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5章 繼續南下
今晚的公宴在一種奇怪的氣氛中結束了,遠道而來的林泰來更像是主人,比本省眾官都要更活躍。
又次日,林泰來與本省官員進行個別談話,不公開的那種。
第一個談話的人當然是巡撫周世選,畢竟這是一號人物。
這種談話的語氣大都很平平淡淡,但是在平淡中蘊含著豐富的元素。
林泰來放下茶盅,像是說家常話一樣的問道:「周中丞是哪年做河南巡撫?」
周世選如實回答說:「萬曆十六年。」
林泰來回憶著說:「那時候的吏部天官還是楊巍,戶部還是王司徒吧?」
隨後又像是開了句玩笑:「真沒想到,周中丞還欠我妻家一個人情。」
內地巡撫由吏部和戶部會推,周世選當初能出任河南巡撫,肯定也是經過當時戶部尚書王司徒點了頭的,所以林泰來才會這樣開玩笑。
對此周世選不能不認,無奈道:「王大司徒有古人君子之風,至今難忘。」
【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①⓪①ⓚⓐⓝ.ⓒⓞⓜ】
林泰來又道:「在京城時,我也經常聽到申相褒獎河南周中丞,說周中丞慨然有節、淡泊名利,廉能齊備啊。」
周世選覺得繞圈子沒意義,就直接說:「九元君有何貴幹?」
林泰來說:「我確實想做點事情,警告一下京中某些不老實的人,還請周中丞搭把手。」
周世選問道:「誰不老實?」
林泰來回答說:「今天誰不來與本人談話,誰就不老實。」
而後周世選又說起另一件事,「今有宗室聯名來我這裡告你。」
林泰來反問道:「若宗室犯法,地方官員可以執刑否?」
周世選對此答道:「按太祖高皇帝祖訓,自然無權處罰。宗室犯法須得送至京師,尤其親王、郡王之事,必須由天子訓斥和裁決。」
林泰來不屑道:「那不就得了,你們又沒有執法權,管他們作甚?
既然他們打了別人時,你們管不了,那麼他們被打了,你們同樣不用管啊。
他們如果真覺得不服氣,就上書京師告御狀啊!」
周世選:「.」
不得不說,林九元這文武雙全的素質真是天克這幫宗室。
與巡撫周世選談完後,林泰來繼續與其他藩司、臬司官員談話。
看到右布政司戴光啟時,林泰來就命隨從上茶並重新燒水,顯然是準備長談了。
作為一個穿越者,林泰來總覺得「光啟」這名字太晦氣了。一個光緒,一個天啟,像是二者合一。
「戴方伯啊,我才進河南,就聽說你涉嫌在前月鄉試舞弊。」林泰來的語氣依然像是閒話家常。
戴光啟回應說:「九元君也只是道聽途說。」
這意思就是,又沒啥實據,總不能因為一些流言蜚語就處罰大員吧?
林泰來唉聲嘆氣:「但這事太難看了,幾個中舉之人醉後當眾亂說,影響實在太壞。
但反過來想,他們都是中舉的人,也沒理由再無緣無故的胡編亂造吧?」
戴光啟便不吭聲,你林九元雖然有威名,但你又不是前來巡視的欽差,只是過境而已。
林泰來忽然又道:「此事雖然沒有實證,但你如果能在一個恰當時刻主動認罪,豈不就算是實證了?」
戴光啟:「.」
是你林泰來瘋了,還是他老戴傻了?誰會去主動認罪啊?
林泰來嘆口氣,勸道:「戴方伯你這個年紀官至布政使,仕途已經走到盡頭,所等的就是致仕,是也不是?」
戴光啟還是沉默,因為林泰來說的是對的。
在大明當今體制里,布政使是從二品,按察使是正三品,布政使在按察使之上。
但你問任何一個官員,肯定都是寧可當按察使,也不願意當布政使。
因為當按察使,意味著未來還有無限可能,可以平移為三品巡撫,侍郎也不是不能想。
但要是當了從二品布政使,就基本沒有上升空間,只能養老等退休了。
在理論上,布政使之上只有尚書了,但也真就是理論上了。
一個普通布政使若想進位尚書,就要同時力壓二十幾個巡撫、南北兩京二十幾個侍郎,這難度是地獄級的。
所以布政使確實最沒奔頭,大都只等著退休。
但是戴光啟還是不明白,林泰來說這些幹什麼?難不成還想拿「致仕」來威脅一位布政使,那不是搞笑麼?
