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3章 意料內外
『嗚嗚嗚……』
『嗶、嗶嗶！』
隨著號角和銅哨的聲響，驃騎人馬開始動了起來。
有流程好麼？
當然好，但是不意味著流程就能代表一切，統御所有。
一切都需要根據實際出發，死扣流程和用流程卡人，其實不免陷入教條主義的範疇。
而且很有意思的是，大多數的山東之人都清楚，所謂的流程，其實都是用來卡自己人的。
一旦遇到外人，所有的所謂流程就自動失效。
別看山東之內的普通民眾，被規矩流程拿捏得死死的，可是一旦遇到外面的人不守規矩和流程，他們也沒有任何的辦法來應對，甚至還攔著守規矩遵流程的自家人，去謙讓那些不守規矩不遵流程的外人……
理由就是禮儀之邦，謙讓之國。
實際上，管不了那些不守規矩不遵流程的，剩下的可不是就只能去管守規矩的麼？
按照流程，不到吃飯時間。
所以這些曹軍兵卒，空著肚子，還要拼命幹活。
但是在軍官的催促之下，他們還是行動起來，將手中的刀槍對準了驃騎人馬，準備作戰。
曹洪原本的傷口，多少是有一些恢復，可是這一次的作戰，使得傷口又重新迸裂了，鮮血沿著腿腳往下流淌。
護衛只能是給曹洪重新上了草藥，然後用綁帶緊緊的勒住。
『許褚許仲康！』
曹洪從牙縫裡面蹦出了幾個字。
雖然曹洪對於許褚痛恨無比，眼見到仇人就在眼前，也有一種即將報仇雪恨的期待，可是看到了自家兵卒在陣線的亂象，他的心還是不斷的下沉。他帶來的這些兵卒，已經算是很不錯的了，是屬於曹軍的精銳行列，至少在面對驃騎兵卒的時候，第一時間沒有想著立刻轉進，但是相互比較一下，依舊差距很大。
這是整個山東的問題，不是曹洪一個人所能改變。
是的，每一個的山東之人都是這麼說，所以大漢自從劉秀在山東之地建都之後，就沒有多少改變，反而走了回頭的老路。
別管新莽是不是穿越者，但是新莽之時，卻是根據當時的一些社會國家弊病，做出了一些或許急躁且不合時宜的改革。從這一點來說，王莽確實是太急躁了一些，如果他的手段溫和一點，抑或是緩慢一些，或許結果也有所不同。
但是，大漢沒有如果。
就像是當下的曹洪，也不存在如果一樣。
他冒險出戰，帶著還未痊癒的傷痛，目的不是為了如果，而是為了最終的勝利。
為了他曹洪所希望的勝利！
從某個角度上來說，這就是曹洪的心理沉沒成本了。他為了曹氏成功付出的太多了，所以他不允許，也不願意接受曹氏的失敗，就算是曹操告訴他這一次的失敗不算什麼大事，在曹洪的內心當中，依舊不好受。
因此當鎖陽關在張添勝試圖收復失敗之後，曹洪就和曹操提議可以來一波『圍城打援』……
能成自然很好，失敗了問題也不大。
可是，曹洪依舊相信他能夠成功！
面對失敗，心中的痛苦，遠遠超過了肉體上的傷痛！
曹洪越想越是憤怒，忽然將手中的兜鍪扔在了地上，大聲怒吼道：『大丈夫！死則死爾！豈可為一餐食做乞狀！某今日便於此！與諸位一同死戰！讓此等關中賊，也知曉我大漢有我雄渾勇士，英雄氣概！』
大丈夫，怎麼能為一餐飯就低三下四呢？
除了餐飯，還要有詩和遠方！
難道不是麼？
周邊的曹軍兵卒相互看看，也就只能是拿著武器，跟著曹洪往前而行。
一旁的曹洪護衛，也連忙彎腰在地上撿起了兜鍪，胡亂擦了擦塵土，然後加快腳步緊走幾步，跟上了曹洪。
……
……
騎兵對上步卒陣列。
