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6章 裝神弄鬼(謝謝索B47盟主)
「如今這龍虎道國可是越來越興盛了啊,照這樣下去,恐怕要不了多久,張天師就能嘗試衝擊序一了吧?」
「嚴會首這可就是在說笑了,要是光靠著信徒人數的多寡就能登天成仙,那朱家的皇帝不該早就該登臨神位,又怎麼可能淪落到今天這副模樣?」
良公明聽著身旁嚴東慶的讚嘆,不禁笑著搖了搖頭。
「道居於高天之上,古人要想見道或化虹,或駕鶴,或乘風,都需要藉助某個途徑向道接近。如今這泱泱信徒只是天師他老人家為自己準備的登天之階。至於最終要想得道,那還有諸多的關隘瓶頸需要參透,急不得。」
「原來如此,那倒是在下痴人說夢了。不過即便成就道序一還有千難萬阻,張天師也堪稱是古往今來道門的第一人了,哪怕再過百年千年,應該也無人能夠望其項背。」
這是一處峰頂平台,嚴東慶站在邊緣處居高臨下,俯瞰人聲和香火俱是鼎沸至極的貴溪城。
「等到日後張天師飛升成為天上的仙君,良道長你可就是這人間的道祖了啊。」
嚴東慶突然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句。
「不敢當。」
並肩而站的良公明淡淡一笑:「貧道如今只是天師府內一名普普通通的奉道之人,今後無論發生什麼,天上的仙君只會姓張,地上的道祖也只能姓張。」
「張峰岳現在是儒序的領銜之人,一身『數』藝冠絕天下。但六藝之中卻依舊還是尊崇『禮』藝為首。」
嚴東慶轉頭看來:「道長可知道這是為什麼?」
良公明眉頭微皺,不明白嚴東慶為什麼會突然將話題扯到『六藝』之上,略加思索後說道:「貧道孤陋寡聞,還請會首解惑。」
「因為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君臣是規矩,師生是規矩,父子也是規矩。往聖傳下的著作經典浩如煙海,但核心是在講規矩。各序晉序的儀軌互不相通,也本質一樣也是規矩。因此規矩,才是儒序真正的根基和優勢。」
嚴東慶輕聲說道:「在下雖然才疏學淺,是靠著皇權的提攜才一路飛速破序。不過四處漏風的序三,那也是序三,此刻你我二人身邊就有我定下的規矩。非禮勿聽,非禮勿視,盡可以暢所欲言。」
嚴東慶話音一頓,目光凝視著故作恍然的良公明,不再遮掩,直接了當問道。
「良掌教,你難道真準備在這座龍虎山上渡過餘生?」
良公明聞言,心頭頓時一凜。
他下意識抬頭看了眼頂上懸浮的山頭:「會首的這句話,貧道可是一個字都聽不懂啊。」
「我知道掌教你心有顧慮,不過我也不是找死之人。我既然敢問出這句話,那自然就不擔心會被第三個人聽走。除非是良掌教不屑跟我這個失路之人為伍,打定了心思要棄明投暗。」
嚴東慶眼眸微闔:「不過,我認為良掌教你應該不是這樣的人。」
「貧道還是聽不懂嚴會首在說些什麼,也沒有興趣把心思花在揣度閣下的意思。會首好好休息,貧道就先退下了。」
良公明面無表情扔下一句冷硬的話語,毫不猶豫轉身就走。
「浮黎的命,不久前可差點就扔在了成都府。曾經的一方掌教,現在卻淪為了別人的馬前卒,衝鋒陷陣,朝不保夕,當真是令人唏噓啊。」
一句不知是真情還是假意的感慨,卻成功拉住了良公明的腳步。
「士為知己者死,這可是你們儒序自己說的話。張天師給了浮黎一條活路,他現在用命來還,難道不應該?」良公明頭也不回說道。
嚴東慶啞然失笑:「新派道序剔骨削肉,以道基為根本,以天地為父母,視此生為一場坎坷逆旅,矢志不渝做前行之人。既不是士,又怎麼會有所謂的知己一說?還命更是無稽之談。」
良公明如鷹視狼顧般回頭看來:「你說的這些話,足夠你死上一百次一千次!」
「可我現在還活得好好的,天上既沒有落下飛劍,也沒有降下雷霆。」
