勁風獵獵。
四周大船、玉壺界修士漂浮於虛空中,神色凝重。
從覆水杖中走出的神屍大黃無聲靜立,氣浪捲動籠罩在它身上的陰影。
身後,清瘦老者神色愕然。
而王魃隔空虛捏一張黃紙符籙,也平靜地看向清瘦老者。
瀆聖界這邊,甘雄目露驚喜,其餘修士滿臉茫然。
一時之間,這片虛空竟是安靜無比。
不過這樣的沉默並未持續多久,清瘦老者回過神來,神色多了幾分肅然,緊盯著王魃,沉聲道:
「第二張……是老夫走眼了,不過我不信你還有。」
王魃微微一笑:
「長盈道友大可試試。」
清瘦老者雙眸微微眯起:
「是麼……那就試試!」
話音未落,神屍大黃詭異地消失在原地,隨即身形鬼魅般落在王魃的面前,包裹著驚人死氣的手掌轟然朝王魃拍落下來!
「太一道友小心!」
甘雄急聲低喝道。
王魃不慌不亂,並指一點,一道劍鞘虛影便即飛出。
這劍鞘乃是極品先天道寶,是以劍鞘虛影速度快得驚人,比起神屍大黃竟也慢不了多少,帶著黃紙符籙,幾乎是瞬息之間便斬落在了那神屍大黃的身上!
大黃肉身被斬中處微微凹陷,但也許是王魃煉化程度不夠,並未能破開,不過也夠了,劍鞘虛影斬中同時,黃紙符籙也落在了凹陷處。
方才還死氣滔天、恍如神魔的神屍大黃,霎時間呆立半空中,一如之前,死氣消散。
做完這些,王魃面色鎮定,無波無瀾,隨後平靜地伸入袖中,殷紅閃爍,手指微動,再次虛捏出了一張黃紙符籙,隨後大大方方地捏在面前。
神屍大黃的確強橫,也不負渡劫境存在的名頭,但他也發現了這神屍一個不算缺點的缺點,那就是攻伐手段單一,沒有隔空斃敵的手段,只能在靠近對手之後,方能出手傷敵。
若是有辦法纏住對方,不讓其亂動,只要有足夠人手,便足以隔空轟殺對方。
當然,說起來簡單,可能夠纏住對方這個前提條件,放眼整個界亂之海,恐怕都極難達成。
而看到王魃如此乾淨利落地再次封印了神屍大黃,又渾不在意地再次摸出了一張方才的符籙。
清瘦老者認真看了眼王魃手中的符紙,隨後收回目光,臉上少有地閃過一抹鄭重之色。
低聲道:
「又一張……你還能有多少?」
王魃仍是如方才一般,微微一笑:
「長盈道友大可試試。」
連說的話都是一樣。
只是這一次,清瘦老者的心中卻遠沒有之前那般篤定。
下一刻,他忽地再次取出了碧綠色玉杖,身軀微顫中,方才被封禁的神屍大黃,竟是再度從玉杖中凝聚而出!
甘雄目光一直盯著清瘦老者的動作,立時察覺到了之前不曾注意到的地方,低聲迅速提醒王魃道:
「這手段,他應該用不了幾次……」
「無妨,由他來。」
王魃微微頷首,面色平靜無波,也並未嘗試阻攔對方,舉手投足中,自有一股從容和自信。
這樣的反應,落在了清瘦老者眼中,讓他不禁多了幾分沉凝。
「去!」
他低喚一聲。
剛從玉杖中飛出的神屍大黃,再度朝著王魃極速飛來。
王魃面色平靜,再度抬手並指,一道劍鞘虛影躍躍欲試,虛捏的符紙也微微鼓動,看向飛來的神屍大黃……
然而就在這時,神屍大黃卻驀地詭異退後,須臾之間,重新落在了清瘦老者的身旁。
王魃面露訝色,目光微轉,落在清瘦老者的身上,似是不解道:
「道友怎地退了?」
清瘦老者面色陰晴不定,但最終卻是長長吐了一口氣,目光恢復了平靜和清明,微微搖頭:
「沒必要賭這個……」
王魃似有些遺憾:
「是麼,那倒是可惜了,封印渡劫境存在,這可是難得的體驗。」
清瘦老者聞言,面色卻並無多少變化,深深看了王魃一眼,忽地若有所思,意有所指道:
「界亂之海雖大,但老夫卻從未聽聞過原始魔山……道友一出現便有妙感境之實力,看來是老夫見識短淺了。」
王魃面色不變,淡笑道:
「原始魔山太小,不入道友之耳也實屬正常,道友如今可還有其他手段?若是沒有,貴界諸位迢迢而來,卻也不能叫諸位空手而回了。」
語氣謙虛,然而其中的鋒鋩,即便再是愚鈍之人也能感受得到。
甘雄自然明白了王魃的意思,微微傳音,很快瀆聖界表面之上,隱隱有一道道紋路浮現,瀆聖界的修士們一個個亦是目露凶光,盯著玉壺界修士們。
雖然人少,氣勢上卻也並未遜色。
玉壺界修士們同樣不甘示弱,氣息鼓盪,與之拮抗,雖然神屍受挫,但他們卻依舊充滿了信心。
