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計殺和士開,高湛的悔
「陛下!」
和士開臉色慘白,渾身顫抖,可也不過是顫抖了片刻,又低下頭來飲飲含泣,一幅極委屈可憐的樣子。
「臣得陛下提拔於微末,理當效死於君前!」
「臣願意!」
高湛的臉色緩了緩,過了片刻,他將擺滿了案幾的奏摺丟到了和士開面前,令他一封又一封的看。
「這些都是趙郡王、婁定遠等人彈駭你的奏摺,上述了你七大罪狀,你自己看!」
和士開翻開了第一本奏摺,正是趙郡王高睿所寫:
「臣彈劾和士開諂媚惑主、禍亂朝綱、行事放浪、曾與陸令萱一起狼狽為奸,收受賄賂,賣官鬻爵,侵占良田,穢亂後宮,圈養賓客,欲行謀反……必夷三族,以儆效優!」
趙郡王的言辭極為憤慨激烈,這也不是第一次彈駭他和士開了,但從前陛下都視而不見,今日居然還拿到了他面前質問。
「陛下,臣就是陛下養的一條狗,朝中總有一些大臣自恃功高,不將陛下的話放在心上,反對的聲音極多,臣便做好這條狗,幫陛下咬死那些驕狂之輩,陛下的江山才可穩固啊!」
高湛微有些動容。
「讓朕退位,傳位於太子,你真的只是為了朕好?難道不是為了你自己可以更好的控制幼主,早日實現君臣之分,身居高位嗎?」
高湛傾身俯視而下,厲聲問。
和士開立時大喊道:「陛下,臣絕無此意,陛下,您想想看,為什麼文宣帝,孝昭帝都沒有順利的將皇位傳給太子,便是因為他們沒有早做好這個準備啊,您還有一個弟弟博陵王高濟,現在太后因蘭陵王一事對陛下生了齟齬,難保太后不會聯合晉陽鮮卑勢力發動政變、廢黜陛下,再將皇位傳給博陵王啊?」
高湛的神情變幻,似乎有些被說動,和士開再次眼巴巴的望向他,眼中盛滿淚水和委屈。
「太后啊?」高湛嘆了一聲,眼中陡地變得極為陰狠。
和士開似猜測到了心思,又小心翼翼諂媚道:「陛下,您若還需要臣這條狗去咬人,臣定當萬死不辭!」
高湛點了點頭:「嗯,卿說得甚有道理,朕確實是應該將皇位早日傳給太子!」
和士開喜笑顏開,忙站起了身來,就要跑到高湛面前。
高湛抬眼一瞪,他才自覺失禮,趕緊又退後一步跪下!
「卿將身上的衣服褪下,讓朕看看!」
和士開臉一紅,十分嬌羞的道了聲:「是!陛下!」然後褪去了全身的衣服,跪下。
「朕要你面向朕!」
和士開愕然,暗道:以往不都是這個姿勢麼?
不過,他也沒有再多想,而是挺起胸面向高湛。
高湛的目光落在了他的心口上,在那裡有一大片暗黑色,他的眼帘翕了翕,突然道:「朕最後再交給你一件事去做!」
「是!請陛下吩咐!」
「你去一趟朔州,去幫朕說服謝臻,也就是蕭錦玉,讓她回到鄴城來!」
和士開登時瞪圓了眼,不可置信的望向高湛。
……
和士開退出大殿之後,高湛便立即叫來了劉桃枝。
前段時間他一直在做一個夢,夢見父親高歡、長兄高澄、二兄高洋都來找他,再次說到了那個「亡高者黑衣」的預言,還說他親信小人,必使國亡!
於是他便想到了叫術士來算,鄭道謙曾經給他占卜算過一卦,十分靈驗,所以他又將因陸令萱被貶的鄭道謙尋了來,再次占了一卦。
鄭道謙說:「亡高者黑衣中的黑,是指心黑,心黑者枉殺忠良,必使國亂,只需找到這個心口發黑的人即可!」
而坊間又有流言道:「和士開,黑中黑,勸帝退位,居高位,挾幼主,奪帝位!」
這讓高湛的疑心大增,起初,他還不願相信這則流言,但和士開竟然帶領著一群太史官勸他禪位於太子,還有其心口上的那一片黑色,這不正好說明了和士開狼子野心麼?
