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棄如敝履
永佑年間,入冬,關南道大水致顆粒無收。
祁州、青州等地饑民,千里迢迢向北,一路餓殍、凍死骨不計其數。
……
今年的冬許是來的特別早,一夜細雪過後,草木葉片上皆掛著晶瑩白霜,地上亦鋪了薄薄一層。
天微微亮。
小福村村口聚了一眾嚴陣以待的村民,手持木棒、鋤頭,滿面戒備瞪著對面那群破衣爛衫的流民。
兩邊互相推搡,高聲鼓譟。
而距離村口不遠的土坡上,幾輛馬車靜靜停在一側,五六名女子正圍在一圈火堆旁吃茶聊天好不愜意。
「要我說,這天寒地凍的日子,咱就不該出門來接這位玉小姐。」紅薇瞥一眼鬧騰騰的村口,嫌棄地努努嘴,轉頭又換另一幅笑臉,討好地看向一位容長臉中年婦人。
「嬤嬤您說是吧,這一路上,可把您老給累著了。」
胡嬤嬤掀起眼皮看她一眼,端起茶慢飲,「別忘了你口中這位玉小姐,算是刺史府正兒八經的嫡出小姐。」
「誒喲這誰不知啊。」紅薇輕蔑一笑,「說是刺史府嫡出小姐,可命格過硬,生生衝撞了主公主母,十幾年都被扔莊子上自生自滅。若非這回老太太六十大壽,偶爾念起她半句,天曉得這輩子會不會被接回去。」
「可不是。」另一名方姓老嬤嬤接口,滿眼鄙薄之意,「她呀,就是老話說的小姐身子丫頭命,本身就命格輕賤,生來就該受人磋磨!」
紅薇笑著給胡嬤嬤、方嬤嬤添了些熱水,「那姑娘三歲起便被棄養在莊子上,誰不知這麼多年府里早沒她容身之處了。」
轉而又朝下方火把透亮的村口努努嘴,「嬤嬤們覺著,這事她能應對得了?」
胡嬤嬤輕呵,「行不行的,過去看一眼即知。去,叫上府中護衛,我們一塊下去看個熱鬧。」
幾個丫鬟嘻嘻笑著扶胡嬤嬤、方嬤嬤起身,朝愈鬧愈凶的村口行去。
彼時,不少圍堵在小福村村口的流民,衝破村民們臨時搭起的圍欄,發狂似的朝村里疾沖。
「大家進村一起搶啊!咱們啥也沒了還怕啥!只要能闖,還怕沒一口飽飯吃?」
「大頭哥說的對!大家沖!」
村長陳福濃帶上村里全部壯丁,滿頭大汗追趕,一聲聲高喊,「大家冷靜,冷靜一點!你們可別一時衝動犯了糊塗!」
「各位,各位!」他聲嘶力竭大喊,可這關頭誰能搭理他。
衝進村的流民全都紅了眼,跟著大頭哥朝村里最大一處宅院跑去。
「大家看!這莊子瞧著最寬敞富貴,定是個富戶!跟他們無需客氣,拿!!」
大頭哥一聲「拿」,喝出力拔山兮的氣勢,所有緊隨其後的流民,只覺熱血上涌一陣沸騰。
正待用腳蹬開正門,就聽「吱呀」一聲輕響,院門竟自行打開了。
晨光朦朦間。
一名素衣淡衫少女,靜靜佇立神色淺淡。
烏絲用一支細細碧竹挑起。
黑漆眸內微光流轉,只一眼涼涼掠過,霎時讓那些沸血上涌的流民,莫名升起一絲危機,不由自主竟退後半步。
明明只是一名姿色平平的少女,可她僅僅只是立在那注視一眼,便給人一種雲山霧罩清泉流淌之感。
仿佛上前半步,即是無盡褻瀆。
大頭哥見所有人都不動,忍不住振臂呼喊,「大家還等什麼呢?沖!」
「想好了再沖,別拿無知當無畏。」少女音調清冷,微微挑眉,視線落在大頭哥臉上,緩緩下移。
大頭哥見狀縮了縮脖子,趕忙將兩側亂發往臉上遮了遮,目光躲閃竟不敢與之相觸。
玉琳琅移出小半步,視線又轉到流民身上,淡淡開口,「你們這一衝一闖一偷一搶,性質可就鬧得完全不一樣了。」
「以前你們是顛沛流離的流民,如今卻想成為流寇,入那令人不齒的匪籍。這是想挑戰大齊律法,與整個大齊為敵?」
聲音不高不低不急不緩,卻彷如一盆冰水,潑在眾人身上,讓所有人骨子裡激顫的血液稍稍涼了些許。
大頭哥一瞧,情形似對己方大大不利,忙又出聲慫恿,「傻瓜,都還等啥?金山銀山就擺在你們面前,大魚大肉等著你們享用!只需拿出一絲絲勇氣,只要你們想,一切都是你們的!」
「大傢伙聽大頭哥的!咱們餓都快餓死了,還管那麼多幹啥!」
「法不責眾!跟這小娘皮廢啥話,大家一起上,先把她拿下再說。」
好幾個混不吝的跟著大頭哥往前擠,眼神閃爍間,作勢竟要撲倒立在門前的少女。
玉琳琅唇角微勾輕喚一聲,「九斤,給我打!那幾個帶頭犬吠的,先折斷兩條狗腿再論其他。」
驀地,從屋頂應聲跳下一名圓臉粉腮小姑娘,手持一根紅通通燒火棍,二話不說便朝大頭哥幾人身上砸去。
燒至發紅的棍子就跟長了眼般,只往大頭哥幾個帶頭叫囂的人腿上敲。
發燙的燒火棍在人身上「滋」的皮開肉綻,疼得哥幾個紛紛抱頭鼠竄。
沒幾下大頭哥幾人便被小姑娘撂倒在地,「哐哐哐」敲斷幾條狗腿。
九斤掄起燒火棍「嘩嘩」轉了一圈,末了一腳蹬在大頭哥胸口,將他踩出一口老血。
圍觀流民見狀,嚇得連忙四散後退,表情分外驚恐。
「法不責眾,從來都不是違法亂紀的藉口。」玉琳琅淡淡出聲,視線掠過眼前眾人。
「我知你們其中大部分,是受小人蒙蔽利用,才會頭腦發熱闖村劫掠。」
「現在把帶頭者指認出來,等縣衙公差一到,把挑事者一交一送。」玉琳琅目光幽深盯著眼前諸多流民,「這事兒,就跟你們毫無關係了。」
「別聽她胡說八道,這女人是在挑撥離間!」大頭哥被九斤踩在地上爬不起身,只能側著臉乾嚎。
「把他衣服扒了!讓在場諸位看看清楚。」
大頭吃了一驚,發瘋喊叫,「放開我放開,你敢,你!」
「嗤啦。」原就破爛的外衫,被人一扯即碎,露出裡面一件細棉布鑲綢邊裡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