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通牒
「父親……」
匕首落在地面，原本纏繞的黑紅氣息早已縮回鋒刃。
相比一開始的時候，它明顯壯大了不止一籌。
顯然就在極短的時間內，這股力量依舊侵蝕同化了不少血氣。
只是在沒有了目標後，它仿佛是在『裝死』一樣，這把導致雅典國王隕落的源頭收斂起所有氣息，如同一把再平常不過的兵刃。
然而寂靜的大殿內，親眼目睹了這一切的安德莉亞顯然不會被它的表象所欺騙。
上前一步，她握住那把倒插在地上的劍。剎那間，數不清的知識向她湧來，卻又絲毫不顯的混亂。
一位人間半神百年來的一切經驗和智慧都被留在了這裡，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股強大的力量。
儘管這比不過忒休斯巔峰時的力量，但這也足以鎮壓此刻的雅典。
人間的半神雖然不止一位，但在雅典的貴族中，確實很難找出第二個。
「都是它——」
咬著嘴唇，也許是被這股力量激起了心中的情緒，安德莉亞下意識的雙手握劍。
劍鋒落下，似是想要將她心中的悲傷發泄在那小小的匕首上面。
劍器揮舞的風聲在大殿內響起，激盪起陣陣煙塵。
然而就在雙方交擊的最後一刻，安德莉亞的劍卻停下了。
「呼——安德莉亞，你要冷靜。」
「連父親都沒有磨滅這股力量，就算擊碎了它的載體又能如何呢。這是沒有意義的行為，還會帶來更大的麻煩……」
深吸一口氣，強忍心中的悲傷。
看著面前空蕩的座位，安德莉亞後退一步。
「現在，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忒休斯的死只是開始，安德莉亞知道，當她走出這扇門，再不會有時間給她收拾情緒，而更大的挑戰也將到來。
不過就像父親說過的……
「我之前從沒有殺過任何人。」
「但今天，也可以是第一次。」
握劍的手心有些出汗，安德莉亞緩緩轉身。
然後她推開大門，走進了繁星滿天的黑夜。
······
雅典王宮的正殿，人聲鼎沸。
相比起剛來的時候，這裡的人已經多了不止一倍。
喧囂四起，議論不停。
自從安德莉亞前去見忒休斯最後一面，各種猜測和消息不斷從外界傳來。
從各處趕來的人陸續趕到，就連之前被她震暈的伯爵也在這裡。
這位曾經坐擁一方城邦的領主顯然也並非什麼無能之輩，之前只是沒有想到一個歷來善良的公主會突然動手。
所以此刻他雖然臉色有些不好看，但依舊可以打起精神等待國王的召見。
至少到現在，忒休斯的傷勢還是個未知數。哪怕有消息說他已經重傷垂死，可那終究只是傳言。
在準確的消息結果傳來前，還沒人敢做些什麼。
踏踏踏——
又是一陣腳步聲，幾乎每隔一段時間，就有人將最新的消息傳入這處大殿。
上一則消息還是厄琉息斯城邦宣稱忒休斯忤逆諸神，倒行逆施，從此脫離泛雅典統治，重新恢復王國的名號。
現在沒過多久，新的消息又被送達了。
「諸位。」
與來者交談了一陣，一位年紀不小的老者轉身看向等候消息的諸多權貴。
他微微嘆了口氣，面容嚴肅的說道：「根據最新的消息，局勢恐怕比我們想的還要麻煩。」
「厄琉息斯獨立，新任國王在神廟中向農業女神及天后祈禱，控訴陛下的十八條罪狀。」
「不敬諸神，侵犯神裔王權對自己領地的統治，支持販賣邪惡的鍊金造物，庇護竊取權柄的施法者。」
「與非人類物種勾結，屠殺平民，限制言論等等……」
「他聲稱厄琉息斯飽受暴君的危害，如今終於忍無可忍，希望天后能夠主持公道。」
「然後幾乎是在同一時間，遠在奧林匹斯山下的阿戈斯王國對此予以認可，大陸南方的皮洛斯王國及十七個大小城邦、王國也予以認可。不過他們認為對陛下的控訴有不實的地方，因為那十八條罪狀遠不足以闡述所有的過錯。」
