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夜遇
雪柳來到莊籬這邊時,莊籬的屋子已經黑了燈。
「這麼早就睡了?」雪柳驚訝,又皺眉,「不用她去夫人跟前晨昏定省,也不能這麼早就睡了啊?」
就算不讓到夫人跟前去,自己在屋子裡也應該恭敬遙陪伴夫人盡孝啊。
真是仗著被世子先斬後奏娶進門,就不把婆婆放在眼裡了。
春月看著她的臉色,解釋說:「少夫人下午讀書寫字累了。」
雪柳翻個白眼,先前也罷,如今也見過她讀書寫字的樣子,這個號稱讀書人家的孤女也好意思說讀書寫字?
「不行就別受這個苦了,世子讀這麼多年的書也沒說過累。」她沒好氣說,「讀書這種雅事都要被她敗壞了。」
雪柳帶著小丫頭頭也不回地走了。
春月無奈目送,再回身看到莊籬起居室,窗後紗簾隨著風輕輕飄動,桌案上擺著寫了一行字的紙,旁邊博山爐裊裊有白煙飄動。
春月忍不住深深嗅了嗅,一如先前沒有味道。
「春月,你去早點歇息吧。」廂房裡值夜的婢女春紅,一邊梳頭一邊低聲說,「少夫人已經睡熟了。」
春月說聲好,又叮囑:「在這裡睡的特別好,你可別睡過頭。」
春紅失笑,當丫鬟值夜要時刻準備主人的召喚需要,哪裡能睡好。
「春月姐要是捨不得,想要睡得好,跟我換換?」她說。
春月低笑說:「我雖然捨不得,但也不能亂了規矩。」
兩個婢女低聲說笑著各自散去,院落里恢復了安靜,屋子裡燃著的香似乎都靜止不動,直直如線。
莊籬猛地睜開眼。
眼前不再是帳子裡漆黑的墨色,昏昏的視線里有星辰點點,隨著邁步走動,星辰漸漸清晰,變成了璀璨的燈籠,而四周的安靜也散去,歌聲樂聲笑聲嘈雜撲面。
都城雖然宵禁,但依舊燈火通明,而且宵禁並不禁城中青樓酒肆,它們皆通宵達旦營業,供無數人享受夜間的歡樂,京城在暗夜裡自有另一番絢爛風景。
只不過眼前的燈火併不是在街上,而是一座船。
晚上飄在內城河上的自然不是貨船。
只有花船。
莊籬也曾經見過花船,但這麼大的花船還是第一次見。
它應該叫花樓。
足有三層樓那麼高,雕梁畫柱,金箔銀飾,綴珍珠寶石。
船上人影交錯,偶爾透出錦繡綾羅珠寶,讓樓船變得更加耀目,恍惚如仙境。
站在岸邊,還能聞到薰香。
莊籬輕輕嗅了嗅,香並不濃烈,若有若無,她忍不住駐足看,最高處忽有門打開,珠光寶氣頓時傾瀉,有一個年輕公子走出來。
他穿著華服,倚著欄杆,似乎對空中的明月舉杯相邀,樓船上懸掛的燈,以及身後室內的光亮,耀眼刺目,看不清形容。
莊籬也沒想要看清他的樣子,見有人出來,便收回視線,繼續沿岸前行,身後卻有視線追來,似乎看向她,又似乎透過她看向朦朧的夜色。
「小郎,看什麼呢?」又一人從內走出來,搭上先前年輕人的肩頭,順著他的視線,看向城中的街道。
被喚作小郎的人說:「人。」
人?
說話的公子有些驚訝,在璀璨的樓船映照下,四周變得昏暗不清,且此時此刻已經宵禁,哪裡有人在街上走?
「你這才喝了一杯就醉了,說什麼…..」他忍不住笑說。
鬼話兩字還沒說出來,就聽得昏暗的街上馬蹄聲嘈雜,似乎有人疾馳而來。
倚著欄杆的小郎站直了身子,笑說:「喏,人來了。」
隨著說話昏暗的街上火把亮起,有一個年輕公子騎在馬上,身前擁著一個嬌俏女子,身後有四個金吾衛舉著火把簇擁。
宵禁時刻不僅能在街上行走,還能有金吾衛護送,必然不是一般人。
「哈。」先前說話的公子也笑了,「李十郎這是又偷了他父親的行走文書跑出來。」
說到這裡眯著眼看被年輕公子擁在懷裡的女子,再次哈一聲。
「這該不是他從外地千金贖身的那個花魁吧,果然絕色。」
小郎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說:「看來十郎有賭資了。」
旁邊的公子撫掌:「好,好,我今晚必將美人贏來。」說罷對奔來的人馬揚手高呼,「十郎,伱快點,我們就要開船了。」
街上被喚做十郎的公子搖手高喊:「上官月,等我等我。」
上官月。
莊籬回頭看了一眼,前方馬蹄疾馳衝過來,穿透了她,如霧氣般在夜色中四散。
樓船上的兩位公子微微眯眼。
起霧了嗎?
