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陣子,我在歧黃靈苑遇到了谷長老,向他請教怎樣才能突破四階修為。谷長老卻說我身邊就有一位問路人,還反問我為何不來問你?」
這是在觀流小區,何考與衛洛「約飯」時說的話。
所謂「約飯」,就是衛洛約何考要找他蹭飯的意思,總不能叫約會吧。
最近幾次「約飯」,都是衛洛看見或者忽然想起什麼菜式,便約何考一起研究怎麼把它們做出來。有時衛洛還會備好材料,但通常都是何考掌勺。
見面時衛洛經常會聊起術門的各種事情。
前兩天衛洛又想起了幾道菜,曾經在鳳尾鄉吃過,其中需要用到幾味食材,菜市場沒有但歧黃靈苑應該有.·..何考便跑去那裡買林青霜發現那不是藥田中的靈藥,便讓他自己去山裡採摘,不收費,只說如果做出來還挺成功,下次也到歧黃靈苑做一頓。
回浦港鎮老家有點耽誤時間,何考今天就在觀流小區約飯了,趁勢向衛洛請教。
衛洛正吃得津津有味,聞言放下筷子道:「你終於肯開口啦?」
「啊?」何考一時沒反應過來。
衛洛又說道:「這種事情,當然需要你主動。」
何考:「那我現在就主動向您求教。」
衛洛歪著腦袋盯著何考,忽然噗一聲笑了。
何考:「你笑什麼?」
衛洛:「谷長老提醒,你才想起來問我。那麼原先你請我吃飯,就是單純吃飯啊?」
何考:「吃飯還有什麼不單純的嗎?」
衛洛:「可我是靈犀門的五階問路人,很多人都想找機會問我問題。」
何考:「但我也聽說過,動用天機術會付出代價,我哪敢隨便找你算命。」
衛洛又笑了:「算命?我可不是算命的!很多事情與天機無涉,比如今天晚上吃什麼、想喝綠茶還是紅茶。」
何考:「那我怎樣才能突破四階呢?」
衛洛眨著眼晴道:「這個問題不好回答呀,勉強回答也未必能得到答案,而且難度有點高。」
何考剛想說「那我就不問了!」可是轉念一想便改口道:「那麼什麼樣的問題,才與天機無涉呢?」
衛洛:「我很難回答一一你怎樣才能突破四階?但我可以回答一一你為何尚未突破四階?「
何考趕緊問道:「那我為何還沒有突破四階?」
衛洛:「我先吃幾口菜,涼了味道就不好了,咱邊吃邊聊--其實原因很簡單,你三階修為尚未圓滿,還差那麼一絲火候。」
這是一句正確的廢話,何考也不著急,只陪著她吃菜聊天等候下文。
過了幾口,衛洛又接著說道:「這也沒什麼好辦法,只能每日堅持修煉根本心法,以求日久功深。假如還是不行,那就在應用術法上多下功夫,以求印證感悟。
其實就算三階圓滿,就你的情況而言,還有最後一步關障。」
最後這句才是真正的重點,何考趕緊問道:「我的關障是什麼呢?」
衛洛:「這些日子,吃了不少你親手做的飯菜,能體會到你這個人用的心思,更能察覺你的心境。
三階修為想突破四階,須覺知魔事、洗鍊心魔,這對大多數人並不容易,但對你而言倒不算太難,你想修得三階圓滿也不難。
但想突破四階,不僅心境要過關,修為也要過關。你修行中的弱點或者說所缺之處,就是定境不夠深,定念不夠純。
能覺知心魔、直面心魔、洗鍊心魔又如何?你的定境到不了地步,便不能自生魔境。至於什麼是自生魔境,到了地步你自會知曉。」
何考:「請問我的心境有什麼問題?」
衛洛:「就我的感覺,你的心思太細了,似乎總有各種疑慮,總是很不安,這好像已是一種本能。
哪怕無事可憂,哪怕就是單純的修煉,你想的也總是比別人多。我不是說你這種性格不好,但恰恰在這種情況下,於修行有礙。
你做不到放空自己,這麼說不太恰當.或是徹底放下,這麼說也不準確—應該是完全放開自己,去擁抱所要面對的事物。」
這番話意思不甚明了,但何考明白她在說什麼。
普通人雜念太多,以至於不能入靜,更別提各階次的定境了。何考從修煉「我無觀」入手,接著又修煉「見我如是觀」,如今並不存在能不能入定的問題。
但衛洛指出,他的定境難以深入,因為平日的心境總是帶著著難以消解的不安感。
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了解,往往受到兩種情況限制。
