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 愛與愛的參差
卡俄斯的天空，日頭西垂。
阿波羅駕馭金車在天上駛過，大地上一片平靜。
一天的工作就此結束，代行太陽的神明回到了奧林匹斯山上。
夜之母的力量從地下湧現，遮蔽了天空中的一切光明。
沒人注意到發生在大地東方的小小戰鬥，它就像是大地上的一朵花。
整個奧林匹斯神山，都對此一無所知。
……
雅典西北，厄琉息斯城中。
夜色將近，白日的喧囂散去。
這個年代的夜晚如此安靜，只有有王宮與教會的所在還燈火長明。
城中的民眾早已各自歸家，大街上看不到一個人影。但這一刻，沉重的壓力卻不知從何傳來，壓在每一個的心頭。
暗沉色的影子在天空中散落，整個厄琉息斯的的動靜好像都被局限在了這裡，難以傳到遠方。
「……」
「……」
「——錚！」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無形的壓力不斷攀升，但在某一瞬間，在它還遠未達到巔峰的時候，一道璀璨的光芒從王宮中驟然升起。
天空仿佛都被照亮了，熾烈的明光撕天而上。那無形的壓力絲毫不能阻礙它的行動，沒有片刻停留，它就向著東南方瞬間突破而去。
如果沒有阻礙，也許瞬息之間它就能離開這座城市。可下一刻，五道熾烈的光柱沖天而起，牢牢擋住了那道光芒離去的方向。
剎那間，光影在天空之中折返九次。沒有分毫戀戰，四道光柱的攔截就被它輕易破開。
與神降化身的交戰，擊潰是一個難度，擊敗是一個難度，平手是一個難度，而避而不戰則是最低的難度。
轉瞬之間，擋在忒休斯前面的就只剩下最後一道光柱，也就是那散發著農業女神神力的化身。
不出意外，以農業女神的戰鬥水平，他只要虛晃一招，甚至都不需要真正的交手就能離開。
其他諸神的神降還沒有完成，只要她擋不住自己，那這場圍殺就會淪為一個笑話。
十幾位神明苦心孤詣，卻被他一人輕易離去，這是何等可笑的場面。
等今天的事情流傳開來，絕大多數凡人可不會理解其中的奧秘。他們只會認為諸神也不過如此，進而動搖他們在人間的地位……
「——不對！」
流光閃爍，在前突的過程中突然一滯。
看著面前籠罩在神光中的模糊身影，忒休斯突然感到一陣警兆。
從外表上看，對方的身形是他從未見過模樣，但表面如何從來不是問題的關鍵。
畢竟神降的載體也可以是人，有不同的樣貌再正常不過了。可此時距離接近，忒休斯卻感覺到兩股有些不同的神力氣息。
「這股力量……你不是農業女神。」
「你是赫拉！」
聲音冰冷，心下卻微微沉重，只是瞬間，忒休斯便想明白了內里的原因。
農業女神被人頂替了，在正常情況下，一位神靈是不可能偽裝成另一位神靈進行神降的。
畢竟別的東西可以作假，但權柄影響下的神力卻無法模仿。
可今天的厄琉息斯又有所不同。
這座古老的城市已經存在了很多年，它是德墨忒爾的聖城，也是她在人間教會的源頭。
在這裡偽裝正是最可能成功的地方，而萬物生長與赫拉生育的權柄更是有近似的地方。甚至一切的最後，她們還是緊密的血親。
在這種情況下，想要掩蓋一些東西也就變得不再那麼困難……何況除了這些，她們還有別的東西相助。
不需要抬頭，忒休斯就能察覺到那漸漸籠罩厄琉息斯上空的陰影。
古老的傳說記載，冥府諸神都曾經是創世古神力量延伸的產物。
他們或多或少具備了某些古神的能力，冥王哈迪斯就曾經把這份力量剝離出來，鑄造了神器【隱身盔】。
雖然其餘諸神並沒有類似的記載，但這不代表就沒有。他們所擁有的力量或許遠沒有作為冥土主宰的哈迪斯那麼強大，可在這力量受限的人間卻又顯得足夠使用了。
「原來如此，這就是你們在這裡動手的原因。因為只有在這裡，我才會對德墨忒爾與冥府諸神的神降放鬆警惕，將之視為理所當然。」
「而此時入夜，源自創世古神的力量在這種環境下更是能最完美的發揮效果，隱藏這裡的動靜。」
「真是苦心孤詣啊……」
雙目微眯，天時、地利，赫拉都已占盡，但忒休斯卻並沒有因此而畏懼。
對方確實比德墨忒爾要強一些，但那又能如何。天時地利，終究比不過他的『人和』。
「來吧，赫拉。」