在沒有熱武器之前，這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騎兵對上步卒有優勢，但是對上步卒陣列，未必有壓倒性的優勢，尤其是在曹軍做了相對應布置的防禦工事之後。
生死，無疑是促進戰爭進化的最強大動力。
曹軍吃過的虧，很快就在相對應的防禦上做出了改進。
這改動的速度，遠遠超出了山東平日裡面對於一般的事務的流程時效。
最開始，曹軍以為驃騎騎兵都是類似於早期胡人的那種槍騎兵，頂多是加強了盔甲的肉搏槍騎兵，只要不被衝垮隊列，那麼真的對抗起來，也是能打的。畢竟大漢最開始對抗匈奴的時候，不也是這麼一路打過來的麼？
可是等斐潛第一次兵臨許縣的時候，曹軍才發現，簡簡單單的用『加強版胡騎』來形容驃騎騎兵是不對的。原本用來對付胡人騎兵的閉鎖塢堡，緊拉吊橋，蜷縮城池之中的防禦方式，在火藥的轟鳴當中和硝煙一同消散了。
於是曹軍迅速研製出了用泥沙條石來擁堵城門的方法，主打就是加強烏龜殼的防禦力量，可是山東又發現，驃騎軍再次進化了，出現了投石車，火油彈等等殺傷性武器，單純的烏龜殼，並不能抵禦物理和魔法的雙重傷害……
如此種種。
關中每進步一次，山東不管是主動想要改進，還是被動的應對，必須要跟上，否則就會被揍得很慘。
上一次展示出來的弓騎兵戰術，也讓曹軍吃了大虧，所以現在曹軍陣地之前，即便是在黎明光線不怎麼好的時間裡面，許褚也可以看到地面上有一些大大小小的，宛如麻子一般的黑點。
那是陷馬坑。
專門陷馬腿。
弓騎兵不是要近距離強弓速射麼，現在就所有的『近距離』都挖上了這種陷馬坑。
許褚要真讓人往上沖，不是不行，但是肯定沒辦法像是之前那樣跑起來了。
一旦騎兵奔跑的速度上不來，受到損傷肯定就會更大。
這顯然不是許褚所願意的，可如果說沿用舊有的騎兵傳統戰術……
陣前轉向，側翼佯攻，拉扯陣列，散亂敵軍等等，這些都是屬於騎兵對付擁有長槍大戟，堅盾壕溝步卒陣列的常見手段。
不過，許褚也同樣不願意用這些戰術手段，原因是這樣速度會比較慢。
慢，就意味著給予對手更多的準備和反應時間，也就同樣意味著鎖陽關內的其他驃騎兵卒的生存機率的降低。
戰前慢，是因為要準備，要調整隊形，要恢復和儲備體力和馬力，但是作戰一旦開始，就不能慢，要宛如雷霆一般，迅速且有效的擊垮敵陣，這才能最大程度的展現出驃騎軍的力量，讓曹軍失去抵抗的信心和勇氣。
許褚招來了李犁，『曹軍步陣，如何克之？』
『之前那方法顯然不好用，我也在想著要怎麼打……』李犁眯著眼看了看，『將軍的意思呢？』
許褚點了點頭，看著遠處的曹軍陣列，『曹軍防禦於此，便是誘你我沖陣。』
李犁轉頭看了看中條山大營方向，『哈哈，那倒是有趣。我們用鎖陽關釣出了曹軍，曹軍也用這想法來釣我們！真是……哈哈！』
許褚也笑了笑，然後用手指著曹軍的步卒陣列，『先試其成色。雖說現在看來，列陣嚴整，究竟如何，還是要試上一試！』
李犁問道：『還是用弓箭？』
『非也。』許褚擺手，指了指在部隊行列當中的一些胡人騎兵，『讓他們用投索。』
『投索？』李犁思索了片刻，便是明白過來，『用投索投擲手雷？』
許褚點了點頭，『若其陣亂，便是突入。不過，還需小心。既然陣前有陷阱，陣中多半也有。』
李犁拱手領命，然後下去準備了。
號角和銅哨再次被吹響，而這一次顯得更加的急促有力，似乎在預示著一些什麼…… ……
……
攻守之間，原本就沒有那麼明顯的界限。
曹洪打鎖陽關是攻，而轉眼之間就變成了守。
戰鬥一打響，曹軍就發現了驃騎騎兵又發生了一些新變化。