嚴東慶雙手攤開:「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才是你我這樣的人該奉為圭臬的話。」
「你跟我是什麼人?」良公明冷聲反問。
「當然是不甘心受人擺布的人。」
良公明徹底轉過身來,冷笑道:「嚴東慶,你別忘了,當初可是你自己要上這座龍虎山,現在又想拉本尊下水?」
「我是忍辱求生,不得已而為之,良掌教你難道不是?」
「你什麼意思?」
「為虎作倀都不是我們本願,與虎謀皮更加不是長久之計,所以我們都應該早做打算啊。」
良公明眉頭緊皺,警告道:「古往今來死的最多的,可都是自作聰明的人。你不懂?」
「浮黎就是不聰明,可他的結果又好到哪裡去了?如今道基被張嗣源重創,就算把傷養好了,此生也再無任何晉升的希望。恐怕不出十年,就會徹底蒼老衰敗,被人封存起來,淪為需要有人送死的時候才會被放出來的炮灰。」
嚴東慶眼神犀利,問道:「難道你也願意和他一樣?」
「嚴東慶,這裡是龍虎山!」
良公明話音轉厲,不見半分修行之人的出塵模樣,抬手戳指腳下。
「我知道這裡是龍虎山,一山道觀坐滿神仙,高低有序,尊卑有別,規矩比道經還要多,但凡有半點差錯那就是對神仙不敬,為什麼?」
嚴東慶自問自答:「因為香火是神仙錢,大神仙才有資格吃香火,小神仙只能吃香灰。那些沒有價值的山鬼野神,就只配淪為淫祀,要麼被收下當狗,要麼就此灰飛煙滅。」
「我能上的了這座龍虎山,還能當張家人的座上賓,就是因為我還有價值。」
嚴東慶侃侃而談:「春秋會和新東林黨的這場爭鬥,看似是以春秋會的滅亡而告終。但良掌教真的覺得是我輸了嗎?我可以明確告訴你,我沒有輸,這一切都在我的計劃之中!」
「春秋會是沒了,但我在儒序年輕一輩之中的聲望也被推到了頂峰,雖無會首之名,卻有了會首之實。而張峰岳呢?他如今的行事作風越來越強勢,自然就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對他心生不滿。」
「讀書人最難以接受的就是被人騎在脖子上,外人可以,但自己人絕對不行。父親兄弟都可殺,更何況是他?」
嚴東慶身後的山崖下飄起陣陣虔誠的誦經聲,濃烈的香火如同一片山霧升騰上空。
「等到張峰岳真正的目的徹底暴露,絕望的儒序中人就會徹底爆發,屆時就是我重新登台的最佳良機,也正是張希極還能留我在這座山上的原因所在。可是.」
嚴東慶的目光落進良公明的眼底,一字一頓:「你的價值又在哪裡?」
良公明臉上神色看似平靜,可藏在道袍袖中的雙手卻在不斷搓動。
「甲子前那場新老之爭,龍虎山張家的慘敗讓你們看到了希望,張希極的假死更是讓你們欣喜若狂。可結果一個甲字天仙的席位,卻硬生生把你們擋了幾十年。最終等張希極還魂復生,不過反手之間,就輕而易舉把你們之前所有努力全部摧毀。」
「或許你可能還將一切歸根於時運不濟,懊惱當初張真人的一劍沒能徹底斬殺了張希極。但你有沒有想過,這一切會不會都是張希極計劃好的,通通不過都是他為了金蟬脫殼而自導自演的一場苦肉計?」
「在他眼中如此蠢笨不堪的你們,除了淪為他爭霸的工具,成仙的食糧,還有什麼其他的價值可言?」
良公明面露譏諷:「話說了這麼多,你跟我之間.有什麼區別?」
「沒有區別,所以我們現在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要在眼下的價值徹底消耗殆盡之前,為自己找到一條活路。」
「嚴會首這番唇舌刀劍,比起那些以玩弄人心為本業的縱橫序也是毫不遜色。」
良公明心悅誠服,發自肺腑的感嘆,話鋒卻陡然一轉。
「不過現在瀕死的只是你,貧道何必要跟著著急?」
嚴東慶為何瀕臨死地?因為所有人都清楚李鈞不日就會來到龍虎山,親自來索他的命。
對方今日突然跟自己這番『袒露心聲』,其目的肯定也與此有關。
嚴東慶說透了良公明的處境,良公明也同樣看破了嚴東慶的心思。
