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1章 牛仔褲
歷經一個月的時間,外出考察的團隊回來了。
不待休整一番,就帶著舟車勞頓的疲憊,在縣裡開始了匯報工作。與會人員除了做報告的考察,縣裡領導班子大半都在,工商、服裝廠的主要領導,以及王言,全都在列。
「我們第一站去了上海……」
由縣裡跟隨考察的工商局的同志匯報工作,老祁廠長和服裝廠的人在一旁輔助補充。
整體的說了一番外貿工作的流程,以及打探到的受歡迎的產品,服裝只是其中一個罷了。他們先去上海,後去粵省。
上海嘛,就是曾經的汪小姐工作的那個27號了,紡織五金花……由他們接訂單,再派單給國內的相關單位進行生產。
粵省自然就是廣交會,在這個時期,廣交會承擔了中國超過一半的出口業務。這邊就類似於是雙選會了,洋鬼子在那邊找人合作,我們也在那邊從外進口,一樣很熱鬧。
毫無疑問,這兩條路不是誰都可以的。那麼多的單位,不可能都得到上海的訂單,不可能都去到廣交會。
前者需要拿樣品競價再加人情世故,後者需要各省內部綜合考量攤派名額,再加人情世故。
這兩條路,不論如何看,那些大廠都不會給晉陵縣機會……
晉陵縣目前拿的出手的,除了一些礦產資源,就只有紡織廠的噴水織機。
但噴水織機根本不愁賣,全國都那麼多的紡織廠,用的起進口設備的才有多少。而在國內,晉陵的噴水織機是沒有對手的。這一個月過去,訂單都排到明年了,這還是現在又加了生產線,提高了製造能力的基礎上的,紡織廠富的流油。
聽過了匯報,在場的人都沉默了。
連不是統一戰線的宮書記都沉默了,他本該是拿這件事發揮一下的,現在都沒他發揮的餘地。
還是徐縣長點了將:「王言,這件事是你提的,情況你也聽見了,說說你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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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鞋服廠要並。」
王言開口就定了音,他說道,「之前我去咱們市里,也去了安雲,發現有人在大街上打游擊,擺攤賣衣服,說是香港來的洋貨。聽我未過門的小舅子說,他們學校也有人偷偷摸摸的倒騰衣服,還有電子表之類的。衣服之中,就有這個牛仔褲。」
他拿起了桌上的一條牛仔褲,這是此行帶回來的樣品。
牛仔褲的歷史還是很長遠的,正經有一百多年了。
「在三中全會以後,我注意到人民群眾在著裝上,顏色開始多了一些,也有一些鮮艷的,花紋樣式也更精美。我們縣裡的一些年輕的女同志就是這樣,我曾經問過,說是城裡最近流行起來的。
這條牛仔褲,我覺得有這樣的元素。它的顏色、樣式,都十分新穎,我認為它符合人民群眾的審美。有些同志可能會說,這褲腿太細,穿起來繃的很緊,不像樣子,有礙觀瞻。
但我們可以改一下版型,使其寬鬆一些,這都是可以改變的。就這一條褲子的生產技術來說,無論是從原材料,還是從加工技術,還是在染色,我們都有能力生產。我認為,它一定會是一條暢銷的褲子。」