曹洪當下，雖然沒有完全拿下鎖陽關，但是從來等人被壓制在了小石堡內。石堡入口狹小的門洞樓梯，意味著曹軍難攻進去，從來等人也同樣難以衝出來，所以也約等於是沒有後顧之憂。
可就算是曹軍將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面對驃騎騎兵上，也難以抵禦驃騎騎兵靈活多變的戰術體系，甚至有些疲於應對！
伴隨著天邊泛起的一絲黎明光亮，李犁就帶著八百騎兵衝到了曹軍陣地之前。
『穩住！穩住！』
曹軍兵線之中的軍校大叫著。
曹軍弓箭手要等對方進入五十步之內，才有較大的直接殺傷能力，普通的拋射雖然可以達到一百步之外，但是對於覆甲且帶了馬衣的騎兵來說，殺傷力其實很一般。
反過來，對於騎兵來說也是如此，奔射看起來很帥，但是同樣對於有甲單位的殺傷力也不怎麼樣。
更重要的是，雙方都不是依靠大本營在進行作戰，攜帶的箭矢數量都是有一定限制的。
曹軍會多一些，而驃騎軍的箭矢基本上就只有兩袋，六十支。
若是一味的急速拋射，就算是手速慢的，一分鐘也能射出十幾根箭矢，然後幾分鐘內就能將所有攜帶的箭矢射光。
然後就像是張添勝了……
因此在雙方最開始的階段，零星的箭矢不是為了殺傷對方，而是為了確認距離。
李犁帶著騎兵，領頭在前方。
他和他的手下騎兵，身體都微微前傾，下腰，依靠腰力和腿力，若即若離的坐在馬背上。
有些類似於站馬步。
不是靜態的馬步，而是隨著戰馬起伏的動態馬步。
這樣可以在馬背上維持一個較為平穩的上半身，有利於武器的操控。
曹洪每次看到這樣的騎兵，都會心頭一痛。
因為曾經曹氏之中，也有這樣的部隊，而且數目並不多，而在河東之戰當中，這樣的部隊左消耗一些，右損傷一點，到了現在，能騎上馬奔跑不掉下來的，就已經可以充當騎兵了。
如果曹軍還能獲得更多的戰馬的話……
還沒等曹洪回憶完畢，驃騎人馬已經展開的了進攻。
出乎曹洪意料之外的是，這一次驃騎人馬沒有試圖逼近步卒戰陣的二十步以內！
而僅僅是在五十步左右就開始散開轉向了！
這……
這是怎麼肥四？！
上一次曹軍步卒戰陣被驃騎騎兵直接一回合就打崩，就是因為驃騎騎兵展示出了在極近距離之下的弓騎兵破甲重箭的威力，在十步左右的距離上，步卒不管是長槍還是大戟，都無法給予驃騎兵卒傷害，而在步卒陣線中後部分的曹軍弓箭手，又被自己這一方的兵卒遮蔽了射擊的角度，便是等於遠程近程都無法反擊，只能被動的挨打！
痛定思痛之下，曹洪等人就研究出應該如何反制驃騎騎兵的這種戰術。
最好的辦法當然是槍騎兵。
可惜曹軍木有了。
所以只能是研究如何用步卒來克制驃騎的騎兵戰術，於是才有了鎖陽關之戰。
在戰鬥部署上，曹軍尋找到了一個略微有坡度的土丘，這就使得在後方的弓箭手獲得了一定的高度差，可以有一些射擊的角度。
當然最好的方式是步卒列隊在路口，而弓箭手在兩側高地上，就可以自由且安全的傾瀉遠程火力，但是這種地形一般是可遇不可求，所以大多數時候只要找到一個有高度差的地方就已經是很不錯了。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條件，要讓驃騎騎兵必須主動攻擊！
這甚至比找一個合適的地形都要難。
但是鎖陽關之處，似乎就可以勉勉強強的達成這樣的條件了……
曹軍的反應速度也不慢，見驃騎騎兵似乎沒有繼續往前的意圖，雖然不清楚驃騎騎兵為什麼要這麼做，但是本能的就明白不能讓驃騎騎兵這麼從容的完成各項戰術變化，於是就有曹軍軍校大聲呼喝道：『弓箭手！全體都有！大風！大風！』
