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砍頭奪目
「大家,大家看見了嗎?」
張休站在走廊上沒有離開,他親眼見證了這半小時內發生在對面教學樓里的所有事情。
他這會兒已經盯得雙眼發疼,但身上卻像是不斷地過了一陣陣電流般起了雞皮疙瘩,眼前的景象讓他激動不已,精神振奮,完全感覺不到累。
「嗯,是啊,我看見了……」
田敬文推了推從鼻樑上滑落的鏡架,聲音有些顫抖。
「他剛才……是把整棟樓都拆掉了嗎?那真的是人類能做到的事情嗎……」
「所以他才要一個人啊……要是別人跟在他旁邊,可能還會影響發揮吧。」
岑冬生自稱「懂點驅鬼的功夫」,當他說要獨自一人去解決鬼屋的時候,他們這些普通人,還有幻想過他要如何驅鬼,但是沒人想到會是使用這種純粹的暴力手段。
他們看到密密麻麻的鬼怪如潮水般朝青年涌去,隨後是如驟雨般打鬥的回聲,整座教學樓在這種激烈的衝突下垮塌……
最後,是男人屹立在廢墟上的身影。
真是不可思議。
相比之下,柳大師念念有詞使用符咒對付鬼怪,顯然才更符合他們的認知。
「我還以為自己也算半個知情人士了,但直到今天才發現,我對禁師的事情還是一竅不通。」
張休面露感慨,他轉過頭來笑著對柳曉川說道:
「你們禁師真厲害啊。」
不不不不。
柳大師沒說話,努力保持著臉上的表情,他的手正在微微顫抖,用力錘了一下自己的膝蓋,才勉強恢復過來。
這個男人……根本就是不講理的存在,和我所知道、所了解的咒禁完全不是一回事。
他突然對自己產生了懷疑。
師父和他說過,他現在的能力其實已經超過師父,甚至不亞於過去的一些門派祖師。
柳曉川那時受寵若驚,以為這是在誇獎自己天資縱橫,可沒想到師父卻面帶憂慮地對自己說:
「徒弟啊,亂世就要來了。」
他那時還似懂非懂,可在這一刻,柳曉川卻福如心至,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像這等人物都會出現在現實當中……難道說,是整個天地都在發生改變嗎?
原本才能平庸的人,能取得比古人們更厲害的成就,是因為全世界的超自然力量都在水漲船高,最近幾年之所以靈異事件頻發,也是這個原因……
柳曉川一時間心生茫然。
先不說這些大事,他想起自己之前還起過測試一下對方實力的心思,甚至在論壇上大放厥詞,就不免一陣後怕。
希望不是這人不是那種記仇的類型。
「柳大師?柳大師?」
直到別人叫了好幾聲,柳曉川才回過神來。
「怎麼?」
「我們是不是要做點什麼?」
「做點什麼?不,我們什麼都不用做,也做不了。」
風水師儘量讓自己顯得淡定些。
「你們全都回教室里來,今晚就別出去了。既然有岑……岑先生替我們解決問題,大家只要想辦法保住性命就好。」
「難道說,會有危險?」
田敬文問道。
「這地方還是挺安全的,附近都沒有鬼怪。我們休息了幾天都沒事……」
柳曉川眼皮微微一跳,對方越是這樣說,他越是有種不安的預感。
這幾位普通人還活著,這是事實。但問題就在於,先不說他們是不是巧合發現這個地方的,這地方鬼怪又有什麼理由非要搞個安全區?
