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陽和啟蟄
「老夫去也。」
酒藏雙手攏在山伏大袖中，戴上斗笠，朝東野瑜點點頭，就這樣獨自悠然漫步而去，走得很慢，似乎在等待其他幾個妖怪。
「哈，狐狸你可要努力修煉，否則下次見面要是打不過我，就得罰酒三杯！」
獾千代扛著野太刀，一邊用牙籤剔牙一邊哈哈大笑地。
「我就在這山中修行，如果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可以來找我。」恕說道，那張青面獠牙的鬼臉上帶著些微笑意。
平八帶著和善的笑容與東野瑜握了握手：「在下走了，希望下次與閣下相遇的時機會很快到來。」
臨走時，七郎猶豫片刻，朝東野瑜說道：「小心除妖師，不要相信他們。」
「七郎肺腑之言，我記下了。」
東野瑜認真回答，隨後看向足堪等妖。
「往後若得空閒，諸位可以來江戶北綾瀨的稻荷神社，那家神社的神官家與我交好，神使與神明都是極友善的，屆時只用說是東野瑜的好友便可。」
這六位雖然是妖怪，但品行端正，有古俠客的風範，平日裡皆是苦修鍊氣，並非那些吃人修行的妖魔可比，如果是沒有神使的正神遇到他們估計都會起意收留。
「好嘞，我哪天路過江戶就去找你討杯酒喝！」
簡單告別過後，眾妖扛著自己的武器，武器上掛著行李，追上酒藏的步伐，又說又笑，在臨時搭建的棧橋上一同漫步而去。
祭典明亮的彩燈在微涼的夜風中搖曳，狸貓妖怪們紛紛躬身行禮。
有幾個狸貓妖怪提著燈籠在前方引路，很快穿過鳥居，消失在深夜的桃林中，只剩下星星點點的燈火在灑滿銀灰月華的桃林中閃爍。
這時候祭典的妖怪們也大多散去了，狸貓妖怪們踮著腳望了會兒足堪等人離去的背影，倒沒有多傷感的樣子，一邊笑著一邊打哈欠要回臨時聚居點休息。
東野瑜站在酒會的台子上凝望那六位妖怪離去的方向，莫名有一種悲傷的情緒湧上心頭。
足堪說錯了，自己本就是人類投胎轉世而來，沒有消除記憶，對自己的身份認同還是人類。
到現在修行近二十年依然沒有身為長生種的自覺，有這樣細膩的情感是理所應當的事。
或者說，其實是妖怪們太遲鈍了？
這一別，再見面恐怕就是幾年，甚至幾十年後了。
東野瑜嘆息一聲，飲下杯中盛著星月與光火的靈酒，看向身邊的桃冬。
穿著漂亮和服的狸貓少女也轉過目光，沉落星光的澄澈眼眸似乎明白了什麼，嘴角先是抿起一個有些低落地弧度，但很快露出微笑。
東野瑜摸了摸狸貓少女的腦袋：「我也該走了。」
桃冬抿著小嘴猶豫兩秒，「可您的錢怎麼辦？那二十多貫還放在我家的溫泉旅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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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神錢在凡界不好攜帶，就先放在你家吧。先前拜託你的，往後妖市要是有符合我要求的奇珍就先替我買下來，如果沒有，那便麻煩你每周給我寫一份商品清單單子。如果你急用錢，也可以從中借取。」
溫泉旅店所在的位置在神社中，如今神明歸正，該是沒有不長眼的妖怪上門偷盜才對。
東野瑜說罷，準備去將身上的衣服換下來——這邊離小狸溫泉酒店的腳程可不近，要翻幾座山。
若不變身，估計要跑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回去，而且山林野徑難行，走完這段路身上這套和服估計也會受損。
這衣服承載著桃冬對自己父親的感情，不比小狸溫泉旅店的浴衣。
總不能光著身子在林子裡裸奔吧？
萬一被哪個驢友看到，印西這片地區恐怕就要開始流傳山林裸男的都市傳說了。
桃冬望向東野瑜的背影，有些著急，毛茸茸的小臉上猶豫糾結片刻，咬了咬虎牙，做下決定似的。
她大聲喊道：「大人。」
狸貓少女有預感，白狐這一去，恐怕很多年都不會來這窮鄉僻壤了。
「嗯？」東野瑜回頭，有些疑惑。
「我已經決定好要繼承家裡的溫泉旅店了，繼續在霞山上開店！」
狸貓少女的聲音很大，大到壓制了狸貓們彼此的笑談，大到好像整個仙鄉都能聽見，如天河流瀉白霧在遠方靜謐翻卷。
很多狸貓紛紛露出笑容。
「好！很有幹勁！狸貓家的丫頭就得這樣，加油！」狸貓妖怪們笑道。