「桃枝,你去盯著他,倘若他有逃走的跡象,就給朕抓進大理寺,依罪論處!」
「是!」
劉桃枝應了聲是,如同影子一般悄無聲息退出大殿。
高湛一人留在空落落的大殿,他又向空中伸出了手,喃喃自語道:「謝卿,朕不該聽和士開的話,屢次陷害於你,逼得你不得不遠離朕,還多次身陷險境,幾次性命不保,
朕如今已將這個小人趕走,你能再回到朕身邊,輔佐朕嗎?
朕很需要你!也十分想念你!」
他說著,眼前似乎又出現了那一身玄裳蕭蕭如林下之風的「少年」,少年撕下臉上的假麵皮,露出了一張傾華絕代的臉,那張臉上起初還帶著絕美的微笑,轉瞬便盛滿憎恨、厭惡甚至鄙夷!
她冷笑道:「你要殺我夫君,你覺得我還會願意輔佐一個親信小人、亂殺忠臣、荒淫無道的昏君嗎?」
說完,她便牽起一個男人的手走了,她看向這個男人的眼神時永遠是那般的溫柔,這種溫柔她從來沒有給過他甚至是除蘭陵王以外的任何一個男人!
他也派人去打聽到了,她在得知蘭陵王被騙回鄴城的消息後,是如何一怒帶著私兵入鄴城,殺了好幾名阻礙她的將官,更殺了禁軍都督韓長鸞,又是如何拼盡全力的將奄奄一息的蘭陵王救活。
「用了整整一天一夜的時間,方才解了蘭陵王身上的毒性,而她自己也累得暈睡過去,當時還流了許多血,似乎是小產了……」
從未見過如此殺伐果決不顧一切的婦人,為了一個高長恭,她竟會做到如此地步?
……
和士開回到自己底邸後,還有些後怕的渾身顫抖,穆提婆見他神色有異,不禁走上前問:「和公,發生了什麼事?你怎會如此害怕?」
和士開猛喘了一口氣道:「原本以為拉著一群太史官,以這白虹貫日、彗星現的天象為由,可以勸得陛下退位,讓太子提前登基,待陛下駕崩以後,再讓胡皇后垂簾聽政,那我就是這朝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丞相!」
說著,又看了穆提婆一眼,「自然以你與太子高緯從小的交情,他若登基,必然也會重用你!」
「可是陛下現在性情陰晴不定,我實在是不知道他到底想幹什麼?」
「陛下都跟和公說了什麼?」穆提婆問。
和士開道:「陛下似乎是同意了禪位於太子,但是他今天居然叫我去一趟朔州,去將謝臻也就是蘭陵王妃給詔回來,而且他還莫名奇妙的讓我脫了衣服,只看胸前……」
穆提婆臉色狐疑大變。
「和公胸前有什麼?」
和士開便將外衣褪下,露出胸前一團墨汁般的暗黑。
「這是什麼?您胸前怎麼會出現黑色?」
和士開臉色一變,也垂首看了一眼,果見大片暗黑,他抬起衣袖拼命擦,卻怎麼擦也擦不掉!
「這是什麼東西,以前都沒有,現在怎生出來了?」
「是不是和公你最近吃了什麼不該吃的東西?被人暗算了?這是中毒了嗎?」
和士開嚇得冷汗大冒,想到最近不過是去找術士鄭道謙算了一卦,看看勸皇帝讓位於太子這事到底可不可行?
那鄭道謙說事有凶,但有轉機!之後又給他喝了一碗符水,說必然會大凶轉大吉!
難道是這碗符水?