玉壺界多年來的積累,讓他們從內心深處便對玉壺界之外的所有勢力有種強烈的優越感。
即便沒有神屍,他們也有信心能夠攻破瀆聖界。
只是清瘦老者卻反倒是面色平靜,看了眼王魃,又不易察覺地掃了眼王魃的周圍,沉默了少許,隨後終於緩緩出聲道:
「玉壺界來此,不過是聽聞不少勢力無故失蹤,擔憂瀆聖界諸位同道步其後塵,特來援助,如今既然有太一道友護佐,想來應該無礙,既然如此……」
他微微一頓,隨後在玉壺界修士們驚愕的目光中,沉聲道:
「所有人,回返玉壺界!」
短暫的沉寂之後。
「道主!不可!」
「老師!」
一個似是長盈道主弟子的中年修士忍不住急聲道:
「老師,一統三界的機會就在眼前,甘雄也受了重傷,他們不是咱們的對手,老師……」
即便被所有人質疑,清瘦老者卻仍是面色淡然,目光直視王魃,一字一頓,平靜道:
「所有人,回返玉壺界。」
聲音不大,然而原本質疑的玉壺界修士們卻都一下子沉默了下去,儘管不甘,儘管不情不願,可為首的幾位修士卻還是咬牙應是。
長盈道主這麼快便做出決定,即便王魃本就有意促成,卻也著實有些吃驚。
不過聞言卻並未偃旗息鼓,反倒是迎向清瘦老者的目光,淡笑道:
「玉壺界不遠千萬里前來,這麼快便要走麼?不留下來喝喝茶?」
卻是反客為主,主動發難。
雖只一人,可給人的感覺,卻似是有一方界域立在身後。
甘雄聞言,卻也並未出言阻撓,反而配合王魃的發難,主動上前一步,為王魃壯勢。
他方才雖然受創,但眼力還在,自然看出了其中的道道。
此刻萬不能有一絲露怯。
清瘦老者的反應卻讓甘雄微微一怔。
他看著王魃,臉上竟是露出了一抹欣賞之色,讚許道:
「我之前只以為太一道友是個運道不錯之人,今日一見,方知道友絕非凡俗,道友既有吞吐界海之志,又為何屈居此處?何不與老夫一起一統這界亂之海,共享諸方供奉?」
王魃微微一愣。
隨即反應過來,輕笑道:
「道不同,不相為謀,長盈道友的道,和在下並不相同,又何必勉為其難?」
「道不同?」
清瘦老者念著這三個字,卻失聲笑道:
「非也,非也。」
他看著王魃,似乎看穿了什麼,目光之中似有深意:
「道友既入此樊籠,你我之道,便都一樣。」
王魃微微一怔,一時間有些疑惑。
只是還未來得及詢問,清瘦老者卻是一揮衣袖,飛入了大船之中。
神色平靜,沒有半點因為征討失敗而產生的氣餒之色。
玉壺界修士們恨恨地看了眼王魃和瀆聖界眾修士,隨即也紛紛跟隨,一起飛入大船。
數息之後,數十艘大船緩緩駛離,飛向了更遠處的虛空深處。
只餘下瀆聖界眾修士看著空蕩蕩的虛空,一時只覺好似做夢一般。
甘雄神色複雜地看著遠去的大船在視線中殘餘的一個個黑點,即便他修行多年,少有能讓他心生波瀾之事,可此刻心中卻還是充滿了難言的情緒。
雙身界很可能已經被長盈收伏,三界格局,不,是整個界亂之海的格局,或許便要從今日起,發生無數年來最大的異變。
但更關鍵是,長盈道主,這個在他眼中一直是陰險後輩的同層次修士,他似乎從未真正認清楚對方,也從來不清楚,對方的真正追求的是什麼。
直到現在,他隱隱意識到,對方,似乎已經遠遠走在了他的前面……走在了他不曾幻想過的道路上。
幽幽嘆息了一聲。
隨即看向身旁的王魃,誠懇道:
「這次,多謝太一道友仗義相助了。」
王魃收回遠眺的目光,聞言少有地苦笑一聲:
「甘道友說笑了,我也只是為了自保罷了。」
袖中殷紅閃爍,那張臨時用陰神之力偽裝的符紙也隨即消失不見。
心中微有些心疼。
這兩張鎮神符算是壓箱底的寶物,結果卻都白白浪費在了神屍大黃的身上,甚至若非方才他及時以陰神之力偽裝出了那鎮神符的模樣、氣息,以假亂真,騙了過去,說不準雙方已經戰了起來。
當然,他心中也很清楚,鎮神符十分關鍵,卻也並不那麼關鍵。
在他看來,主要還是他的言行舉止和態度,讓長盈道主摸不清自己到底還有什麼手段,衡量之下,最後才不得已退走。
想到這,他心中又忍不住疑惑:
「覆水杖,為何能夠誕生出神屍?這是什麼緣故?」
驅風杖能夠駕馭規則,闢地杖不受規則影響,那麼覆水杖,其效果又是什麼?