「你說暢銷,銷路在哪裡?」宮書記瞥了一眼,笑道,「咱們縣好說,但咱們縣裡除了你們紡織廠的職工,有多少人買的起,願意買?這種褲子,到了城裡,國營商店讓咱們進嗎?王言同志啊,事情不是一廂情願就能做成的。」
「宮書記說的是,那不如宮書記指導一下,咱們到底應該怎麼做?」
「將我呢?」宮書記一聲輕笑,說,「要我說,既然咱們的噴水織機有優勢,那就送出去看看有沒有外國人買。如果有,我們賺了外匯,那也是一件大好事。你說呢,徐縣長?」
徐縣長沉吟片刻,點了點頭:「我們的噴水織機目前不愁銷路,我們也不用外匯,但是國家有需要。我認為,可以先去試試看。如果外國人要買,到時候我們可以再增加一些產能,擠出來一部分,賺一些外匯,也是給國家做貢獻。」
這個事兒得到了廣泛的同意,一二把手都同意了,不管其他的領導是否同意,這就已經代表了縣裡的態度。
王言從開始就知道,縣裡打的主意就是賣織機。因為他們的織機確實好,能拿的出手,不論是去上海還是去粵省,都有名額讓他們賣。
但是生產衣服就不一樣了,比晉陵縣更牛逼的紡織廠、鞋服廠不知道有多少,怎麼也輪不到晉陵出頭。在現有的情況下,織機也不能成為他們做鞋製衣的敲門磚。
「我沒意見。」王言點了點頭,「不過鞋服廠還是要並,牛仔褲還是要產,我堅持自己的判斷。我的意思是,先維持住現有的鞋服廠的生產,同時生產一小批的牛仔褲,先送去市里看一看。如果市里不收,那我就派人在市里擺攤兜售,先看看情況。」
「反對!」
宮書記說道,「王言,你這是投機啊倒把!」
「宮書記,我認為人老了,心不能老,膽不能小。之前的十年,縣裡的一些工作是你主持的,當時我年歲小,卻也聽說了宮書記的雷厲風行。現在成了縣裡的一把手,怎麼反而沒有膽量了?
國家開會說了要發展經濟,怎麼發展?這是個問題。我們是地方國企,是集體所有制,我們紡織廠屬於全縣人民所有,歸屬縣裡領導。
我們為了迎合國家政策,積極探索,進不去國營商店,那麼我們自己想辦法。在大街上擺攤,不要布票,只要錢。這有什麼問題?
錢是進我兜里了,還是進誰個人兜里了?進的是我們全縣人民的兜里。怎麼就投機了,怎麼就倒把了?
我們生產了衣服,國營商店不要,我們自己想辦法,總不能積壓著扔了吧?這個官司就是打到北京去,咱們也有理。
不過我看宮書記的態度,覺得市里還是不夠保險,應該直接去合肥擺攤。我相信省里的領導,應該是有這個思想覺悟的。行,就讓咱們賣。不行,那就打回來。上來先扣帽子這種事兒,我相信省里的領導干不出來。」
會議室里的十分安靜,堪稱落針可聞。人們大多不敢說話,偷眼看著宮書記被氣的漲紅的老臉。敢說話的不說話,默默的等著宮書記的反應。
一會兒,宮書記說話了,是咬著牙說的。
「好啊,好,王言,你眼裡還有沒有縣委,還有沒有我這個書記?你是不是以為紡織廠離了你就不能轉了?啊?」
他拍著桌子,表示著他的憤怒。
「宮新明同志,你是老前輩,更是一把手,我希望你能注意一下言辭,不要動不動就拿身份壓人。不是我眼裡沒有你,沒有縣委,是你沒有實事求是,聽不進不同意見。
你沒有一個領導幹部的基本素養,既想攬權,又害怕擔責,我質疑你的領導能力。作為一縣負總責的領導,動輒給自己的同志扣帽子,這是什麼行為?
