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冷清
隨著宣告新帝,京城惶惶不安的氛圍也散去了。
雖然還是不斷有官員被查,但並沒有像當初誅殺蔣後後那般血流成河,而且負責抓捕審訊的也不是監事院,而是刑部大理寺京兆府。
雖然被抓被問罪是很可怕,但至少不會被構陷。
而且事實也的確如此,有些被抓走的官員,三五天之後就被放出來。
另外被圍住的李家上官家的確被抄家了,但東陽侯府被撤了封條,雖然周景雲還沒放出來,說案子還在查,不過已經查明不牽涉家人族人。
由此可見,這一次朝堂動盪,不會像先前那樣動輒滅門株連三族九族。
畢竟張擇被抓了嘛。
看到這般狀況,民眾們不僅不害怕,甚至私下慶賀這次朝堂動盪的好。
初秋的京城漸漸恢復了繁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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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監事院則變得冷冷清清。
因為沒有參與查案,又因為本身這裡有很多官吏涉及張擇案被抓了,衙門裡冷冷清清沒幾個人,牢房裡也空蕩蕩,不到放飯的時候,甚至連獄卒都看不到。
陰暗的牢房裡死靜一片,連日夜交替都似乎停止了。
當凝滯中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坐在床上的周景雲睜開眼,不分日夜昏暗的牢房裡,牆壁上的暗淡的燈火搖晃,他的視線變得更加模糊,如同湖面波光粼粼,下一刻有人踩著湖面走過來。
衣裙飄飄,身姿婀娜,宛如水面浮起一朵丁香花。
在這陰暗的牢房裡突然看到這副場面,要麼是在做夢,要麼就是見了鬼,正常人誰能不心神恍惚?
周景雲心裡想,還好他已經習慣了。
「昨日不是來過了?」他說,略有些責怪。
白籬將手裡的食盒放下:「我知道,今日本沒打算過來,是去看夫人的,不過去侯府了,夫人正在吃羊肉團飯,想著你也喜歡,我就給你也帶來一份。」
周景雲看著白籬從食盒中擺出食具,說:「母親是喜歡吃這個。」又笑了笑,「能想起吃這個,看來母親心情還不錯。」
說罷看著白籬,誠懇道謝。
「辛苦你了。」
那日他被抓走看到白籬來了,雖然制止了白籬靠近自己,更不許她阻止自己被抓走,但他被抓走後,白籬並沒有離開,而是去了侯府。
當晚白籬就來監事院的牢房裡告訴他家裡的狀況。
「你不用擔心,我把事情原委給夫人說了,現在是陛下在氣頭上,不管不顧,待事後查證,會知道你是被逼迫的。」
「我過去的時候,夫人精神還好,還有力氣罵你,說知道早晚有今日。」
「姨母那邊我讓春月去說了,免得她在家不知道怎麼回事著急。」
然後又將牢房裡他的狀況告訴東陽侯夫人,關在監事院,但沒有刑訊逼供,等候查問核對證詞。
她來回奔波,傳達消息,讓他們所有人不要急。
她何嘗不急呢?