「有可能。」
他起身,從口袋裡拿出念珠和符紙。
「幫我拿點清水過來。我先來做個結界,然後找人輪流守夜。」
*
「醒醒,醒醒,該你了。」
半夜,肖麗婷揉了揉眼睛,從睡袋裡坐起身。
剛剛叫醒她的人是那個衛燕燕,失蹤者中的一員,隔壁班的,有點不愛說話。她看著這個女生從自己身邊躡手躡腳地走過,然後鑽進自己的睡袋裡,不一會兒就沒聲響了。
肖麗婷嘆了口氣。雖然覺得很困,但她還是努力掙扎著從睡袋裡爬出來。
「嘶……天色倒還是一樣的黑,不過有點冷啊。」
她抽籤抽到了下半夜,有點倒霉。
其實是很不情願的,不過她倒還拎得清,眼下不是耍大小姐脾氣的時候。
「希望不會出事……」
她摸著懷裡的玉佩,心下忐忑。
眼下其他人都在睡袋裡,肖麗婷只能聽到呼吸聲,和天空深處傳來的悶雷聲。
只有自己一個人醒著,黑暗中的一切都是模糊的,仿佛隨時會變幻形狀,令她不敢多看。
肖麗婷一時間又有些怨天尤人。
我到底為什麼會被困在這種鬼地方……
突然間,肖麗婷瞥見了一個人影。
——就在門口。
「?!」
因為實在太安靜了,根本沒有發出半點聲響,所以直到這一刻她才注意到……
教室門口站著一個人。
他背對著自己,一動不動。
那個人是……
「轟!」
又一聲悶雷驟然炸響,嚇得肖麗婷面色蒼白,捂住胸口,心臟砰砰直跳。
熾白色的光芒照出了那人背對著自己的輪廓,投落在地面上的陰影一直蔓延到了她身前不遠處。
肖麗婷認出了那個背影,忍不住出聲:
「王,王威,你站在那裡做什麼……」
顫抖的聲音淹沒在雷聲中。
王威依然沒有動,也沒有理睬她的話,就像一尊雕塑。
肖麗婷咽了口唾沫,她本能地察覺到情況有些不對勁,趕緊伸出手去,戳了戳旁邊的睡袋。
「嗯,嗯……」
旁邊傳來迷迷糊糊的應答聲。
「是麗婷啊……怎麼了?」
「噓,快起來。」
「好……」
肖麗婷聽見一旁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她趕緊壓低聲音,語氣急促地催著身邊人醒來的同時,還指了指門口的方向。
「你小聲點。快看,那人是王威吧?他為什麼站在門口不動?很,很奇怪吧?」
「……」
窸窸窣窣的聲音停止了。
旁邊的人不再說話。
教室內又一次安靜下來。
而這一回——
肖麗婷甚至連他人呼吸聲都聽不到了,自己仿佛身處在一處寂靜冰冷的墳墓之中。
她的身體僵住了,脊背上陡然升起寒意,甚至不敢轉頭去看旁邊。
對了……
——睡在旁邊的人,是誰來著?
肖麗婷很快就想起來了。
是……孫雯。
因為兩個人是女生,又都是好朋友,所以才安排睡到了一起。
但是……
肖麗婷突然意識到,自己犯下了一個嚴重錯誤。
對啊,我怎麼會忘記,忘記自己是託了誰的福才來這種鬼地方的——
就在孫雯失蹤之前,肖麗婷接到了一個電話。
那時候,電話中孫雯的聲音陰沉,冰冷到陌生。
「我是不會放過你的……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來學校,找到我。否則後果自負。」
她就是被這個人威脅,所以才會來學校的!
「咕咚。」
肖麗婷清晰地聽見了自己喉嚨里咽下口水的聲音。
她的手原本放在旁邊的睡袋上,是想要把那人推醒,而現在,她正試圖慢慢地,一點點地把手拿回來……
「——麗婷。」
然後,她的手就被身邊的人一把攥住了。
抓得很用力、很用力,仿佛是很害怕她離開自己身邊。
「麗婷,麗婷。」
孫雯的聲音在她耳邊幽幽響起。
「別怕,沒事的,我就在你身邊。」
所以我才怕啊!
