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守秘人
黎明之前,白日應該風景靚麗的山區小道之中,卻有著一群人默默前行。
黑衣的大隊沉默著,十三座棕色的棺木在他們的肩膀之上,穩穩的,輕輕地。
「啪!」
這偏僻的小山並不高,送葬的小隊很快就到了山頂。
一鍬一鍬,砂石被灑下了坑,沒有屍體的棺木被逐一掩埋。
除了少數幾個動鍬的黑衣人,其他人只是默默的看著,沒有槍聲沒有音樂。
守秘人並不需要這些額外的身外之物,他們很明白死亡意味著什麼。
他們恐懼的,是死亡並沒有結束一切。
棺木一如既往是空的,大部分守秘人本身都是高污染源,他們的屍體早就銷毀。
衣冠冢里的衣物,都不能是接觸的太多的,盜墓者都知道守秘人的墓地里啥都沒有。
「或許,很快,我也會埋在這裡」
看著沙土撒入深坑,人群之中的夏琴有點恍惚。
她看到了,在其他的山頭,一個個墓碑已經林立。
看來,過不了多久,管理局又要找個新的山頭。
「敬禮。」
主持者的聲音,打斷了夏琴的思索。
整齊劃一的敬禮結束,儀式也就到此為止。
悼詞都沒有?對於污染者來說,言語本身就是一種詛咒。
過去的經歷證明了,「污染者」一致而充滿感情的悼詞,積累多了,也是一種污染,非常致命的污染。
「一路走好.」
「兄弟,來世一起喝酒。」
但規矩是規矩,人是人,守秘人們小聲的送上了自己的祝願。
而在所有「祝願之中」,最多的依舊是.
「.我會記住你的。」
信息本來就是一種污染,記住戰友的人生,大概算同為污染者唯一能做的。
「我會記著你們的,小敏、謝萬城、阿龍、閔忒安」
十三個棺木之中,有四個是錫安區第三小隊。
十人的編制,這次事件後又「退休」了兩位,夏琴這位隊長手下只有兩個兵了。
副隊夏琴轉正了,剛接到的緊急通知。
原隊長戰死,其他小隊也大多空缺,根本調不來隊長級的,。
其他的小隊他大多如此,第七小隊直接取消了編制,人員補充到其他的小隊。
原本就是資歷較淺的副隊,不經考核直接升隊長,這其實意味著管理局極度缺人,古城的官方戰力再度降低。
「多事之秋啊」
看著那填埋上的棺木,夏琴很自然的想起了半月前的那場ZZZ級污染事件,那個差點直接覆滅了第三小隊的夜晚
白玉塑造的競技場,主席台上是愉悅的聖獸,觀眾席上是各種妖魔鬼怪,主演卻是可悲的人類。
兩位守秘人正在殘酷的廝殺,槍械和長劍在製造傷口和瘟疫。
年老的那一位捂住受創的胸口,已經被自己更加年輕的學徒逼到了死角。
秘境的規則簡單而粗暴,第一條就是兩兩相鬥,勝者活,弱者死。
被選中的師徒彼此廝殺,為了一個活下去的名額。
「偉大的母樹(mother),我,鏽斧樂隕,願奉獻十年的壽命,換取力量」
但弱者怎麼會就此甘心死亡,他向母樹祈禱,啟動了第二條規則——用生命換取力量。
年老的守秘人變得更加蒼老,但他獲得了暴漲的力量。
局勢就此逆轉,但原本的勝者,又怎麼甘心
「.我也能獻祭,我更年輕」
最後的結果,就是雙方不斷的獻祭生命,年老者死亡,成為了母樹聖象的一部分,成為了秘境之主的真理的「例證」。
勝利者失去了大部分壽命,變成新的年老者.十三位犧牲者之中,有兩位就是剛出秘境不久,就直接老死的。
在絕境之中,所有人都在等死,並無奈的等待災禍的擴大。
結果其實是從一開始就註定,三個小隊最高四階的守秘人,根本無法阻止九階准神的登天之謀。
一個個熟悉的身影,被迫和最親近的人進行「生命的連結」,然後迎來人生或社會的終點。
直到那個瘦弱的少年來了。
他微笑著,他說出了所有人不敢出口的狂言。
「我要挑戰的,就是你對,那個笑的很傻的大貓,就是你。准神?呵呵,太好了。」
結果?超乎所有人預期,他一開口,就是
「我用所有的壽命換取力量。既然你說母神是慈愛的,是平等著看著每個孩子的,那麼,她不會讓弱者沒有一點勝利的可能吧,收走我所有的生命吧,讓我看看你的慈愛是否是真實的」
突然出現在面前的身影們,打斷了夏琴的回憶。
他們是一群步伐蹣跚的老人,正低著頭上山,而其他的守密人,正默默的下山。
兩個隊伍彼此相交,卻沒有任何交流,明明不久前他們還是同事和戰友。
「只有七位嗎」
