長看向隧道內的沙發男。
「道友,天黑了,要一起走嗎?」
「求之不得。」沙發男跟了出來。
褪去妖邪之身的阿飄,也跟著灰袍道人,一起順著路前行。
前行不到一個小時,就看到了前方有城鎮,沙發男主動說,一路勞頓,去開個房間,讓道人洗漱一番。
進入城鎮,就見街邊有賣小吃的,各種小販也不少。
沙發男看向路邊的一家水果店,微微眯著眼睛看了一眼,他問道長。
「道長,您是如何看待那些缺斤少兩的商販的?」
「撥打市監局的電話。」
「……」
一句話,就給沙發男干沉默了。
道長看沙發男沉默,笑了笑,道。
「若是以前,我會覺得無人會對我缺斤少兩,縱然有些小商販這麼幹,可能也是生活所迫,壓力太大等等,現在,我會撥打市監局電話。」
「道長信報應嗎?」
「他們若是被罰款,被掛了黃牌,不就是報應嗎?」
沙發男沉默了一下,道。
「我還是覺得不夠,被坑被騙的人,他們的損失,卻沒被彌補,這並不公平。」
倆人正說著呢,就見那水果店裡,來了客人,老闆給了框子,讓客人自己選,選好之後,稱重結帳的時候,沙發男已經走到了跟前,他看了一眼老闆的稱,道。
「做生意是你情我願,價格不論,但起碼斤兩乃是底線,你這麼幹,不怕折福嗎?」
「痴線,你什麼意思?」老闆當場炸毛。
「少一兩折福,少二兩損祿,少三兩減壽。」
老闆怒氣沖沖,沒有自證,而是衝出來就準備推搡沙發男。
沙發男被推了一下,也沒還手,他回頭看了看道人,道人什麼都沒說,沙發男便拿出個秤砣,然後在袖中一撈,又撈出來一把包漿的老式桿秤。
他掛上秤砣,手一抹,就見剛才那一袋子水果,被掛在了秤鉤上。
沙發男撥了撥秤砣,待秤桿平穩不動之後,他沉聲道。
「少二兩。」
隨著他的話落下,就見水果店老闆身上,似有什麼東西飛出,落入到老式桿秤上,秤桿上亮起兩個點。
沙發男將水果放下,一言不發,轉身離開。
他一抹秤桿,便見那亮起的兩點散去,化作常人看不到的氣韻,落入到剛才的顧客身上。
沙發男和道長都沒管那罵罵咧咧的老闆,他們一起離開,行出幾步之後,沙發男看向道人,問道。
「道長,您覺得我做得對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