「就讓我看看……天后比起別的神，究竟能有什麼區別。」
看似過了很久，實則只是一瞬。
身後被繞開的四道化身即將重新圍上，但至少這一刻，忒休斯的面前只有赫拉一人。
面對最後的阻礙，雅典之王不再遲疑。流光一閃，在將得摩豐護在身後的同時，忒休斯就已經來到了赫拉的身前。
神光下模糊的身影漸漸清晰，他好像看到了天后傲慢而輕蔑的眼神。神靈向來如此傲慢，然而忒休斯已經做好了硬挨一擊，直接脫離圍困的準備。
今天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只要能離開，那他就已經贏了。
後續種種，自有日後算……
嗤——
「……」
天空瞬間安靜下來，隨著一道利器入肉的聲音響起，破空之聲緊跟其後。
墮落腐化的力量蔓延開來，卻又局限在一片小小的天空中。
若是從城中仰望天空，凡人可見原本閃動的流光突然停在了原地。
下一瞬，一道道光柱便從天空落下，攜帶著一位又一位神靈的降臨。
戰神阿瑞斯。
美神阿芙洛狄忒。
海神波塞冬。
虹光女神伊里斯。
和諧女神哈耳摩尼亞。
……
神光接連垂落，隨之而來的就是一道道神力氣息的流散。
他們本應擴散開來，卻又被天幕中的陰影阻隔了。
當然，忒休斯知道，就算沒有那道陰影，其實他也不會有什麼救援。
就像德墨忒爾的真身鮮少待在厄琉息斯，宙斯也不常去奧林匹亞那樣，雅典娜同樣很少待在雅典。
無論如何，今時今日的人間對於諸神來說都是一種限制。他們可以短暫的忍受這種『狹小』，卻不會喜歡一直待在這裡。
「真是大陣仗，呵，赫拉，我是不是應該感到榮幸。」
深吸一口，忒休斯的神色有幾分嘲諷，臉色卻肉眼可見的蒼白下來。
在他的身後，一把短匕正插進他的胸口，絲絲縷縷暗紅色的霧氣在上面盤旋，阻遏了他血氣的流動。
就在剛剛，那被他護在身後的繼承者，雅典王子得摩豐親自將這柄匕首插入他的身體。現在，對方則站在了天后的身旁。
經過了一開始的震怒，此刻的國王已經開始回想起這一路上的不同。
一向很少發表意見的兒子跟自己提起了國內貴族的不滿。
問他前來厄琉息斯，是不是為了『談判』。
宴會上的交流艱澀而遲疑，但卻又一反常態的看出來那些貴族的想法。
以及唯一一個需要自己提醒的地方，諸神的神降。
嗯……或許那個儀式也起到了些作用。他問過自己，厄琉息斯秘儀是真的還是假的，而自己告訴他，理論上可行。
他畏懼神靈，但又渴望力量，所以會做出這樣的抉擇，好像也不怎麼奇怪。
只是回溯過往……他看著得摩豐那不敢與自己對視的雙眼，忒修斯有點想笑。
你真的以為自己能得到想要的東西嗎，神對人的詛咒，可從來不在『今天』。
「束手就擒吧，凡人，你已經逃不掉了。」
「也許你還打算負隅頑抗？畢竟哪怕到了現在，你還敢於直呼我的名字。」
聲音中帶著一絲愉悅，赫拉可不關心這對父子間的愛恨情仇。
她只知道，雅典終於要被自己拔除，還是如此兵不血刃。而且自己準備的『東西』居然真的如此有用，輕易就解決了這個難以對付的敵人。
「現在，你應該叫我天后陛下」
嘩——
無形的力量擴展開來，瞬間籠罩了這片天空。其餘諸神也沒有在這個時候不給赫拉麵子，他們都默認了她的的行為。
一道道神靈的氣息迭加在一起，猶如山嶽般沉重。
神的威勢壓蓋在最強大的人類身上，好像證明了千萬年來，神靈永遠不是人類可以對抗的。
站在諸神包圍的中心，感受這平時可以視若無物，現在卻浩瀚深沉的壓力，忒休斯卻只是笑了笑。
不是在笑諸神，畢竟他們一貫如此，他只是在笑得摩豐的天真。
「這是我的疏忽，不過孩子，看來你已經忘了我給你講過的故事。」
「提豐之亂，大英雄卡德摩斯拯救了神王，可神王卻將和諧女神嫁給他為妻。」
「呵呵，何其可笑的婚姻，她現在甚至就在這裡……她不願意嫁給凡人，她的母親阿芙洛狄忒也不願意，而宙斯明知道她們不願意，但他還是這麼做了，災難，也從此延續。」
剩下的故事忒休斯沒有再說，因為所有人都對此知之甚詳。
美神給自己出嫁的女兒送上項鍊和面紗，從此之後，卡德摩斯後代就永無安寧。
他的女兒被宙斯看上，然後因目睹宙斯的真身而死。他的孫子拉布達科斯短命，曾孫拉伊俄斯幼年喪父。