會後我就打報告,把今天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說一遍。今天給縣委,明天到市委,大後天到省委。我就想看看,黨還是不是那個黨,是不是所有的幹部,都像你這樣。沒有人給我說法,我就去北京。」
王言也拍桌子,說話更是誅心,直接就掀桌子。
也是這個時候,在座的各位才終於想起來王言以前的事兒。自從王言當了紡織廠的副廠長,行事穩重,悶頭幹事兒,大家都忘了王言才二十三歲,還是從來不受氣的性子。宮書記脾氣爆?王言脾氣更爆。
別說縣裡,就是到了市里、省里,估計王言也敢拍桌子,這是天不怕地不怕,有才能又不知敬畏的選手,他真敢讓你下不來台,毫不顧忌。
「王言!說什麼呢?」
敢說話的徐縣長這時候出聲了,「不說尊重上級領導,尊老愛幼也不知道嗎?你書讀到狗肚子裡去了?說過多少次了?我們要講團結!團結!你給我坐下!別說什麼打報告。縣裡的事兒,就是在縣裡,說出去讓上級領導看笑話嗎?」
徐縣長也拍桌子了,但他的話似乎也沒給宮書記留面子。
於是王言哼了一聲,坐回了椅子上。
再之後,宮書記拉著一張鐵青的死人臉,不說話了。因為他知道,他已經失去了對政府的掌控。
他拿不下王言的位置。
王言目前的重要性,不是工商領導、組織部門說了算的,是正經的要經過縣委的人事會議投票走流程的。而這個流程,在會上就過不去。
因為借著紡織廠的發展,本就強勢的徐縣長更加擴大了他的權威,不少人已經團結到了徐縣長的身邊。王言是緊跟著徐縣長的腳步走的,要拿徐縣長的人,自然不能通過。
甚至於就算是通過了,在紡織廠也落實不下去。因為王言在紡織廠的威信太高了,全體職工都擁護他。真要是拿了王言,搞不好紡織廠的職工都能包圍縣政府。
就算這一關過去了,接替王言位置的人什麼都做不了,他們又不會搞研究,更研究不出東西。真要是那麼好做,也不會讓王言出頭,不會讓紡織廠的織機在全國都露臉。
一旦效益不好了,廠里職工的待遇不能一年更比一年強,那也要爆炸,還是更加控制不住的爆炸。這要是鬧起來,縣裡的領導班子得換一茬,相關領導全得挨收拾。
反過來說,這也是王言拍桌子的底氣。要不然他又不是傻的,沒有足夠的保障,他腦子得灌多少水,得讓多少解放大卡車壓一遍,才能幹出這種事兒來……
因為氣氛不對,也不能長時間的對宮書記處刑,所以徐縣長同意了王言試生產牛仔褲,他親自去市里跑一跑解決銷路問題,隨後又安排了紡織廠合併鞋服廠的工作,說了一些場面話,便結束了這一次會議。
會後,王言被叫到了徐縣長的辦公室……
「你怎麼那麼莽撞呢?一點兒臉面都不留?以後還怎麼開展工作?」
王言搖了搖頭:「他在那才開展不了工作。整人的時候數他跳的高,現在干點兒實事兒,唧唧歪歪的。他歲數也不小了,該退休了,也就這一兩年而已,自己認不清形勢,還要礙事,又害怕擔責,一點兒覺悟都沒有。」
「什麼事兒都不能操之過急,你啊,就是年輕,想的太少。」
「多想,那是領導的事兒,不是我的事兒。我想要多想,也就不回晉陵縣了。
領導,你說我為什麼要鞋服廠?縣裡的情況你最清楚,一共三萬人,多少小年輕沒有工作,整天無所事事的?我還不就是想多用工,讓大家都多賺一些錢嗎?眼下紡織廠能力有限,還照顧不到下邊的農民,但以後肯定是要照顧到的。
我的想法很簡單,就是讓咱們晉陵縣的人民群眾都過上好日子。這輩子做好這件事兒,那我就沒白活一回。」
「希望你真能說到做到吧。」徐縣長笑了笑,他轉而問道,「你真覺得這個牛仔褲能行?」
「肯定行。」王言說道,「其實也不止是牛仔褲,但凡新穎的都能行。但是別人不敢做,只能是一些人偷偷的去粵省那邊背回來,打游擊似的到處賣。
領導,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可能被螃蟹鉗了嘴,卻也可能吃到肉。咱們不是個人,行的是咱們縣裡的意志,有毛病也就是申斥批評而已,有什麼大不了的?可要是沒毛病,人民群眾喜歡咱們的東西,那咱們全力生產,不說全國,就是咱們全省,那得賺多少?」