「所以呢，他們有說要做什麼嗎？」
每說一句，場中的氣氛就沉重一分。終於有人忍耐不住，選擇開口詢問。
而轉述消息的老者只是再次嘆了口氣，然後緩緩說道：「當然。」
「藉助諸神與信徒間的聯繫，沒過多久，最終的決定就已經做出。」
「上述所有王國、城邦，以及數量眾多的商會、諸神的教會做出共同的聲明。他們宣稱忒休斯陛下的行為不僅危害到了雅典，也必將危害整個人類世界的安定。」
「而陛下治下的雅典，就是一切罪惡的源頭。」
「所以他們要求陛下退位，前往奧林匹亞接受審判，就像曾經的西西弗斯那樣，接受對應的懲罰；他們還要求我們殺死雅典境內所有神職者以外的施法者，並斷絕與諸神治下以外地區的貿易。」
「雅典王室應當允許各城邦恢復自製，取消對各地的直接統治，恢復原本的制度；對過去在海洋上的貿易行為向海神教會進行賠償，並在城中設立海神神廟。」
「不過考慮到一切罪責都源自忒休斯陛下，各國決定對附從者既往不咎，且支持王子得摩豐繼承雅典王位。天下有罪，罪在君王。」
「以上種種，他們要求雅典在三天內接受，只有這樣，才能中止之前陛下所犯下的一切罪孽。」
嘩——
話音落下，場中一片譁然。
消息傳來之前，場中的權貴們或許還有各種猜測，但當這樣的內容被證實，瞬間很多東西也就不需要再考慮了。
忒休斯要麼真的重傷垂死，要麼也不復曾經的戰力，不然諸國絕對不會做出這樣措辭嚴厲的警告。哪怕沒人知道厄琉息斯發生了什麼，可結果已經擺在面前了。
一瞬間，有人暗暗欣喜，有的默不作聲。有的感到憤怒，也有的感到無奈。
如果忒休斯真的無法再展露與諸神化身匹敵的力量，那屬於雅典王室的意志就已經不重要了。
現在，無論抱有什麼態度，他們都只需要再等最後一個消息，那就是教會的想法。
奧林匹斯有諸神，但是那遠在天邊；可雅典也有神明，而且近在眼前。
但不知道為什麼，今夜明明這麼熱鬧，但直到現在，教會也像是沒注意到一樣。迄今為止，也只有不久前前來的安德莉亞算是神職者中的一員。
所以教會這是什麼意思，莫非神靈也放棄了雅典，默認了這次失敗？這好像也不奇怪。
畢竟神的生命是永恆的，歷史上也不乏興盛又衰敗的城邦。神靈有的時候會插手，有的時候則不會。雅典娜如果這次選擇退讓，也是很正常的選擇……
吱呀——
大殿內正因老者一言而變，可下一刻，一聲門戶開闔的聲音從側後方傳來，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那是通往後殿的地方，也是忒休斯返回雅典後所在的位置。
或是期待，或是恐懼的目光不由匯聚過去，莫非陛下還有後手，他其實恢復了傷勢？
又或者他知道大勢已去，已經選擇了放棄投降。
人們的心情很複雜，就如同等待試卷上的成績。既期待超乎預料，也懼怕大失平常的水平。
然而很快，當安德莉亞的身影從中走出，所有人都在失望之餘鬆了口氣。
最好的結果是對自己好的結果，其次就是還沒有結果。
所以當安德莉亞握劍走出偏門，她所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情景。
驟然緊張又放鬆，大多數人的真實情緒都不由在這一刻表露出來。
那些蔑視她的，支持她的，忠誠的，叛逆的，握住長劍，她站在這裡一覽無餘。
「所以莫林先生。」
平靜開口，安德莉亞的手有點發抖，但她的聲音卻十分平穩。
她看向之前說話的老者，那是上一代雅典王時期就留下的老臣。
「您剛才說的我都聽到了，可如果我們選擇拒絕，那又如何？」
「那當然是戰爭。」
老者沒有開口，說話的是之前曾經攔路的伯爵。
之前他被公主擊昏的事情可被不少人看在眼裡，他還因此受到了老朋友的嘲笑。
他自然是憤怒的，但伯爵卻不能做什麼。直到此刻，作為一位優秀的戰職者，他清楚的注意到了安德莉亞有些顫抖的手。