這幾位,都是曾經的年輕人,秘境之中衰老的「勝利者」,他們也剛剛完成了提前退休的手續。
送葬的隊伍越發沉默,背後隱約傳來哭聲,很痛很啞的哭聲。
沒有人回頭,更沒有怪責沒有怒斥,只是兩個隊伍彼此走完了自己的路。
有的人還能繼續前行,有的人在痛哭後,停下了腳步。
夏琴深吸了一口氣,繼續前行。
「隊長,我們需要談談,關於你監管的那個人的。」
剛剛回到辦公室,就有人找上來了。
是雷火刃,自己小隊僅存的三位成員之一。
同時,他也一直反對自己提出的「監管」建議。
「他很危險,非常的危險,我並不是說他的能力,能夠在那個秘境之中活下來,他的能力肯定會相當的超規格,但最危險的,是他本人。」
夏琴至今還記得,當自己在處理會議上,提出為「救命恩人」擔保時。
眼前這個總是很快的男人,第一時間表達出強烈反對。
這一次,又找上來了,似乎並沒有什麼區別。
「隊長,你知道我的能力的,我行動很快,是因為我的異能,讓我可以瞬間看穿一個人隱藏出來的情緒色彩,瞬間做出決策和反應,而在那個絕境」
無法理解,無法閱讀,無法認同。
一想到那個少年,雷火刃就滿心憂慮和不安。
「我見過不少死者,不管他是聖人是惡徒,不管他之前是慷慨陳言還是懊悔求饒,在死亡的那一刻,都會充斥著負面的情緒,憤怒、不安、仇恨,至少是不舍和恐懼,不捨得離開這個世界,恐懼死亡的未知,而那個少年.只有喜悅,完全的喜悅。」
「你不是看過他的資料嗎?他是絕症病人,應該是想到有撫恤金了吧,死亡對當時的他來說,是一種解脫。」
這個話題,已經重複了很多次,夏琴不想再說了。
「不,為了鍛鍊能力,我觀察過無數絕症病人的臨終,只要還是人,臨走都有負面情緒,不管他之前說的多麼好聽。死亡是一種未知,畏懼死亡是生命的本能,但他不同,他只有喜悅和快樂,他似乎已經知道死亡背後是什麼,我從沒有見過這樣的臨死者.」
雷火刃無法理解,所以擔憂甚至恐懼。
「污染只會被更強的污染所覆蓋」,那個瘋狂秘境的勝利者,手上握著的異能,絕對不像他表現的那麼簡單、無害,而他又.之後每一次接觸,他依舊只有滿滿的喜悅,不正常,太不正常了,他現在表現的這麼乖,只是因為他還弱小,只是一個種子。」
「在我們的世界,越是瘋狂的人越強大,當正常人都在踩剎車的時候,他們卻在踩油門。路平安很危險,他根本就拆掉了剎車,他會把周遭的一切都卷進去。他讓我想起了『詭辯者』,總有人只想看著一切熊熊燃燒。但即使是他,也沒有路平安那麼的」
這是約定不提的話題,雷火刃越說越小聲,兩人都沉默下來了。
那個稱號,那個曾經的同伴,帶來的記憶,痛苦到無法去回憶。
那個A級通緝犯,曾經給這座城市帶來的災禍,可不比這次ZZZ級污染要少。
是痛苦的過去,讓眼前的雷火刃產生了過度的憂慮嗎?還真不是。
在雷火刃眼中,僅僅只是性格上的偏激和瘋狂,未必能夠造成嚴重的危害,可能一個片民警就搞定了。
僅僅只是Z級以上的污染物的話,也可以監管,管理局檔案室里一大堆編號封禁物。
但兩者合一,當危險的異能遇到了沒有底限的持有者,仿若核彈落到了恐/怖份子手中,怎麼都讓人想起了那個製造了無數慘案的人。
夏琴知道,浮在面上的解釋,沒有什麼意義。
或許,需要給他交個底了,畢竟小隊裡能用的人更少了。
「雷火刃,你知道今年以來,三級以上的污染事件增加了多少嗎?」
「.好像挺多的,我們出動的頻率高了很多。」
「比一年前多了35%,比二十年前多了300%,這幾年,每年的增長率都超過了三成。沒記錯的話,這是今年參加的第四起集體葬禮了吧。現在管理局有兩個小隊,連一個帶隊的副隊長都沒有,只能待在局裡做後勤。」
事實已經擺在面前,當前的環境越來越糟糕,人手卻越發不足。
三年前,古城管理局特勤隊的隊長級是平均3.2階,現在只有2.5階了。
雖然階位不能和戰力畫等號,好幾個小隊失去了頂樑柱是事實,副隊和隊員的滑坡更加嚴重,很多低威脅工作只能丟給警察,結果是造成了大量警員的污染或永久性退休。
「不出意外的話,除了正常的擴招引入社會力量,古城管理局會向古大等幾家一流學院提出申請,讓更多的學員去一線實習。光我們錫安區,就會從七個特勤小隊,擴充到十個。」
這其實是上面的通知而不是可能,才拿到隊長權限的夏琴,也是才知道這個消息。
