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只要是見過的人就能查出身份,那是誇張了。但只要是蘭九腕注意觀察過的人,她幾乎都能將其形象復現出來,比如製作一個雕塑或者等比例模型。
葉良成也是入微門三階鑑定家,理論上也應該有這等本事,但還沒人教過他。至於蘭九,好像也不需要誰特意去教。
某些方面,何考覺得蘭九跟自己有點像,同樣聰明、同樣天資出色、同樣富有敏銳的洞察力..—
何考:「第二個問題,你的父母是什麼時候與你斷絕關係的?」
蘭九又垂下頭去,視線看著茶几上的面具道:「那是大學二年級下學期的事情,從那年的暑假開始,我就沒有回過家。」
何考:「你現在可以回去了,不必奔波江湖,也不必再有誤會。你的紋身是假的,就算不好解釋當初的事情,也可以來一出浪子回頭、改邪歸正。」
何考完全可以理解,蘭九腕當年為何要變身不良少女,屢教不改以至於父母跟她斷絕了關係。
她從那時起就想著擺脫苦茶的控制,又擔憂會連累到家人。
只是現在回頭看,這種辦法明顯還是幼稚了,假如苦茶真要動她的家人,所謂的斷絕關係有用嗎?
而如今苦茶已死,她可以設法去挽回遺憾、彌補與父母之間的關係了。
不料蘭九卻搖頭道:「我不想再去找他們,至少現在不想,而且也用不著。我大學還沒畢業的時候,他們就要了二胎,現在應該會走路了吧。」
何考差點沒繃住,這是大號練廢了重開了個小號嗎?蘭九的父母少說也有四十多了吧,還好是中學教師、參公事業編,只要不違反政策,生二胎影響也不大。
何考沒有說話,仍就是這麼看著蘭九腕,意思很明顯,她剛才的解釋並不是真正的理由,或者說沒有說服力。
沉默的目光似有壓力,蘭九腕仿佛有些扛不住,又接著開口道:「您剛才說的,您戴著面巾的樣子,就是隱蛾的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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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初做的一些事,令他們感到失望,進而感到憤怒,以至於與我斷絕了關係。那不是另一人偽裝成了我,而就是我本人真實的經歷。
現在的我,就是真正的我。」
何考仍然不說話,對這個話題,他好似用沉默的方式表達了相當固執的關注。
蘭九腕不得不繼續說道:「我當初所謂的叛逆,其實沒有傷害到任何人,只是傷害到他們的情感,不符合他們我、對對未來的期待。
這令他們感到丟臉,進而對未來感到恐懼。我沒要挾他們,是他們要挾的我,若不按照他們的要求去做,就要與我斷絕關係。
我了解我的父母,他們說到做到了。
他們也問過我一一為什麼要學壞?但僅僅只是這麼問而已,重點不是為什麼,而是我學壞了!
他們並沒有真正探究過,我所謂學壞的理由、我又變成了一個什麼樣的人?
他們只是普通人,沒有能力去探究,就算他們去探究,我也不會讓他們知道答案,我只是尊重他們的選擇。」
何考終於開口道:「你剛才的話說得好快,就像背熟的發言稿,是自己在心裡早就說過很多遍嗎?
但現實中沒有人問過你,也沒人會這樣問你,而你今天終於有機會說出來了?「
就這麼兩句簡單的話,卻差點將蘭九給整破防了。
在何考的印象中,她自始至終一直很冷靜,幾乎沒有什麼情緒波動,完全不符合她的年紀以及剛剛經歷的事情。
對比葉良成就知道了,何考給了葉良成足夠長的緩衝時間,葉良成還幾度差點崩潰,情感上受到的衝擊是顯而易見的。
僅僅是最近這段經歷,就堪稱人生中最刺激的大喜大悲,可是蘭九腕的反應卻很平靜,甚至是過於平靜了,難道她已經失去了情感能力?
她就像一塊冷酷的堅冰,甚至能在自己身上下毒-—-但是換一個角度,能在自己身上下毒,這種行為的背後又有多強烈的情感?
與很多人所認為的恰恰相反,修行者的情感遠比普通人更強烈,只是與一般人所理解的方式不同。
沒有強烈的情感,哪來的信念,又哪來的覺悟,他們如何能堅持修行並取得層層成就?
情感不強烈與清晰,冷靜與鎮定無意義,
這種強烈的情感,只在自我的感受與省視中,並不是表現給人看的、成為某些人所希望看到的悲歡。
可是這一刻,蘭九腕的眼眶瞬間就紅了,她就像一個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終於見到了能撐腰的家長,只是強忍著沒有當場哭出來。
蘭九腕再開口時帶著點鼻音:「我已成年可以自立了,希望現在的我只是脫離苦海,並不是改邪歸正,也不是浪子回頭。
難道非要回去演一場抱頭痛哭的戲碼,承認自己有多麼的不孝與不堪,請求他們的原諒與寬怒,才是喜聞樂見的場面嗎?