肖麗婷不敢回頭,也不敢大喊大叫,她的大腦一片混亂。
「……真,真的?」
「嗯,真的沒事。」
「那……」
肖麗婷的脖子僵硬得就像生鏽的機器,慢慢朝旁邊轉去。
「轟隆!」
又一聲雷鳴。
光芒照亮了整間教室,讓她看清孫雯蒼白的面龐。
她的嘴角幅度上揚,綻放笑容,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齒。
隨後,肖麗婷聽到了「骨碌碌」的聲音,像是有什麼東西掉落下來了,正朝這邊滾過來。
她一低頭,映入眼帘的是一張熟悉的臉。
是王威。
他只剩下了一顆腦袋,兩顆眼球不翼而飛,留下兩個黑窟窿,虛無地望向自己。
死人頭的下方,是血淋淋的神經肌肉組織,埠處參差不齊,像是被人一刀、一刀生生剁下來的。
「啊——」
女生的悽厲尖叫聲打破了夜的寂靜。
……
教室內的所有人都被驚醒了。
當他們打開燈後,看到的是孫雯緊緊將哭泣的肖麗婷抱在懷中。小聲安慰的樣子。
以及地上淋漓的血跡,從她們腳邊的一顆頭顱開始,朝著外頭延伸,而終點……
是一具屹立在教室外的無頭屍體。
*
張休單膝跪倒在地,用手沾起了一點地面上的粘膩血跡,手指摩挲了一下,放在鼻尖嗅了嗅。
他的眉頭慢慢收緊。
「你能看得出什麼嗎?」
柳曉川站在一旁,懷抱雙手。
距離眾人被肖麗婷的尖叫聲驚醒以來,已經過去了十幾分鐘的時間。
除了他這個禁師,剩下的都是些普通人,也就張休是私家偵探,以前參與處理過幾起涉及兇殺的棘手案件,算是有經驗的,說不準還能幫上忙。
至於別人……
他往後瞧了一眼,老師學生們全都聚攏在一起,一個接著一個好言安慰正在哭泣不停的幾位女生。
那顆沒了眼睛的死人頭已經被收起來,和王威的屍體放在了一起,全都挪到了教室外頭。
甚至那個叫杜常龍的小子還想用拖把把血跡處理掉,還理直氣壯地說是有女生在,擔心她們見到血害怕。
當然,這種破壞現場的行為,肯定是被阻止了。
柳曉川忍不住嘆了口氣。
別說靠不靠得住了,這些普通人完全是累贅,自己沒甩手離開,都算得上是有責任心了。
若真遇上緊急關頭,他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捨棄掉這群人。
……總之,先看那個岑冬生能不能解決問題吧,我也得自己想想辦法逃出這個地方。
「我檢查了一下血跡,從粘稠度來判斷,已經不是很新鮮了,感覺是一天前死的,但在睡覺之前,我們都看到他還活著。」
「是被環境內的陰炁侵蝕了。」
「可能吧,這方面我不了解……另外,就是傷口,看起來是被人用利器一刀剁下來的,但用的不是那種砍刀,也沒有找准關節,感覺就是靠蠻力硬切的,所以脖子處的傷口相當猙獰。」
「還有一點最重要,也是最奇怪的。」
張休指了指地面上拖延的血跡,從教室一直到門口。
「如果真是一個人的腦袋被砍下來,大動脈都被切斷了,現場留下來的血跡不可能就只有這麼一點。你看,目前這個男生的屍體和腦袋都不滲血了,這也很奇怪。」
「嗯……」
柳曉川看著這顆死人腦袋。
他更在意的,其實是死者的眼球被挖走這點。
到底有什麼理由這樣做呢?