「說直白點,讓學員補充兵員。別緊張,不會給他們太危險的工作的,他們只需要幫我們分擔一點。」
「情況已經糟糕到這種地步嗎?」
「比你想像的更糟。」
還有更猛的料,夏琴隊長也才剛有資格接觸,不能隨意透露。
比如「好幾個異域級秘境蠢蠢欲動,軍方也面臨著嚴重的人手不足」
比如「為了增加人手,守秘人從業資格考試難度大幅降低,來年的新守密人至少增多三成。」。
比如「降低民營企業入行門檻,讓更多的民間力量參與其中,同時,提升獎金和福利待遇。」。
比如「對民間公布更多的禁忌知識,在幾個被控制的秘境中,主動製造污染者」。
不是有句老話嗎?「只要情況足夠糟糕,所謂的下限和規矩,就是沒有下限和規矩。」
「很高機率,路平安考進了學院,拿到臨時執照後,他就會成為我們的臨時同事。到時候你如果還有憂慮,可以就近盯著他。就如你這次,主動申請試驗他的能力。」
「您看穿了?」
雷火刃苦笑了一聲。
「呵呵,我可是你的隊長,你看到的,我怎麼可能不在意。至少,他拿到明面上的東西,是一種雙贏,是無害的。其實.」
說著,夏琴笑了起來,真的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
隊長級的情報權限,讓她知道為何過去的鶴隊長,總是苦瓜臉一頭包了。
情況比表現出來的糟糕十倍,從五十年起,整個世界早就陷入了泥潭,並不可遏制的滑向了深淵。
不踩剎車的不穩定因素?至少Z級潛力的母神系能力者?放在二十年前,可能真的是抹殺而不是監視了,但現在
「這世界已經足夠糟糕,我不擔心他瘋,我只擔心他不夠強實話實說,我期望他儘快成長起來,我們也能活的更久,你也有親人吧。」
古城的污染事件越來越頻繁,而夏琴所在第三小隊只有三位從業不到三年的「老手」,擔子卻越來越重。
指望新的援軍?各地都缺人,都想要即戰力。
區級異管局的下屬小隊主要任務依舊是「治安層面」,本來就序列不夠高,就算有優質兵員,自己搶得到嗎。
不講那些虛的遠的,能夠挖到的即戰力,才是硬道理。
「聽說你的妹妹也報考了古大,我會申請把她和平安一起調過來的,大家有個照顧。最多也就是半年,為了你的妹妹,再拼一把。你也想你妹入隊時,你是個三階副隊,而不是一個一般組員吧。」
想起自己那突然突破「人類下限」的單純妹妹,還有越發頻繁的高級污染事件,雷火刃默默的點頭,再無二話。
——
在送葬的進行時,一個他們口中的老熟人,也剛剛從一家寵物店裡走出來。
他無奈的嘆了口氣,有些無語。
由於自己也曾經是這座城市出生的,自己那些夥計們,就莫名的給自己排了一個任務,去接觸本地的官方守秘人情報。
「那麼,和過去的老隊長老同事們,打個招呼先?嘖,他們會殺了我的吧。」
——
「.安心吧,我錢夠用。那些欠債?沒事的,我說過的,都交給我,我都是准守秘人的,入學之後還有一筆獎學金,很快就能還清。沒事的,真的沒事的。對了,土特產沒必要寄過來的,夠吃的」
剛剛回家,看到那「疑似Z至ZZZ級污染物」正在客廳里打電話。
拉扯著電話線,他言語中的快樂和眼角的笑意,無法掩飾。
欠債?都交給他?夏琴看過帳單,可不是一筆小數字,即使是對收入頗高的守秘人。
但看著滿是自信的路平安,夏琴也只是笑了笑。
「努力吧,努力成長然後努力賺錢吧」
在夏琴看來,不踩剎車其實沒有什麼,有所隱藏也是守秘人的日常。
為了在這個逐漸步入黃昏的世界活下去,越線者和瘋子的確越來越多。
「雷火刃,你說的沒錯,總有人早就一無所有,只想聽著瓷器破碎的聲音,只渴望世界熊熊燃燒,但他不同,路平安和『詭辯者』這樣的雜種不同。」
她為其擔保,只是因為在事件後,拜訪路平安時所看到的。
她見到了病房中,和父母相處時的少年,那述說自己「病好了」、「我們的生活會好過來」時,那眉飛色舞的神情。
那對著喜極而泣的雙親,發自內心的喜悅和眷念。
「不管油門踩的有多狠,跑的多遠,只要他還有歸處,就遲早會回來。」
「而我們守秘人的工作,不就是就是為所有人保住那份歸處嗎?做不到的話,也沒有什麼好抱怨的。」
「那麼,我就只擔心,他還不夠瘋,還不夠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