在十天之後,終於有了讓所有人鬆口氣的好消息。
皇帝退位了,李余成了新皇帝。
侯府的封條被撤下了,恢復了自由。
昨日白籬第一時間來告訴他,今日又去了侯府,再來告訴他最新的狀況。
「侯爺當天就坐車離開侯府去別院了,夫人讓廚房的人一大早就去採買了新鮮的菜肉,吩咐家裡人大吃大喝,補補這幾日的擔驚受怕的力氣。」
所以也才有了新鮮的羊肉團飯。
周景雲聽著,輕嘆一聲:「是我連累他們了。」
雖然家裡的封條撤了,但他關在牢房裡,家裡的人必然還是提心弔膽。
白籬將飯盛好遞給他:「你還要再等等,入了刑部的案件,查得很慢。」
「我知道,你別急。」周景雲說,接過碗筷。
白籬失笑:「是你住在牢房裡,倒是勸我別急。」
「出了事,最著急的是關心我的人。」周景雲說,看她一眼。
白籬也看了他一眼:「那是因為你當時那樣做是因為我.」
「那是我自己的選擇,與你無關。」周景雲打斷她,「是我選擇做了這件事,自己承擔後果,怪不得任何人。」
白籬要說什麼,忽地又笑了:「也是,你我也不用這樣分你我。」
是說她和他不分你我,周景雲亦是一笑,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示意白籬:「你也盛碗飯。」說著一笑,「母親沒讓你吃飯吧?」
白籬撇嘴:「沒讓,對我陰陽怪氣的,說招待不起皇后娘娘。」
周景雲笑著指了指食盒:「雖然不招待你,食盒裡裝的是兩人份。」
白籬一笑:「夫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周景雲看著她果然盛了飯,大口吃起來,不由笑:「皇后娘娘在宮裡好像沒吃飽飯。」
白籬抬起頭:「什麼皇后娘娘,你知道是假的嘛。」
那不是調侃嘛,東陽侯夫人能調侃她這個,他卻不能?周景雲心想,看著白籬蹙著眉頭,便一笑,伸手在她唇邊,用手指抹去急著說話掉落的飯粒。
「我知道。」他說,又重複一遍,「知道的。」
嘴邊的手指碰觸突然,白籬頓了頓,看著因為伸手而微微靠近的周景雲。
待手指碰觸到嘴角,周景雲也才回過神,人也怔住了。
但四目相對,昏暗的牢房裡氛圍變得很怪異。
為了打破這怪異,兩人同時開口。
「那」
但一開口又都停下,似乎是不知道說什麼。
這開口就顯得更怪異了。
白籬忽地笑了,明亮的眼睛在昏暗中閃閃。
「我臉上還有嗎?」她問。
周景雲將頓住的還留在白籬嘴角的手指,在她臉上輕輕滑過,收回。
「沒有了。」他笑說。
白籬撇撇嘴,低下頭大口吃飯。
周景雲也沒有再說話,亦是低頭吃飯。
牢房裡再次陷入安靜,燈影搖晃暗夜輕柔。
悉悉索索的聲音在牢房裡響起,有人用力搖晃欄杆。
「周景雲,周景雲。」
躺在床上的周景雲沒有睜眼,嗯了聲:「張擇,你有什麼需要,大聲喊獄卒就行。」
隔壁的牢房,張擇抓著欄杆站起來,一雙眼在黑暗裡閃閃發亮:「娘娘來了對不對?娘娘來過了對不對?」
周景雲淡淡說:「張擇,你的娘娘白瑛已經死了。」張擇冷笑一聲:「她算什麼我的娘娘,周景雲,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他用力的看四周,用力的嗅了嗅。
「娘娘一定來了。」
「我聞到味道了,好香的味道。」
「娘娘一定不止來了一次。」
「為什麼,為什么娘娘不見我?」
他用力搖晃欄杆,牢房的門鎖發出嘩啦的響聲,聲音越來越憤怒。
「我為娘娘做了這麼多,娘娘怎麼不來見我!」
周景雲猛地坐起來,喝道:「張擇,不管哪個娘娘都死了。」
張擇冷笑:「娘娘沒死,我親眼看到了。」
「你看到的就是真的嗎?」周景雲說,起身走過去,隔著欄杆看著他,「張擇,你自己入了迷障而已。」
「周景雲,你說這種話,你難道沒有看到過她嗎?」張擇說。
周景雲點點頭:「是,我是看到過,但人難免因為執念產生幻覺,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我不會把幻覺當成真實。」
張擇抓著欄杆狠狠看他:「就是你!你如果不心心念念娘娘,娘娘才不能出現,你怎麼還不死?我都作證了你勾結白瑛害死皇后,陛下怎麼還不殺了你!」