他們再看岸上,奔來的人馬穿過夜霧,清晰可見,能看到公子懷裡的美人嬌羞嬉笑。
看到美人,一個公子想到一件事。
「不知道周世子的新妻子是什麼樣的美人,竟然讓這個深情老鰥夫動心。」
周世子對亡妻情深多年不娶,是京城女子們感嘆的佳話,也是京城男子們打趣的笑話。
如今周世子突然續弦,除了內宅女子們譁然,男子們也很好奇。
小郎聲音含笑,說:「周世子與我等俗人不同,不會被美色所動,說不定找個醜女呢。」
那公子哈哈大笑。
雖然說話刻薄,但小郎很明顯對這個話題沒興趣,對著近前的公子和美人抬抬下巴:「別管周世子了,他又不到我這裡來,你還是想想怎麼贏李十郎的美人吧。」
那公子撫掌:「今日我勢在必得!」看著那李十郎攜美人登船,迫不及待催促先向內去「走走,開始了,快進去。」
隨著人登船,停在水中的樓船也開動,沿著河水向城外去。
高處的小郎也轉身,但進去之前,他再次回頭,金吾衛已經離開,街上夜色恢復安靜,但不知道是不是真喝多了眼花,他先前的確是覺得街上有人站著。
「小郎!快來,等你呢。」內里人聲催促。
「來了。」他說,從夜色里收回視線,又自嘲一笑。
世間魑魅魍魎無數,夜色里別說有人站著,站著鬼也不奇怪。
…..
…..
春月睜開眼,晨光已經亮了,她現在睡的是真好,一夜無夢到天亮。
「姐姐是累了。」來送水梳洗的小丫頭說。
畢竟多了一個少夫人伺候。
春月戳了下她的頭:「是說我先前太清閒了嗎?」
小丫頭嬉笑說不是,春月與她說笑幾句,洗漱後忙向莊籬這邊來,莊籬已經起來去洗漱,小丫頭們在整理寢室。
「少夫人的鞋子又髒了。」一個小丫頭低聲說。
春月看著繡花鞋子底子上的污跡,再看了看地面:「你們今日把屋子裡的地好好擦一擦。」
小丫頭本想說擦過了,春紅紅著臉進來了。
春月嗔怪說:「起晚了吧?」
何止起晚了,她還是被小丫頭推醒的。
「我做夢在喝酒,一杯又一杯,喝的停不下來。」春紅低聲說,自己又掩著嘴笑,「哎呦,我真是…..開心。」
她當丫鬟這麼多年,日子過得平平淡淡不好不壞,最開心的事就是一次過生日,遇到老侯夫人心情好,賞了酒,那果子酒真好喝啊,但為了孝敬乾娘,她只喝了一盅就說不喝了,讓乾娘拿走了,實際上她真想喝,沒想到這次做夢夢到了,真是喝了個痛快……
說到這裡她忍不住嗅了嗅,夢醒了似乎還真能聞到酒味。
春月呸了一聲:「你原來還是個酒鬼。」
她們說著話,莊籬從淨房出來,看了一眼春紅:「今日面色好看,果然開心些人更精神。」
春紅倒是沒想到莊籬會這樣說,一時不知該怎麼反應,雖然是大丫鬟,但實際跟莊籬沒說過幾句話。
春月笑著推她:「少夫人誇你呢。」
春紅便紅著臉大大方方道謝,又道歉:「我睡過頭了,少夫人罰我吧。」
莊籬說:「不怪你。」又一笑,「是我起早了。」
少夫人性子很親和,還會跟她們開玩笑。
春月和春紅都笑了,不過,相比於她們兩個睡飽紅潤的臉色,少夫人的今日臉色有些蒼白。
「少夫人您沒睡好嗎?」春月忙問。
春紅也主動說:「我去請大夫看一看。」
莊籬搖頭:「不用,我只是累了,歇息一下就好。」
雪柳正走進來,聽到這句話,又好笑又好氣,天天在屋子裡吃了睡睡了吃,世子不在家,也不用侍奉婆母,她有什麼好累的?
「少夫人不舒服嗎?」她開口問,皺眉,「這可不湊巧。」
這可不湊巧是什麼話!是下人能說的嗎?春月皺眉看雪柳。
雪柳並沒有給別人斥責的機會,對莊籬說:「夫人剛說要帶少夫人出門。」
春月一怔,莊籬握著捲軸的手也一頓,從桌案前抬起頭。
出門?
這,不太方便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