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告知
擺在蕭錦玉面前的是一張又一張的佐伯紙,紙上是用衛氏草隸體所寫的一封又一封的書信,字體嫻雅婉麗,所書內容竟是一些生活瑣事或是戰事,但字裡行間卻流露著極為純摯的感情。
「今陛下令我征討留異,吾隨候安都屯兵桃支嶺岩下,三日後統率一營人馬沖入敵陣,傷了左頸,幸得阿鸞相救,才撿回一命……」
「今皇后慫恿陛下欲賜婚與我與玉華公主,陛下問吾之意願,未應……」
「……」
看完了這所有的書信之後,蕭錦玉已然明白,這便是韓子高寫給母親蕭氏的信,未想蕭氏竟與韓子高早有來往。
「是,其實阿鸞在未進宮之前,就與韓將軍有過幾面之緣,阿鸞喜好研習醫術,常行走於民間,給那些因戰亂而無家可歸的孩子看病,那時的韓將軍還只是一個寒微庶民,因躲避候景之亂而寄居于靖康,與同在靖康避難的阿鸞偶遇見了面,韓將軍亦是性格溫和之人,二人對百姓疾苦皆有悲憫之心,便常結伴採藥,或給傷殘流民冶病。
我想,那個時候的韓將軍大概對阿鸞便有傾慕之意了吧,但阿鸞畢竟是蕭家嫡女,他一個無官無職的庶民是萬萬不敢攀高枝的。
阿鸞也一直視他為友,並未多想。
可有時候這緣分便是這麼奇妙,誰也沒有想到,不過兩三年的時間,這天下事便發生了天翻覆地的變化,侯景之亂後,陳霸先殺了王僧辨後代梁稱帝,做了這建康城陳朝的天子,阿鸞再見韓將軍時,他便已是先帝陳蒨身邊的一位寵臣了,而且完全不似從前庶民般柔弱不堪,騎射之術已是上下若風,後陳蒨繼位之後,更是封了他為右軍將軍。
那時宮中傳出玉華公主陳見琛心慕韓將軍,相思成疾,先帝便令阿鸞進宮看診,未想不過半年的時間,便發生了那樣的事……」
袁如婧說到這裡,神色有些哀淒,不禁掩面痛哭。
「為什麼會發生那樣的事情?你可知道真相?」鳳凰忍不住問。
袁如婧卻是搖了搖頭,道:「真相如何,恐怕連阿鸞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是何人設計陷害於她如此,她被蕭家趕出家門的那一日,我有去見過她,她便給了我這些韓將軍寫給她的書信,這信,你們也看見了,並無一絲污穢之言,更無求歡求愛之意,阿鸞亦與我說過,那玉華公主雖身有疾,卻並非因相思成疾,玉華公主不擅詩文,便讓阿鸞代為執筆,寫情詩贈與韓將軍。
可時間久了,韓將軍自然也知這信是她所寫,便也回信於阿鸞,盡訴他生平所遇之事以表思念之情。
我想,阿鸞怕是也被韓將軍的這片赤誠之心所感動了吧,便答應見了他一面,可未想到,見面的那一日本是相約於辰時,阿鸞等了他整整一日未出現,直到酉時時分,韓將軍才喝得醉熏熏的來找阿鸞,但讓阿鸞沒有想到的是,那時的韓將軍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便將她……」
頓了片刻,她才哽咽的說道,「阿鸞說,她不怪他,他是被人下了藥,而對方的目的也只是針對她,韓將軍也不過是被人利用的棋子而已。
可是阿鸞她,她卻一個人承擔了所有的後果,她本是蕭家嫡長女,她的身份賦予她的榮譽本可以讓她一生衣食無憂,甚至便是做皇后也是極有可能的……」
「設計此事的人可是玉華公主?」鳳凰又接著問。
袁如婧再次搖了搖頭:「有可能是,也有可能不是,事已發生,阿鸞被趕出宮院,趕出蕭家,先帝為了阻斷謠言,又將當時在場知情的人大都殺了,真相如何,已無從查證。
不過,我從韓將軍的一封信里可以看出他對阿鸞的愧悔之意,甚至他還說過,只要阿鸞願意,他願入贅蕭家!」
「入贅蕭家?」
「是!」
袁如婧又從袖中拿出一娟帛來,這張絹帛與這些佐伯紙不同,上面竟是用血寫就的一句話:
阿鸞,對不起,我已向陛下請旨,倘若你願,我願入贅蕭家。
「這封信,他又是何時所寫?何時到了你手中的?」蕭錦玉不禁問。
「是在前不久才送到我手中的,其實阿鸞去了北齊之後的十幾年裡,韓將軍一直在給阿鸞寫信,也有派出信使送往北齊,可是阿鸞卻從來沒有回過信。
而這封血書,大約是他知道自己命不久已前所寫下的吧,這封信並沒有送往北齊,而是直接送到了我的手中,我想,韓將軍在寫下這封信前,便已然抱了必死之心!