有些時候,鬼魂的執念就和變態殺人狂的童年一樣,會成為某種線索。
「柳大師那邊呢?」
「我只知道,我的結界沒出問題。」
他指了指門框和台階邊沿的地方。
門窗上方每隔一段距離都掛著桃符,靠近邊沿的地方用硃砂混雜獸血畫了一道橫線,將整間教室封鎖在內。
說不上是多強力的結界,主要起到一個警醒的作用。他並不信任所謂守夜的人。
只是,柳曉川分明還能感受到門窗附近微弱真炁的循環流動,這說明結界尚未被外力破壞。
「所以,這人是自己走出去,然後在走廊上被殺的。」
「我還以為結界已經破了……」
張休笑了起來。
「我以前看過那種恐怖片,不管國外的還是國內的,都有這種橋段,有的是用鹽撒成一個圈,惡魔就不敢進來,有的時候用糯米,防止殭屍傷人……但這種片子情節發展到最後,一定會讓某人意外把這個圈子破壞之類的。」
「怎麼會。」
柳曉川嗤之以鼻。
「要是真有那麼脆弱的東西,又怎能保護得了裡面的人?也就只剩下點象徵意義了。」
「柳大師,你覺得是誰殺的他?」
「是鬼。」
他很確定地回答道。
「而且,不是一般的鬼怪。」
浮游靈就不說了,沒這本事;孤魂雖然有輕易奪人性命的能力,但一般死在孤魂手裡的人類,在表現上往往類似於某種突發性疾病,因為它們往往是通過陰炁來腐蝕人,干涉現實物理的能力不強。
能把人類的屍體搞成這般慘樣……
大概率是厲鬼。
「那,這鬼去哪兒了?」
「這就不得而知了。」
柳曉川正打算說話,張休突然伸手攔在他面前。
「怎麼了?」
「柳大師,你看,那邊……是不是有個人?」
兩人同時望向被黑暗淹沒的走廊盡頭。
烏雲中亮起的白光,帶來剎那間的光明。
一個人影,一個女人,正踉踉蹌蹌地朝著這邊靠近。
她身上穿著職業裝,高跟鞋踩在地面上發出「踢踏」的聲響,在寂靜的長廊上尤其惹耳。
柳曉川和張休不約而同地後退回教室內,面面相覷。
「柳大師,這……是人是鬼?」
柳曉川沒說話,只是神色凝重地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
「您也不知道?」張休面露驚訝,「您不是……」
「禁師只是對陰炁比較敏感,但在鬼屋內部,這種感知能力就會受到削弱,因為到處都是陰炁。而且,有一部分鬼怪就是有辦法偽裝自己,連陰炁都能收斂到幾近於無……」
柳曉川嘆了口氣。
「只有擅長通幽窺真之術的咒禁師才能辨認出來。」
「這下可難辦了啊。」
張休的眉頭皺得更緊。
「蹬,噔噔噔。」
高跟鞋的腳步聲正在靠近。
柳曉川不確定這女的是不是鬼,但會在這種情況下出現的人類,又實在是很可疑。
「救救……救救我……」
外面傳來女人的聲音,沙啞得就像是剛剛從沙漠中跋涉走出來,在近乎絕望的語氣里,又透著一點點希冀。
「有人……有人在嗎……我看到前面有光亮,是不是有人在……」
似乎是看到了亮起的教室,所以才過來的。
「有人來了?」
那個叫楊超的男生,還有衛燕燕,從後面過來。
「等等,先別出去……!」
張休正想阻止,楊超就已經來到走廊上了。在看到不遠處那個女人身影的時候,他面露驚喜,高興地揮了揮手。
「王老師!原來你也在這裡!」
高跟鞋的腳步聲突然停下了。
「你是……」
女人站在黑暗中,聲音有些遲疑。
「不認我了嗎?我是你的學生啊。你是不是也是突然到這裡來了?別害怕,大家都在呢,這裡是安全屋。」
「這樣啊,大家都在,這樣啊……這樣啊……」
女人反覆念叨著同一句話。
「我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因為我的視力下降得很厲害,果然是沒看錯……」
她慢慢地、慢慢地抬起頭來。
「視力下降?王老師,你,你的眼睛怎麼了……」
楊超的話剛說到一半,突然挺住了,身體像篩子般止不住顫抖著。
教室內透出來的微弱光亮,照亮了女老師的臉。
在她的眼睛下方,有著兩道淚水般的血痕;眼眶裡的眼球就像是硬塞進去似的,大小完全不匹配。
一邊眼球像比目魚般凸起,白而混濁,看不清瞳孔;另一邊往下耷拉,從眼眶裡慢慢滑落,連結締組織和肌肉都看得見。
「這雙眼睛……不太適合我啊……」
女老師的嘴角朝兩側咧開,露出鯊魚般尖利的牙齒。
「——你的怎麼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