隨後，拉伊俄斯的監護人被政敵殺害，忒拜的權利也因此易主。
拉伊俄斯不得不投奔了珀羅普斯——那殺子宴神的故事中被殺死的坦塔羅斯之子，宙斯之孫。
拉伊俄斯成為了珀羅普斯的兒子克律西波斯的家庭教師，可是拉伊俄斯又愛上了美少年克律西波斯，將其誘拐並導致其死亡。
這樣，拉伊俄斯背叛了自己的恩人，所以喪子的珀羅普斯詛咒拉伊俄斯『會被自己的兒子殺死。』
拉伊俄斯的兒子，就是大名鼎鼎的俄狄浦斯。
俄狄浦斯殺父娶母，釀成人倫慘劇。俄狄浦斯的兒子波呂尼刻斯為了跟兄弟爭奪權利，悍然掀起了七雄攻忒拜的大戰，結果兄弟相殘，雙雙死於忒拜城下。
這就是與女神結親的後果，而這些還只是開始。在另一條時間線上，特洛伊戰爭在後來爆發了。
大戰一起，位於希臘影響範圍內的忒拜城本來應該站在希臘的一方獲得勝利，然而當時的忒拜王埃提翁生了一個名為叫安德洛瑪刻的女兒，她嫁給了當時的特洛伊王子赫克托耳……
所以後來強大的人間半神，幾乎僅次於赫拉克勒斯的英雄阿喀琉斯直接帶兵屠殺了忒拜城，一天之內殺了安德洛瑪克七個兄弟。
希臘的神話到此接近尾聲，可沒人知道，忒拜的災難是否到此終結。
而在這整個歷史中，作為這一系血脈祖先的阿芙洛狄忒一直對此視為不見。
她從未幫他們做過一件事，而受恩惠於卡德摩斯的宙斯也同樣如此。
「這就是神人之別，造物者天生的傲慢與隨心。哪怕如今的人類不是他們所造，可結果依舊沒有不同。」
「神靈……就從未有過對人的仁慈。」
血色在身上燃燒，忒休斯不再看向得摩豐的位置。
他已經注意到了美神那難看的臉色，畢竟自己剛才所講的故事簡直就是在當面嘲諷她的卑鄙無恥。
諸神是打算在這裡殺死他，然後扶持得摩豐坐上雅典的王位，直接從世俗的領域擊潰雅典娜的權威。
不得不說，天后的手段確實厲害，她不止握住了天時地利，人和也沒有被她遺忘。
但縱使明知必死，忒休斯也不打算放棄。
「來吧……」
得摩豐的結局不會有其他的了，他要麼作為諸神的棋子，被雅典娜所殺，要麼成功坐上雅典的王位，然後他和他的後代將受到永生永世的詛咒。
但忒休斯的結局，還在繼續。
他的生命並不長久，但他依舊會讓這些傲慢的神明，付出代價——
「——轟！」
突然之間，變故驟生。
諸神中，阿芙洛狄忒赫然向前。可包括忒休斯在內，所有人都以為她是忍受不了這個人類的狂言，準備教訓他一下。
赫拉對此作壁上觀，她並不打算阻止。一方面她懷疑這個人類還有一擊之力，不如讓阿芙洛狄忒丟個臉面也好，另一方面，對方就算死去，還有靈魂。
她要像西西弗斯與坦塔羅斯那樣，讓對方受盡永恆的刑罰。
然而這一刻，出乎所有人預料的，一步之間，美神的身軀一顫，隨即在那單薄的軀體內爆發出了難以想像的力量。
那是神力，也是神降化身的意識所攜帶的力量，它雖然存在，卻又從未被任何神明使用過。
它唯一的用處就是不斷稀釋為可以在人間使用的力量，延長神降化身存在的時間。但這一刻，阿芙洛狄忒卻不知為何使用了出來。
幾乎下意識的，諸神的化身都在向後退卻，誰也不願意在人間直面神力的威脅。
強大的力量瞬間撕開了天空的遮蔽，方圓千里的雲層為之變化。
「不——
「該死的——你怎麼敢！」
變化的中心，一聲厲喝，阿芙洛狄忒的聲音尖銳而憤怒。
她似乎正在和什麼人對話，然而與此同時，就在諸神的面前，一道神光豁然划過。
那是原本被圍攏在中央的忒休斯，他似乎抓到了機會，鼓起最後的力量從美神的身側一閃而過，直奔雅典所在的方向。
在那裡，同樣有著對抗神降化身的力量存在。
「——上，都別管她了，去殺了那個凡人！」
看到這一幕，一旁的赫拉面色一變，身形當即暴掠而去。
她不知道阿芙洛狄忒現在在搞些什麼，但是今天忒休斯必須死。
儘管他中了那蓄謀已久的一擊，其實已經必死無疑了，但赫拉不能讓他回雅典再死。
一旦讓他回去，得摩豐的繼承王位的名義就徹底失去了。自己今天的計劃，也就不算徹底的成功。
「想走，想都別想。」
「今天，誰都別想逃！」
夜色下，神光經天而去。
留下的，只有一座人聲逐漸沸騰的城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