只是這些問題,一時間也得不到答案,他索性先放在一邊,心中微動,看向甘雄道:
「不過玉壺界此次雖然退卻,下次恐怕還要再來,到時候,甘道友可有應對辦法?」
甘雄聞言,雖想壯一壯士氣,但想到玉壺界若真的降伏了雙身界,收穫了雙身界的底蘊,必定會膨脹到難以想像的程度,不禁無奈輕嘆一聲道: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太一道友莫非有辦法?」
長盈道主來之前,他對王魃的態度尚還有抱有一些距離,如今經歷了這一次劫難,卻是對王魃親近了幾分。
王魃向來是投桃報李的性格,甘雄從一開始便對他釋放了善意,他自然也不會怠慢,認真思索了一番,隨後道:
「慚愧,在下愚鈍,只想到了上中下三策。」
「三、三策?」
甘雄微有些吃驚,灰白的鬚髮都遮不住他驚訝的面容。
隨後連忙道:
「還請道友不吝賜教。」
王魃謙虛了下,隨後道:
「上策,便是趁其剛剛攻下雙身界,尚未站穩之際,立刻昭告界亂之海所有勢力,揭露玉壺界之野心,之後,瀆聖界可憑道友之聲望、實力,借諸方勢力,共伐玉壺界,成,則破玉壺界,三界底蘊,盡歸瀆聖界,不成,也能與玉壺界劃地而治,各據一方,不至於被其逐個擊破。」
甘雄微微一愣,眼睛隨即一亮。
他人老成妖,但畢竟未曾真正經歷過眼下這般局勢,所以遇到這種事情,一時間卻也有些無從下手。
王魃雖然出身小倉界,但他對勢力間的明爭暗鬥,合縱連橫之事卻極為熟稔,是以遇到這種情況,幾乎是眨眼間便能說出個一二三四來。
聽到王魃的『上策』,甘雄越想越是覺得可行。
不過想到那神屍大黃,想到方才差點連命都丟在了對方的手上,他又一下子清醒了過來。
搖頭苦笑道:
「若非太一道友,方才我便死在了那神屍手上,此策雖不錯,但須得有人能對付得了神屍才行。」
「道友的中策和下策又是什麼?」
王魃聞言,也說不上是失望還是其他,點頭道:
「中策,便是逃,帶著這瀆聖界,遠離界亂之海的紛爭,不過等玉壺界一統了整個界亂之海,終歸還是要面對。」
甘雄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逃肯定也不行。」
「下策……我知道了,下策便是呆在這裡,固守此處麼?」
王魃遲疑了下,微微搖頭道:
「不,是結盟。」
「結盟?」
甘雄微微一愣:
「和誰……」
說到一半,他驀然醒悟過來,看向王魃,眼睛一亮:
「和原始魔山結盟麼?」
王魃點點頭:
「原始魔山身在界亂之海,總歸也和瀆聖界一樣,逃脫不了,是以你我雙方合作,共抗玉壺界,正是合則兩利的事情。」
甘雄沉思了片刻,點點頭:
「這卻是最適合的了……」
卻在這時,他忽地想到了什麼,一拍腦袋道:
「差點忘了,之前我在仙府中,請道友過來的事……」
他看向王魃,誠懇道:
「道友可願往界內一觀?」(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