而果然,這封信到我手中沒有多久,他便以謀反之罪被賜死於廷尉之中。」
蕭錦玉心中冷笑:所謂的謀反之罪,也不過是上位者排除異己的手段而已,韓子高兵權過重,又忠於先帝,怕是讓那個人很不安吧!
念及此處,自然而然的她便想到了陳師利,以及那日夢境中所看到的場景,陳師利到底想從韓子高口中得知什麼秘密?而韓子高又為何寧願背負謀反之罪名也不肯說出一個字?
「阿玉,不知我是否可以這樣喚你……其實韓將軍他……他真的是你父親……阿鸞一生謹守克禮,從未與人私相授受過,韓將軍……是她唯一的男人……」
見蕭錦玉陷入沉思,似有疑竇,袁如婧忽地握了她手,好似安慰的說道。
「我知道,我的容貌讓我不得不承認,我的父親便是他韓子高。」蕭錦玉說道。
袁如婧頓時驚愕抬頭,看著蕭錦玉明明長得與蕭鸞一模一樣的臉,不解道:「你的容貌?不,你現在的長相與阿鸞直是一模一樣,難道你……」
蕭錦玉沒有正面回答,而是轉移話題:「你剛才說,我母親在北地的十幾年,韓將軍都有給我母親送過信?」
「是!」
「可我母親的遺物里卻沒有一封他的信,而只有一張錦帕……」說罷便讓鳳凰將那錦帕拿了出來,遞到袁如婧的手中。
袁如婧將錦帕打開,一字一句念道:「人道團扇如圓月,儂道圓月不長圓。願得炎州無霜色,出入歡袖千百年。」念完後,又訝然的看向蕭錦玉道,「這是玉華公主陳見琛寫給韓將軍的,阿鸞怎會留著這一物?」
陳見琛?
蕭錦玉心中也陡生疑竇,拿回了錦帕再三瞧看。
這時,袁如婧又道:「而且阿鸞對韓將軍並無恨意,甚至對他還是有情的,她又怎會不留著韓將軍的信物,還是……她根本沒有收到韓將軍寫給她的信?」
蕭錦玉自然不知道,這些日子,她雖然能時而從腦海中浮現出一些原主與其母親蕭氏相處的情形,可都是一些極為模糊的畫面,模糊到她甚至都看不清蕭氏的臉。
蕭氏是否對韓子高有情,恐怕只有她自己最清楚自己的心意了,然而,她的身上怕是還有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不管有沒有收到,人已逝,一切都已煙消雲散了!」念及此處,她澀然一笑道。
袁如婧的臉色頓時一白,神色中再度露出濃濃的悲悽,不禁又泣聲自責起來。
「未想當初在城門外一別,竟是永不會再相見,我愧對阿鸞,若是那時我能如今日阿玉這般為她說上幾句話,或是道出這些真相,阿鸞是不是就不會……」
看到母親懊悔哭泣,小女童阿沅聞聲奔來,也似難過起來,扶著母親的手安慰道:「阿娘別哭了,阿娘難過,阿沅也會一起難過。」
袁如婧也立即撫了女兒的手,破涕為笑,十分溫柔的回道:「好,阿娘不哭了。阿沅,你還是先去和那位阿秀姐姐玩吧,阿娘還有話跟這位姐姐說呢!」
「好!」
阿秀亦聞聲走來,將小女童輕輕拉了開,有說有笑的向院子裡走去。
「你所說的令你愧責不已的事情便是,當年你沒有將真相說出來,或是沒有為我母親說過一句話?」待小女童走遠後,蕭錦玉接著問。
袁如婧黯然垂下了眼帘:「是,當年發生了那樣的事,各大世族都噤若寒蟬,我父親更是將我軟禁了起來,不允許我再進蕭家,父親說,這是陳氏皇族對世家的一個警示,誰若是敢為蕭氏阿鸞說上一句話,便是自尋死路!所以我至始至終都沒有出面……既使我十分清楚阿鸞與韓將軍之間的一切……我知道阿鸞是被陷害的……」
「這也不怪你,即便你說了,也沒有人會聽到你的聲音……所以,你無需愧疚自責。」
聽到蕭錦玉這一句,袁如婧的眸中泛出一絲不可思議的感激之光。
「你不怪我?阿鸞,你真的不怪我……」
她看著蕭錦玉的神情竟然有些恍惚,直過了好一會兒後,才似清醒般的自嘲笑道:「不,你不是阿鸞,你是她的女兒阿玉,……」
蕭錦玉見她神思恍惚也有些生疑,又問了句:「那麼,你剛才說的,韓將軍向先帝求的那份聖旨現在又在哪裡?你可知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