「哈哈哈哈,如果現在張家有一紙敕令逐我下山,那我承認你說的『瀕死』二字,但是你覺得張希極有將我送出去平息李鈞怒火的意思嗎?」
「既然他已經允諾了你安全,那你何必這麼早跳出來?」
良公明眯著眼笑道:「嚴會首未免也太沉不住氣了吧?」
「本會首是擔心再等下去,你可就沒價值與我合作了。」
良公明聞言再也維持不住那副從容淡定,沉聲問道:「他跟你說了什麼?」
「這還用著他說?你覺得李鈞一旦真的出現在龍虎道國的境內,誰去打這個頭陣?是他自己,或是跟他一樣姓張的張崇誠,還是外姓之人的你?」
嚴東慶說道:「所以真正『瀕死』的是你,可不是我啊。」
「難道你能改變他的心意?」
良公明至此似乎終於感覺到了危機,眼露焦急。
「不能.」
良公明臉上戾氣陡然翻湧,正要發作之際,卻聽嚴東慶笑道:「但我能替你去死,幫你求活。」
已有肆虐之勢的神念戛然而止,鼓譟的髮絲徐徐落回肩頭。
良公明眼神古怪的打量著對方,入眼卻全是真誠,看不到半點玩笑的意味。
「嚴東慶,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良公明顯然沒有耐心再跟對方繼續打這些啞謎,直接了當問道。
「借屍還魂是個好辦法,我也準備學學張希極。」
嚴東慶笑道:「只是還需要仰賴良掌教背後的人出手相助!」
「你怎麼知道的?」
「之前只是猜測,但現在知道了。」
良公明臉上煞氣瀰漫,怒極而笑:「不愧是敢跟張峰岳爭奪儒序黨魁之位的人,這份膽魄,貧道佩服!」
「掌教過獎了。」
嚴東慶低眉斂目,態度謙遜。
「想來你今天這番話,也跟浮黎說過了?」
嚴東慶點了點頭:「既然是猜,總要一個個挨著去試。」
「你難道就不怕他出賣你?」
「你們被張家逼迫著放棄了宗門祖業,如果僅僅只是為了苟且偷生,圖一世百年活命,那就太小看你們諸位了。誰要是有這個想法,那才真是愚不可及,貽笑大方。」
「在下之前說的那些話,只是為了試探良掌教,在這裡向良掌教道歉。」
嚴東慶抱拳行禮,用滿是敬意的口吻說道:「其實良掌教你也好,浮黎也罷,包括已經身死道消的茅山和閣皂山掌教,你們秉承祖訓,為宗門崛起嘔心瀝血,何曾懼怕過生死?」
「既然不怕死,那定然會無所不用其極,讓張家也嘗嘗門破家亡的滋味。浮黎雖然沒有被東皇宮看中,但他也同樣不甘心給張家當狗。又怎麼會出賣我?」
良公明陷入長久的沉默,顫動不止的瞳孔證明他此刻心神正處于震盪之中。
足足盞茶功夫,良公明長長嘆了口氣,方才緩緩道:「嚴東慶,本尊可以幫你一次,但你要拿出的回報,一副皮囊軀體遠遠不夠。」
「那是當然。」
嚴東慶恭敬道:「在我的構想之中,這片山河不會有什麼道國存在的餘地。」
「好!但你若敢愚弄本尊,本尊此生絕不會放過你。」
良公明上前一步,目光如出鞘利劍,畢露的鋒芒直抵對方面門。
「我嚴東慶敢欺君,敢愚神,但萬萬不敢負決死之人。」
山頂之上,兩人再次並肩而立,目光同時落向下方某處。
遠處一座稍矮的山頂上,張崇誠站在一座大殿門前,仰頭眺望,朝著兩人遙遙打了個稽首。
「他或許也是個可用之人。」
「他只配死,不配活。」
嚴東慶和良公明臉上帶著一模一樣的笑意,同時朝著張崇誠躬身還禮。
「從即刻起,著人全面清理蜀地境內剩餘的道門信徒。能根除信仰的發錢放人,痴迷狂信的就打上儒序印信,要是連印信都把腦子洗不乾淨的.你們知道該怎麼做。」
成都府中,裴行儉看著眼前被天軌星辰轟出的龐大廢墟,眼中的戾氣止不住的往外噴涌。
「傳令給各府縣的夫子廟,一旦發現轄內有道門疑信者,自行處理,不必上報!」
「是。」
站在他身後的一眾儒序轟然應聲,朝四面疾馳而去。
「裴公,張大人醒了。」
束手站在一旁的老吏許准湊到近前,輕聲開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