「和公,你可有聽說過,現在坊間傳言?」
「什麼傳言?」
「和士開,黑中黑,勸帝退位,居高位,挾幼主,奪帝位!」
「胡說八道!這是哪個王八蛋傳出來的?」
和士開怒罵了一句,暗道:壞了,我似乎從一開始就進入了一個圈套,這是哪個混蛋在布局陷害我?
「不用猜,這一定是蘭陵王妃的人,也是她說出有白虹貫日、彗星現的異象的!」
「和公,您真的要奉旨去朔州來做這個和談使嗎?再勸蘭陵王妃回來?」
「這怎麼可能?不說她回來以後第一個要殺的人肯定是我,即便是去勸,我到了朔州境地,她與蘭陵王還能讓我活?」
「所以,和公,你現在要怎麼辦?」穆提婆擔憂的問。
「沒辦法,只能藉由去往朔州的路上逃走!」
和士開凝了凝神,心中暗下決定,便命人收拾好行裝糧食及細軟,準備出府了,但就在他帶著一眾下仆走出府門時,意外的發現劉桃枝竟然已經在府外恭候多時了!
「和侍中這是要去哪裡?」
「劉公,陛下這不是命我去朔州詔謝右相回鄴城嗎?我這正準備去呢!」
「我看和公這分明是想卷財逃亡啊!沒有陛下所賜的皇帝符節,你便這般心急的要走了?」
和士開急得滿頭大汗,還欲解釋,這時劉桃枝已將臉一板,神情一肅!
「陛下又改變主意了,令我來抓捕你入大理寺獄,接受審判!」
……
和士開被抓捕進大理寺獄的消息有如瘋了一般不脛而走,大街小巷中甚至又傳出另一則童謠:「和士開,四月三十日,將你向南台。殺卻!」
鄴城之中舉城歡騰,無不拍手稱快!
李謐與崔恆總算了鬆了口氣,兩人也曾擔憂過高湛對和士開的寵信是否會到無底線的地步?哪怕是流言殺人,也殺不死他?但現在總算是成功了一步。
而與此同時,還有一則不好的消息自宮中傳出:陛下瘋病似乎越來越嚴重,他已同意太史官們的諫言,將於四月丙子日傳位於太子,並傳詔於晉陽,令太宰段韶來鄴城為皇太子親傳璽綬!
消息傳到朔州時,太子高緯已然繼位,高湛被尊為太上皇,軍國大事還是向太上皇上報,不過,高湛不怎麼理國事,整日飲酒淫樂,時常對著空氣說話,動輒打罵宮人。
朝堂上有些宗室大臣對此十分失望,又將希望寄托在了幼主高緯身上,可誰知這高緯一上位,竟然在胡氏的慫恿下想要從輕發落和士開,道是大赦天下,罪犯們都可降罪,以示新帝恩德!
當然這一提議,立即遭到了群臣們的反對,尤其是高睿,絕不同意赫免和士開,必須腰斬於市,胡太后不悅,又害怕高睿會謀反,便讓高緯下了一道詔令,想要將高睿騙入宮,再讓劉桃枝將其殺死。
這個時候,李謐與崔恆找到了高睿,並贈予了高睿一隻錦囊,勸他勿入宮中。
「我們知趙郡王一心為國,寧可以死報國,也不想讓一個淫亂的婦人顛覆國家,但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殿下是賢王,如果死於婦人之手,未免太不值得,我齊國如今主弱而內憂外患,長此下去,恐怕會被逐漸強大起來的周國所滅,為保社稷百姓,趙郡王是否應考慮另擇明主?」
李謐說完便走了,高睿果然沒有再入宮,而是自請外放邊塞,胡太后聽說他自請外放,十分高興,當下便批了奏摺,任命他為冀州刺史,讓他馬上去上任。
……
現在國號已由河清改為了天統。
蕭錦玉與高長恭在北朔州已不知不覺呆了將近四年的時間,現在已是天統四年。
這四年間,高長恭極力推行均田令,令朔州百姓皆有耕地可種,另外還令商人在此做生意。漸漸的一個本不算繁華的城在這四年間竟然變得逐漸富裕起來,百姓生活也進入一個較為安定的狀態。