「出了事兒我頂著,但是這一次賺了錢,你要交一部分到縣裡。」
似乎生怕王言不同意,徐縣長苦口婆心,一副推心置腹的樣子,「王言啊,你也得體諒體諒縣裡的難處嘛。路要修吧?你們用電、用水量越來越大,水電都要解決吧?水庫要修繕,河道要疏通……你不能什麼好處都占了。
確實,你養的職工越來越多,可縣裡不是只有咱們縣城,還有下邊的鄉鎮,還有公社,還有下邊的農民呢。等你普惠到農民,得什麼時候?遠水,解不了近渴啊。」
「領導,你別嚇唬我啊,你這個態度,好像我是以前的地主豪強一樣,我也是黨員,怎麼可能這點兒覺悟都沒有?」
王言說道,「不過你說水電,那就有點兒拿紡織廠當冤大頭了啊,領導。現在水電的相關事務,紡織廠可是給錢了的,甚至還多給了不少,讓他們進行研究,增加咱們縣的電量,以及合理的水利工程。
這樣,領導,咱們劃定一個範圍。我覺得這一次,可以修修路,搞搞建設。到時候縣裡直接下任務,建築公司承包,紡織廠墊錢。」
徐縣長都氣笑了:「就是不想給縣裡錢?」
「不是不想給,領導,你用錢也是幹這些事兒。但是這錢從我們的帳上到了縣裡,再回來還是那些數嗎?」
「我理解,但是這次你說什麼也得給,縣裡領導幹部,還有下邊辦事人的工資還拖著呢。家裡都要揭不開鍋了,總得先給了吧?」
「這是大事兒。」王言點了點頭,「等之後賺了錢再說吧。不過領導你放心,就是沒賺,這錢我也會從織機那邊拿一些出來,先解決一部分。」
徐縣長笑罵道:「你不應該當廠長,我看你來縣裡管財政是把好手。」
「財政不賺錢,不好不好。」
「你還挑上了,要不讓你做一把手?」
「不好不好,我現在當廠長,可以在晉陵干到退休。當了領導,我乾的好不好幾年都得走人,這人一走,茶就涼,政就息,我乾的局面再好,十年八年的也得讓人給干廢了。」
「我聽明白了,你是真想當地主豪強啊。」
「你小瞧我了,領導,我是給咱們晉陵縣人民,當一條看家護院的狗,誰搞破壞,我就要咬誰,就要讓誰不安穩。」
「我盯著你呢,我倒要看看你能做到什麼程度。」
「做壞了是我不行,做好了,領導可是有大功勞的。沒有領導支持,我有再多的想法也沒用。」
「那跟你要點兒錢還這麼費勁?」
「這是兩碼事兒。」
「滾滾滾,我啊,看見你就不煩別人,盡添亂。」徐縣長攆人了,「趕緊去把鞋服廠的事兒給辦了。」
王言哈哈一笑,晃悠著走人了……
當天下午,鞋服廠的員工就高興了,因為他們鼓譟了許久,加入紡織廠大家庭的好事,終於落成了,結果也沒讓他們失望。
以前的老廠長降了副廠長,其他的一些領導相應的做了職務調整,當然這跟幹活的職工們沒什麼關係。
他們在乎的是,全廠開大會的時候,紡織廠副廠長明確的說,工資、待遇全部提高。有人問王言,他們能不能樓上樓下電燈電話,王言肯定的說四年以內,他們必然能住進去,還說現在就可以攢家具了。
鞋服廠士氣大振。
王言也在當天,就走了一遍服裝的生產車間,並留了幾個老裁縫,連夜改了牛仔褲的版型,做的寬鬆了一些。
第二天,紡織廠就直接開始生產牛仔布了。
對別的廠來說,生產牛仔布其實還是有些困難的,因為這是一種不同的工藝。對晉陵縣紡織廠就不成問題了,因為王言提前便已經解決了這些問題,現在要的就是成規模的生產。
他做的是正經的牛仔褲,材料是棉麻混紡,染色靛青,之後經過一系列處理,最後上漿硬化。這一套流程,都已經打通了。
而就棉麻混紡的材質來說,在牛仔褲中,已經是高檔的了。王言還是很有良心的。
當然主要也是現在的化纖沒發展的那麼厲害,棉麻的原料供應也穩定,價格也不高,成本是有保障的。在這種情況下,他當然造好東西了,以後肯定會劃分檔次。
等到了第三天,休養好了的老祁廠長終於回到了廠里,先罵了一通王言,說他不該跟宮書記翻臉,而後同王言去到了蓋樓房的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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