一聲令下，曹軍弓箭手就忙碌了起來。
『瞄準！』
『全體都有，十發速射！』
『風！大風！』
弓弦響聲當中，箭矢弩矢呼嘯而出，越過了前排大盾長槍的頭頂，朝著驃騎騎兵撲了過去。
曹軍的弓箭手，用的是短弓。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可以大概看成是後世的娛樂弓箭。
這種短弓最大的優點，就是便宜。
但是帶來的結果就是射擊距離，威力的縮減。
短弓的弓箭，在五十步內，可以媲美手槍子彈，距離越近，威力越大，但是一旦超過五十步，動能衰減得就非常厲害，所以才有一句不能穿魯縞的話語。
甚至拋射的傷害，也因為短弓的箭矢自重較小，所以形成的殺傷力，也同樣不能喝加長箭矢，加重箭頭的長弓相提並論。
驃騎騎兵真好卡在了曹軍弓箭手的這種短弓的最大殺傷力的邊緣位上。
之所以能卡得這麼精準，是因為驃騎騎兵也基本上都是玩弓箭的好手，自然對於弓箭的距離控制十分的清楚，但是驃騎騎兵也同樣沒有意料到，曹軍不僅是帶了普通行軍短步弓，還有長弓，也帶了強弩！
長弓，不僅是製作的時間長，而且耗費更高。
製造長弓的時間往往要超出一年，而且魚膠木材什麼的，也要求質量比較高的。
製造一個長弓的成本，往往可以製造三把短弓，甚至再低劣一點，可以造出四五把的短弓來。
短弓也會降低對於箭矢質量的需求。
這種短弓，或者說比較差的軍械，在山東處於主流地位，原因自然就是山東人多……
至於強弩，那就更需要優質的材料，特別的工藝，裝配的技術等等，所以曹軍一直以來，都是短弓居多，長弓較少，更不用說什麼配備大規模的強弩了。
可是這一次，曹洪帶著的弓箭部隊裡面，就混雜了不少的長弓手和強弩手。
在山東之地，中原戰爭當中，這些東西都不太用得上，自然之前也就沒有需求，但是大漢原本是有強弩的，而且早期發展得都不錯。
翻箱倒櫃的找一找，還是有些存貨的。
其實曹洪當下所使用的戰術，也不能算是曹洪等人首創的。早在大漢初期，最終戰敗被俘虜的李陵，就用這種戰術克制了當時的胡騎，若不是到了最後弓箭耗盡，李陵說不得還可以帶著大半的部隊撤回漢地之中。當時李陵就感慨，『復得數十矢，足以脫矣。』
這當然不是李陵一個人的『數十矢』，而是整個部隊的彈藥基數。也就是說，在當時李陵的戰術之下，如果還能有兩個基數，也就是五六十的箭矢弩矢，也就足以突圍而出了。
和後世電影電視那種屁股向後躺在地上拋射的蹶張弩不同，真正戰場上的蹶張弩是在陣列的兩側，比較靠近前段的位置上，以半跪的姿勢穩定射擊的。
面對短弓，五十步左右就是比較安全的距離了，但是要面對長弓和強弩，至少要保持百步左右，才能算是相對安全一些。於是乎，曹軍的短弓基本上都在給驃騎騎兵撓痒痒，但是夾雜在其中的長弓和強弩，卻真正的造成了驃騎騎兵的傷亡！
之前曹軍都沒有用上，現在突然拿出來，就自然使得驃騎兵馬吃了一個虧。隨著曹軍遠程火力的傾瀉，驃騎騎兵頓時就有一些兵馬被射中，然後撲倒在地！
『好！』曹洪見得此狀，便是心中大快，『射得好！好！看見沒有？！驃騎軍也不是鐵打的！一樣射中就會死！』
曹軍兵卒也振奮起來。
可是，還沒等曹軍兵卒為射中了不少的驃騎騎兵而歡呼，驃騎騎兵的攻擊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