在推行政令的過程中,有那些不服的地方豪強及勛貴鬧事,高長恭便派人去鎮壓,以凌夜和謝玉璇為首,這些人已然成了那些豪強及勛貴們聞風喪膽的人物。
除此之外,高長恭還在朔州境內開設學堂,讓一些貧民百姓家的孩子也能入學讀書,另外,蕭顯從南朝那邊還舉薦了一些寒門士子過來,有才學的他都加以重用,或為謀士,或為學堂里的老師,或為地方官吏。
北朔州在他的治理下,已然變得兵強馬壯,且州富民強。
偶有北周或是突厥兵馬來襲,高長恭親自帶兵抵抗,大大小小的戰役不下於數十次,也便是在這些戰役中奪下了周國好幾座城池,並切斷了周國與突厥之間的聯繫。
突厥兵對他的這一支人數越來越多、越來越強大的軍隊也是聞風喪膽,之後行燒殺搶掠之事都要繞道而行,盡力避開他所在的城池。
而鄴城之中的天子高緯卻做著令天下人不恥的荒唐事,整日與妃嬪們玩樂,賞玉體,彈琶琵,自稱無愁天子,行事比其父高湛有過之而無不及,鄴城百姓怨聲載道!
有數名忠心憂國的官員遭到穆提婆及何洪珍等一干奸臣的排擠,逃出了鄴城,來到北朔州。
對於這些逃來的官員履歷,高長恭都會讓盧煜打聽清楚,然後送到蕭錦玉面前,與之一起商量,什麼人能用,用在何處?
百姓們對高長恭的呼籲聲也越來越大,便連洛州刺史獨孤永業也暗自投向了他們這一方。
……
這一日正是風和日麗,正值春耕之時,高長恭帶著蕭錦玉來到了城牆上,看到不遠處一大片的農夫們正在忙碌著耕種,城池之中街頭巷尾有攤販吆喝之聲,人來人往,一片祥和之景。
蕭錦玉看著這一切,不禁勾起了唇角,通過四年的努力,雖然還遠沒達到自己所期望的那般,但這個北朔州已然初見雛形,如世外桃源一般安寧美好!
「長恭,你覺得現在怎樣?」
高長恭見罷心中也十分寧靜而喜悅,他道:「甚好,這便是阿玉想看到的天下嗎?」
蕭錦玉含笑沒有說話。
高長恭又道:「我現在也明白了,與其將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不如自己去努力創造,也許會身負罵名,但那些令名節義,比起一個歲月靜好,百姓安寧實在是微不足道,
未來的路,我也不懼艱險,只是要阿玉陪我一同走下去了!」
他俯首看向她,眸中星光燦然,她也微微一笑,主動印上他的唇,吻了他片刻,在他耳邊說道:「我也會陪長恭一直走下去,生同寢,死同穴,無論成敗,皆無悔,至少我們努力過!」
二人走下城牆時,謝玉璇正好去鎮壓了一個不服政令的反叛者歸來,看到他們便趕緊過來稟報情況。
這時,又有人帶了兩封信過來,遞交到高長恭與蕭錦玉手中。
「信啊?不會又是你顯舅舅寄過來的吧?」謝玉璇極為好奇的問,「他在信里說什麼?可有想好什麼時候與我成婚?這都四年了,他怎麼還沒考慮好?再不答應,我都要老了!」
蕭錦玉臉色卻陡地一變,有些不太好看。
「怎麼啦?」
「顯舅舅那邊可能有危險了,陳頊得知了他與我們這邊頻繁聯繫,想要以此為由再次對蘭陵蕭氏動刀,定顯舅舅的罪!」
謝玉璇臉色一變:「什麼?陳頊這個陰險小人,就會使這招,我早就想報當年之仇了!」
「不如,阿姐,讓我去助蕭顯一把,我帶他回來!我將他平安的帶回來!」
蕭錦玉亦十分擔憂。
「還有一事!」她看向高長恭,「太后薨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