可惜那不是事實,當時的我已經做到了所能做的一切。
是誰喜聞樂見?有人感到遺憾,只是沒有看到那樣一出倫理肥皂劇而已。隱蛾先生,你不會如此淺薄吧?」
何考趕緊擺手道:「我什麼話都沒說,既沒有打探你的隱私,也沒有命令你一定要怎麼做。因為你說今後想追隨我,所以我才問起你的父母。
無論你怎麼做,都沒必要再有曾經的顧慮。我只是建議,假如你還想繼續保護好他們,就不要暴露隱蛾門弟子的身份。」
蘭九腕:「曾經的我,現在的我,都只想做好該做的事情。
比如我已經完成了學業,回頭再找一份工作,至少明面上可以維持生活的工作,不需要告訴誰我已經改邪歸正,就做一個正常人。
父母與我斷絕了關係,我也不用勉強他們再接受另一個我,假如將來他們需要幫助,我也會盡應有的義務,然後—您還有什麼交代嗎?」
何考又不說話了,就這麼看著她。蘭九突然驚喜道:「您剛才說的是一一隱蛾門弟子的身份?」
何考笑了:「你才反應過來?苦茶教你的入微術法訣不全,理論上無法突破四階,而你所學的應用術法,並不僅限於入微門的傳承。
你剛才有句話說對了,我本人尚未兼修入微術,但是通曉入微術法訣。我可以給你完整入微術的傳承,將來你就做一名入微門術士。
但你說要追隨隱蛾,那麼還有另一個選擇,就是重新修煉隱蛾術,成為一名真正的隱蛾門術土··.請問你想怎麼選?
至於我的身份,不僅是當代隱蛾,也是隱蛾門的掌門,代祖師傳法,你可以叫我一聲師兄。」
蘭九腕剛才的反應慢了,此刻的反應卻很快,離座行禮道:「請掌門賜教!」
她的待遇可比葉良成高啊,何考對葉良成說的是一一將來可以叫一聲師兄,而此刻,蘭九腕當場就拜見掌門了。
何考站起身道:「入門及傳法之事,眼下不必著急。既然你願意拜入隱蛾門下,有一件事正需要你去處理。」
蘭九:「請掌門吩咐!」
何考:「你先去找葉良成,告訴他發生了什麼。苦茶手下的那些清潔工,就由你和葉良成負責查明身份和過往行止,該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
我也給你留個聯繫方式,暫時只是個郵箱帳號。平日有什麼事,我會去葉良成那裡,見面地點就是那處演武廳,你也可以在那裡給自己弄一個住處。
我今日就先告辭了,你還需要好好平復心境.....
說著話何考起身走向客房門口,卻沒有開門出去,而是一轉身進了洗手間。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他坐在房間裡等了半天,又與蘭九說了這麼多話,可能內急了吧。
蘭九腕當然也不好以神識查探動靜,可是過了很久也沒見何考出來,洗手間裡好像也沒有任何聲息。
她終於忍不住走過去敲了敲門,問道:「掌門,您沒事吧?」
裡面沒有人答話,她展開神識「看」了一眼,然後立刻打開了門。洗手間裡已經沒人,何考早已消失不見。
蘭九腕猜出何考的身份就是隱蛾,何考不僅承認了,告辭時又用事實證明了這一點。
這就是傳說中的隱蛾之能,可以憑空消失也可以憑空出現—但是從人家住客房的洗手間裡玩消失,感覺總有些怪怪的。
何考倒也沒想太多,他戴著隱蛾紗呢,看上去就像個蒙面的劫匪,而外面是賓館的公共走廊,
他又不想摘下隱蛾紗露出面目,所以就只能這麼離開了。
蘭九腕,身份已是隱蛾門的大師兄,當代隱蛾門除了掌門之外,目前弟子只有她這麼一個,
嗯,還有個預備役弟子葉良成。
蘭大師兄一隻手握著門把,另一手摸著臉上不知何時流下的淚水,卻也怎麼也抹不乾淨,然後她轉身衝進了屋子,撲到床上把臉埋進了枕頭。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重新站了起來,去洗了個淋浴。水流沖走了淚痕,又沿著豌蜓的曲線淌過,她忽然又想到一一隱蛾不會又忽然出現在洗手間吧?
假如是隱蛾,出現就出現吧,他有這個能力!蘭九不禁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害羞,卻沒意識到嘴角微微露出了笑意。
自從高中畢業到現在,終於能睡個好覺了·——.今天就睡覺,不修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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