林泰來語重心長的引導說:「既然方伯早晚都要致仕,何不用致仕來換取一點東西,比如子孫的富貴?」
戴光啟抬起了頭,臉上緩緩的現出疑惑,自己致仕和子孫富貴有什麼關聯?
林泰來強調說:「我再重複一遍,只要你在合適的時候主動認罪,承認科場舞弊就行。
到時朝廷所施加的處罰,無非就是勒令你致仕,你又能有什麼損失?對你而言,不過早幾年致仕而已。
但是卻可以博得我林泰來的友誼,換取子孫的富貴!」
心裡受到巨大衝擊,戴光啟失聲道:「閣下此言當真?」
林泰來拍著胸脯說:「我林泰來以信義立身,人稱今布,布就是一諾千金的季布!
朝中吏部王尚書、戶部於尚書、兵部葉尚書、工部陳尚書都可以作證!」
說到這裡,多年積累的政治信譽,終於發揮出了作用。
戴光啟思前想後一番,咬牙道:「雖然不知九元君最終目的何在,但我可以認罪!」
林泰來便安撫道:「本意非為你,而為臬台瀆職也。」
這就是稍微透露了一下思路,免得戴光啟再胡思亂想——真正目的是按察使鄒學柱,對你並不會從嚴處置,最多就是勒令致仕,你大可放心!
送走了戴光啟後,林泰來對左右問道:「鄒臬台可曾來過?」
左右答道:「未見其來造訪。」
林泰來又問:「可曾送了程儀?」
左右答道:「亦未見送來。」
林泰來冷哼道:「連規矩都不懂,那就不要責怪別人整治他了!」
黨爭歸黨爭,但別人路過時連土特產都不送,挨收拾也活該!
然後林泰來繼續與守巡道官員談話,有右參政於達真、按察副使李廷謨等人,但沒有太多深刻印象。
最後林泰來又把左參政李維楨叫了過來,告知說:「後日我就離開開封,繼續返鄉。」
李維楨吃了一驚,似乎只是起了個開頭,什麼事情都沒辦成,怎麼就要走?
於是就懇求說:「望九元君扶上馬,送一程?」
林泰來卻道:「已經給你指明了方向,路也都給你鋪好,該打招呼的也已打過,具體操作就交給你了。
等扳倒了鄒臬台,你自然就可以升職!
但若在有人配合的情況下,你還是扳不倒鄒臬台,那就說明你確實沒有資格升職!」
此後林泰來也就不多說什麼,揮手讓李維楨自己籌備去。
如果收拾個按察使還要自己親自動手,那栽在自己手裡的部院大臣就太不值錢了。
林泰來準備離開的消息傳出去後,河南省眾官都感覺很意外。
林泰來繞路南巡的目的,眾人大概也都能猜出一二。
原本都以為,林泰來會趁著形勢大好,在開封多逗留幾日,完全沒想到說走就走。
於是在接風宴後,只隔了一天,巡撫周世選又匆匆組織了送行宴。
官場應酬就是這樣,令人疲倦但又不得不搞,突發情況還賊多。
席間酒過三巡,周世選問道:「九元君下一站往何方去?」
開封這個地方四通八達,各個方向道路都有,水路陸路兼具。
所以周巡撫才會詢問,林泰來你明天要往哪個方向走?
林泰來有點猶豫的說:「聽說原大宗伯沈公隱逸於河南歸德,考慮前往拜訪。」
這裡說的沈公指的是原禮部尚書沈鯉,清流勢力的精神領袖和締造者,前年扛不住國本之爭,用林泰來當藉口,直接提桶跑路。
沈鯉是歸德府人,而歸德府又在開封的東面,到了歸德府後又有道路通向徐州,然後就能沿運河南下。
就是周世選聽到林泰來說拜訪清流勢力領袖人物沈鯉,心裡被嚇了一大跳。
你林泰來和清流勢力是什麼樣的關係,你心裡沒數麼?
大佬沈鯉在八年前一手打造的清流勢力組織架構,就是被你林泰來拆的七零八落!
你怎麼想著去拜訪沈大佬?你就不怕鬧出個三長兩短?
就算你林泰來不怕出事,可他這巡撫怕啊!
所以周世選就勸道:「聽說沈公身體欠佳,故而一般不見客,九元君不必費此心思了。」
林泰來答應道:「既然周中丞想讓我南下取道湖廣,那我就不去歸德府了,繼續往南!」
周世選:「.」
真是心累,幸好此人明天就滾了!只希望此人言而有信,明天真走!