第一種情況是缺乏相同的經歷,無法感同身受,所以不能真正的共情。人與人之間難以共情很常見,區別只是程度深淺,因為兩個人不可能有完全一樣的經歷與感受。
另一種情況則是兩者的處境和經歷差不多,以至於遇到的問題的都差不多,所以難以跳出自身的局限,去發現彼此都存在的問題。
衛洛的成長經歷,與何考是完全不同的。她在鳳尾鄉長大,很小的時候就被江道禎長老看中收為弟子,年紀輕輕就成為了高階術士、術門高層。
她來都沒有為了生存與生活焦慮,也不需要為了自己以及身邊人的安全擔憂,她沒有何考那種與生俱來的不安感。
就像一個當代的東國人,聽見鞭炮聲會感到熱鬧與喜慶,而不像戰亂地區的人們,第一反應是恐懼,並試圖去尋找掩體。
所以她並不害怕迷路,或者說並不擔憂自己會迷路,假如抱著憂懼的心態,也不太可能修煉天機術入門。
其實對任何人來說,修煉天機術所面臨的風險是一樣的,只是心境不同。
江道禎很清楚自己這個寶貝徒弟缺什麼,所以才讓她出門歷練,以見證世間各種不同的事物,
還將地點選擇在棲原,並戲稱可以找何考包吃包住。
衛洛在迷路的時候,看似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實則在感受周身萬事萬物的信息,幾乎什麼都能看到,又幾乎什麼都不去窺探-——-其中分寸,尋常人很難理解。
她迷路時的定境,需要收斂起好奇心,只是感受而不去干擾,才能做到瞭然於心-回歸平常時,能知道什麼人、在什麼情況下、會有怎樣的反應。
這就是所謂的靈犀,很玄妙,亦很樸素。
恰恰就是衛洛這種人,才能一眼看出何考修行中的問題所在。而何考本人,往往會受困於自身的見知。
聽見衛洛的話,何考首先想到卻不是自己,而是前幾天剛見到的藍喜鵲。藍喜幾乎時刻都在防備著受到侵犯與傷害,在自己身上都下了毒。
她眼中的世界,又是個什麼樣的世界?
具體到修行中疑慮,比較常見的是疑師、疑法,這對藍喜鵲而言幾乎是必然的,因為所謂的師父苦茶就是深淵的締造者,苦茶所傳的法訣也留了後手。
當何考以「火青前輩」的身份出現時,扮演的也是另一位「師父」與「傳法者」的角色,當然要面對藍喜鵲的疑懼,很難取得其信任。
在疑師、疑法的背後,更進一步問題是疑世、疑我:這個世界究竟有沒有真正的美好、我究竟有沒有那樣的福緣?
對於藍喜鵲而言,需要重新找到這個世界的美好,讓她能夠相信自己選擇。
何考可真能琢磨,難怪衛洛也說他心思太細。衛洛明明說的是他的問題,他此刻居然揣摩起了藍喜鵲的心態。
想到了藍喜鵲,他難免就想起了上次看見藍喜鵲的情形—.——
衛洛似有感應,身子向後一靠,雙手抱肩道:「我說你應該完全放開自己去擁抱啥的,指的是修煉時的定境—..可不是讓你占我便宜的意思!」
何考又被她逗樂了,這小妞難道不知,如此言行就有挑逗的嫌疑嗎?他笑道:「占你便宜?我可不敢這麼想!」
衛洛:「那你在想什麼?」
何考:「我在想另一個問題,俗話說見知自困皆有障,人人都有這個問題,誰都不能看透世間所有迷霧,又應該怎麼辦呢?」
衛洛放下雙手道:「我師父問過一個問題一一不是律師,難道就會違法犯罪嗎?」
何考:「當然不是。」
衛洛:「那麼還有一個問題,做不到全知全能,就做不到心安理得嗎?哪怕只是某一段時間、
某一件事情!」
何考拱手道:「我明白了,多謝!」
衛洛:「明白了不等於做到了。」
何考:「只是明白該怎麼去做。」
衛洛很俏皮地擺手道:「孺子可教也!」然後又刻意模仿著老氣橫秋的語氣道,「小考啊,我還是很看好你的,你儘管有我剛才說的問題,但還有另一面。」
何考:「請問衛大執事,您說的是哪一面?」
衛洛:「你很樂觀,也很積極。」
這句話說得好像也很對,儘管何考從小就缺乏安全感,但他至少願意用樂觀的眼光去看待自己,遇到問題也願意用積極的心態去解決。
他們在這裡邊吃邊聊的時候,蘭九腕又潛回了南華市。
*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