周景雲笑了笑:「你這樣的小人說的話,陛下還會信嗎?」說罷轉身向床邊走去,「你不要再妄想了,人死了就是死了,做了惡事就是做了惡事,什麼你為了誰,你不過是為了你自己。」
「我當然是為了娘娘,娘娘都看到了,所以我現在才活著。」張擇說,說罷環視四周,發出笑聲,「我知道,是娘娘救了我,是娘娘讓我不死,娘娘——娘娘——」
他大聲地喊著。
「我好好活著,為您做事。」
說著在牢房裡來回踱步,聲音歡喜,一會兒大笑,一會兒喃喃自語。
周景雲坐在床邊看著他,張擇不是第一次這樣,他被從刑部大牢轉送進這裡來的時候,張擇已經在這裡了。
張擇大多數時候都在昏睡,偶爾醒來,醒來的時候人看起來也是清醒的,認出他,還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看起來又不是清醒的,因為——
「啊!什麼人!」
張擇略有些驚恐的喊聲陡然從隔壁傳來。
周景雲看過去,見他停下腳步,繃緊身子看著一個角落,似乎角落裡有人,但其實燈火昏昏下空無一人。
張擇攥緊了手,慢慢走過去,俯身一看,旋即聲音不再驚恐,而是冷笑。
「高侍講,你要如何?」
他似乎在與角落的人說話,然後發出笑聲。
「向我尋仇?我難道怕你?沒錯,我殺了你全家,那又如何?誰讓你運氣不好——」
他說著猛地揮手,似乎拔出一把刀。
「我能殺你一次,還能殺你兩次!」
伴著說話揮刀砍去,燈影搖曳,張擇站在原地神情倨傲,他環視牢房。
「魑魅魍魎,我怕你們嗎?我張擇可不是膽小之輩!」
他按著空空的腰身,在牢房裡踱步,一會兒又砍殺,一會兒端坐地上發出暢快的笑,似乎正在接受眾人的稱讚。
周景雲安靜地看著,張擇已經真實和虛幻不分了。
相比於現實,他或許更願意活在虛幻中吧。
「你——」坐在地上的張擇忽地身子一僵,看著一個方向,聲音有些遲疑,「爹?」
隨著說話,他站起來,皺眉帶著不悅。
「你來做什麼?」
他說著嫌棄的甩手。
「別拉我,我忙著呢。」
「你腿疼?你腿疼躺著,別動,躺著就不疼了。」
「你少了一條腿又有什麼大不了的,你雙腿健全也不過是這樣活著,但現在不一樣了。」
「爹,你兒子我就要入京為官,然後扶搖直上,到時候有錢有權,威風凜凜。」
「你鬆開,你別拽我的衣服,爹,你——」
伴著說話,張擇忽地伸手抓住脖子,臉色鐵青。
「你勒到我了,鬆手——」
他掙扎著似乎有人爬到他身上,他甩動著身子,但怎麼也甩不開勒住他的人,直到再也說不出話,發出咳咳聲,人猛地栽倒在地上。
周景雲忙站起來疾步走過來,張擇不會自己把自己勒死了吧?
白籬說過朱善就是沉浸夢境,自己殺了自己。
他看著地上躺著一動不動的張擇,剛要喊來人,張擇僵硬的身體抽搐一下,蜷縮起來,口中發出含糊不清的呢喃。
還活著。
不知道又沉浸到什麼樣的夢境中了。
周景雲搖搖頭,活在虛幻中也不一定過的很好。
他轉過身,摸了摸牆壁上的一道道刻痕,雖然牢房裡日夜不分,但每一次白籬來他都會刻下一道痕跡.
從他到這間牢房後,白籬每天都會來看他。
所以他清楚的知道今天是今天,今天過去了,明天和白籬會一起到來。
周景雲嘴角彎彎一笑,下一刻視線一晃,看到床邊坐著人影。
人影漸漸清晰。
人握著茶壺,正在往桌案上的茶杯里倒茶。
茶水清亮,茶香,以及香燭氣息混雜。
「世子。」玄陽子說,「既然來了我觀中,嘗嘗我的茶吧。」
周景雲看著他,身子瞬間僵硬,猛地邁步抓向茶杯,但玄陽子先一步擋住他的手。
「世子,茶是用來喝的。」他說,「別總是想著潑人臉。」
周景雲握住玄陽子的手腕,他覺得自己很用力了,但又感覺不到絲毫力氣
阿籬說過在夢境的時候感覺不到痛也感覺不到力氣。
他入夢了。
為什麼?
先前宮裡出那麼大的事,他守了玄陽子一天,玄陽子都沒有入夢,如今皇帝退位,楚王登基,一切塵埃落定,玄陽子為什麼——
周景雲緊緊抓著玄陽子的手腕。
「宮裡出什麼事了?」
阿籬出什麼事了?
阿籬是不是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