她為什麼會這樣？那簡直不問自明。忒休斯或許真的不行了，不過她還是女神的神官，自己並不能傷害她。
所以伯爵只是皮笑肉不笑的說道：「公主殿下，我理解您的憤怒。」
「可戰爭不是過家家，不是像您偷襲一位忠心耿耿的臣子那樣輕易的事情。殿下，作為神職者，也許您應該回到神殿內，等候女神的意志。」
「到了那個時候，我們都會安靜的聽您說話的。」
「那麼現在呢？如果沒有女神的意志，我現在就要拒絕呢？」
儘量想要讓自己冷靜下來，但安德莉亞的手卻像是不聽她的使喚。
她只能維持語氣的平緩，和面前的人們交談。
「那很遺憾，殿下，您說了恐怕不算。」
伯爵笑著開口，安德莉亞的目光不禁看向在場的人群。
儘管有人是支持她的，但伯爵說的沒錯，這種事情，並不是一個公主能夠解決的。
安德莉亞明白，就像她父親最後說的那樣，在這個世界上，到底只有力量才是強權。
於是深吸一口氣，不知道是在問別人還是自己，安德莉亞最後問道。
「所以莫林先生，還有在場的諸位，在雅典，只有國王和神的命令，才能得到執行嗎……」
「當然不。」
微微嘆息，一開始傳達消息老臣輕輕搖頭。
「殿下，是只有像忒休斯陛下這樣的國王，和雅典娜殿下這樣的神，才能讓整個雅典服從。」
「是嗎？」
「那我明白了。」
潔白的手指握在劍柄上，安德莉亞輕輕頷首。
「父親說的對，你說的也很對。」
「既然這就是這個世界的道理，那就從今天起，讓我做一個父親那樣的國王吧。」
撕拉——
抬起長劍，微微下壓。在場中一片震驚的目光中，安德莉亞揮動的劍光划過空氣。
儘管速度並不快，但卻很穩。安德莉亞給了對方充分的反應時間，因為她不是為了殺戮而殺戮，她是告訴他們，我可以殺戮。
走出第一步，然後是第二步，第三步。
她的劍粉碎了伯爵的抵抗，划過他的脖頸。隱約間，安德莉亞感覺這把劍好像又變強了一點點。
不過她並沒有停下，而是再次舉劍。
手掌不再顫抖，她看到在場的權貴們似乎已經明白了她想要做什麼。
有人在後退，有人大怒之下準備動手，也有人驚疑不定，或是面露喜色。
不過無論是什麼反應，該死的人，都要死。
安德莉亞並沒有那麼在乎雅典的存續，但她卻不允許在他父親死後，還要背負永恆的罵名。
……
天色將明，夜女士的力量已經落下。
黎明女神的身姿在天邊舞動，帶來些許光明。
此時此刻，距離王宮不遠處的雅典城中，踏入城門的萊恩心中一動，遙遙望去。
過去的日子裡，雖然他離開了雅典，但並不意味著他和安德莉亞就沒有聯繫了。
恰恰相反，因為他曾經交給安德莉亞的那個符號，小公主沒少和他交流。
生活中不懂的難題，不高興的事情，以及聽萊恩講述外面的故事……萊恩也不隱瞞，對自己『魔鬼信徒』的身份供認不諱。
直到不久前，當接到忒休斯重傷歸來的消息，安德莉亞同樣第一時間向他求救，雖然萊恩早就知道了這件事情。
「中庭之蛇其實可以救下忒休斯，就是有點麻煩。可不用嘗試我也知道，他不會接受的。」
「畢竟人性是人性，惡念是惡念，我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但讓惡念救人，代價就是忒休斯的一切。
「然而這位國王之所以能走到這一步，恰恰還是因為他的『大人類主義思想』。」
「極致的情感，堅定不移的信念，如果沒有這些，他也走不到今天。在這種情況下，他又怎麼可能願意淪為魔鬼的傀儡。」
微微搖頭，對忒休斯，萊恩倒談不上惋惜不惋惜。
他的死亡既是諸神造成的，其實也是他自己選擇的結果。得摩豐的背刺，也不是一朝一夕造成的結果。
不過無論如何，雅典王宮萊恩還是要去的。畢竟在那裡，曾經預言昭示的景象，正在一步步化作真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