宴席結束時,周世選將林泰來送回驛館。
臨別時,林泰來忽然低聲道:「沈公隱逸於野,乃是朝廷的損失。
中丞不要忘了多多向朝廷推舉沈公,尤其是禮部尚書出缺時。」
又一個天亮後,林泰來就繼續出發了。
畢竟是打著返鄉探親盡孝的名號,總是在一個地方長期逗留,那就顯得不夠政治正確,容易被人說嘴。
沿著驛路、順著地形繼續向南,過了南陽就抵達襄陽,算是離開河南進入湖廣境內。
再從襄陽沿著漢水而下,就能到湖廣的省會武昌城。
當晚夜宿襄陽城,林泰來接受了本地官員的款待後,就準備安歇。
這時候,卻又有不速之客前來驛館拜訪。
沿途這種造訪的不速之客很多,基本上都被門客顧秉謙篩選過後打發了。
但這次顧秉謙沒有把來人打發走,反而進入驛館內院,將林泰來從床上叫了起來。
「湖廣巡撫秦耀派了幕僚來拜會?」林泰來疑惑不已,「怎麼聽起來像是假冒的?」
到了你們湖廣地盤上,你巡撫作為一號人物派人來拜訪,完全可以大張旗鼓的公開。
半夜三更偷偷的來拜訪,怎麼看怎麼不對勁。
顧秉謙答道:「盤問了幾句,不似作偽。」
林泰來便道:「那就見見!」
隨即就有一個風塵僕僕的中年文士,被左右護法親自帶了過來。
中年文士又見禮道:「在下施綸,現在湖廣察院作幕。」
林泰來淡漠的「唔」了一聲,表示知道了。
而後施綸又道:「鴻臚寺卿施策乃是在下堂兄,承蒙九元公關照!」
原本施策是少卿,因為出賣了半個鴻臚寺的地塊,被林泰來推舉為正卿。
林泰來隨口道:「原來你是施鴻臚的堂弟,有事就說!」
施綸不敢再囉嗦,直接說:「敝東主秦中丞遭受彈劾,情勢危急,朝夕不保,萬望九元君伸出援手。」
林泰來對實際情況問都不問,有點不耐煩的說:「秦中丞與我無親無故的,怎麼會想到我?」
施綸解釋說:「家兄施策指點的,說敝東主若想脫困,只有找九元公。」
林泰來回應說:「每天都有人被彈劾,若都找我求援,我管得過來麼?」
而且還有些話也不好說出來,在官場上,很多時候保人比搞人還費勁。
有那工夫費勁去保一個素不相識、不知根知底的人,還不如等他下台,然後直接搶占他遺留的位置更省事,性價比更高。
施綸連忙繼續說:「秦中丞與我一樣,乃是無錫人!」
這下林泰來終於有點興趣了,「彈劾他的人又是誰?」
施綸答道:「巡按御史郭實!趙南星同鄉!」
林泰來啞然失笑,對旁邊陪同的顧秉謙說:「不想清流勢力的人脈圈子裡,居然也有內訌,趙南星同鄉彈劾顧憲成同鄉,有趣!」
施綸情急的辯白說:「九元公不要誤會,敝東主與清流黨人從來不是同路人!」
直到這時候,林泰來才問道:「郭御史以什麼罪名彈劾秦中丞?」
施綸如實回答:「一為貪賄,二為阿附權貴。」
林泰來十分納悶,「我入朝也有兩年了,對朝廷脈絡略知一二。
我怎麼從未聽說過,秦中丞阿附了哪位權貴?以至於到了被彈劾的地步?」
施綸無奈的答道:「是張江陵,秦中丞被彈劾當年過於趨附張江陵。」
林泰來:「.」
無力吐槽,這都萬曆十九年了,怎麼還能拿張居正說事?
施綸憤然解釋道:「這就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張江陵是敝東主秦中丞的座師,天地君親師,門生禮敬座師也有錯嗎?
難不成做門生的只顧一己之私或者個人名聲,逼得老師下不了台,迫使老師辭官走人才是道義?」
說著說著,施綸忽然發現,九元公的臉色不甚好看
旁邊顧秉謙忍不住重重咳嗽了幾聲,施綸恍然,急忙補救:
「在下說的是趙用賢、吳中行那幫人!沒說誰也沒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