東野瑜笑了笑：「我聽三太郎狸說了，這很好，說明你走出那段陰霾了，往後還有很多年歲等待你去品味，如今菱澤水神看樣子是要重理神務，仙鄉會越來越好的。」
「所以.您今晚能不能當我店裡的第一位客人？」桃冬邁著小碎步走過來，有些希冀地問道。
「這麼快就準備好開業了？」東野瑜有些驚訝於狸貓少女的行動力，一個人管理一整個溫泉旅店可不容易。
「嗯！旅店裡的設施其實都是完好的，電器也沒有損壞，我這兩天仔細打掃了一下店裡，昨天拜託水仙阿姨變身去鎮子裡交了電費，已經準備好，可以重新開業了！」
「這樣麼」
桃冬家的溫泉旅店開在霞山山腰的竹林里，距離小狸溫泉酒店也就半小時不到的路程，去坐坐倒是不耽誤什麼。
此舉主要是考慮到旅店是開在仙鄉外的，客人魚龍混雜，有妖怪也有凡人。
凡人倒還好，桃冬雖然修為尚淺，但接受了狸貓的全套基礎教育，用幻術嚇一下凡人還是沒問題的。
妖怪就不同了，哪怕在神社裡，也難免會遇到妖怪客人的刁難。
元君是神龍，性格高傲，不見得會出手。
自己去一趟，也算是對桃鄉町周邊諸多妖怪的警告。
東野瑜沉吟兩秒，看向面露忐忑的狸貓少女，笑著點點頭：「那就請多多關照。」
桃冬見他答應下來，，不過眼前，勉強壓抑下來激動的心情，眨了眨眼睛，躬身說道：「歡迎光臨！」
隨後便準備離開仙鄉，東野瑜去換下衣服，變回白狐原形。
桃冬將自己的包袱重新打包，也變回原形——一隻薩摩耶大小的狸貓，脖子上繫著比她身材還大不少的花布包袱，看起來有些滑稽。
東野瑜走了幾步，回頭一看，桃冬跟在後面邁著四條小短腿迅捷地跟上來，圓圓的小耳朵在風中抖動，背上的大包袱一顛一顛的，插著的一盞紅燈籠甩來甩去。
桃冬見他停下來，有些疑惑地抬頭望著足有一輛旅遊大巴大小的白狐，問道：「東野大人，怎麼了？」
東野瑜笑了笑，看了眼自己的背後，示意道：「上來吧。」
「誒？可以嗎？」
桃冬愣了一下，站起身，搓了搓小爪子，說著頗為客氣地話，卻是靠近了過來。
見東野瑜點頭，先是小心翼翼地扯了扯東野瑜的毛，「這樣會疼嗎？」
東野瑜搖搖頭：「不會，就像是女孩子打扮時戴在頭髮的發卡，唔，或許感覺還要更微弱一些。」
「那，東野大人，我上來咯？」
桃冬於是放心下來，七手八腳地抓著東野瑜修長的狐狸毛攀到他背上，整隻狸貓直接陷了進去，像是只大跳蚤。
她趴在鬆軟茂密的狐狸毛中，像是游泳一般四肢微動，臉撲在裡面深吸了一口氣。
「好了嗎？」東野瑜問道。
「快了！」
桃冬身子一僵，慌忙把包袱挪到身前，將身邊狐狸毛當做繩索一樣拴住自己的腰，一隻手舉著紅燈籠，以免迷失在白霧中。
「我準備好了，東野大人！」
「抓穩。」
白狐輕聲笑了笑，幾個騰躍，消失在桃林深處。
「真是溫泉水啊？」
東野瑜泡在石頭修葺成的頗為原生態的溫泉浴池裡，額頭蓋著白毛衣，依靠在浴池邊緣，有些驚訝。
「嗯！據父親說霞山其實是一座死火山，好幾百年沒有爆發過了，我家的溫泉就是直接接引山上的天然溫泉，因此先前客人不少，很多凡人也慕名而來。」
桃冬坐在外間的走廊上說道，白熾燈將走廊照得明亮。
她左手拿著一面鏡子，右手拿著那片變身用的翠綠樹葉，不停地在頭上拿起放下，見每次都是狸貓臉，不由有些挫敗起來。
「哦，在網上看到了，霞山上不過夜的神秘天然溫泉旅店。」
東野瑜隨意翻看了下手機，隨後小心翼翼將其放在遠離水池的岸邊，，
「不準備招個店員幫忙嗎？就你自己，恐怕忙不過來。」
「我家店小，其實也還好啦。東野大人，你們都是怎麼修行的？居然能和神明戰鬥，之前學幻術也都是一下就會了，我卻總是沒法完全變身」
「你還年幼，修行時日不多，法力有點低微過頭了。我教你一招導引法吧，不准教給別人，仔細聽好.」
「啊？請，請等一下！」
外間傳來狸貓少女慌亂的腳步聲，不多時，又跑回來，「我準備好了，請東野大人教我罷！」
東野慵懶地微眯著眼睛，隨口將導引法傳授與狸貓少女——雖然只是自己領悟的導引法，簡單粗陋，但比起追隨天性地盲目煉化月華，也算是大道吧。
狸貓少女天真，還不知道這對於妖怪們來說意味著什麼，不過東野瑜也正是見她心思單純，品行純良才教授的。
所謂法不可輕傳便是如此，不然你看宇田景政，一邊殺人一邊弒神，修為越是高深造成的破壞越是嚴重。
一邊說著，一邊抬頭望向夜空。
塵世的夜空不如仙鄉的夢幻，顯得清冷許多，不過更多了幾分真實，黑天鵝絨一般的幕布上掛著無數碎鑽似的星辰，弦月掛在一角。
正是星月皎潔，明河在天。
第二天一早，
東野瑜見桃冬還在安睡，便在便利貼上寫下一則留言，小心翼翼地離開了溫泉旅店。
回到小狸溫泉酒店時，在外間的小停車場遇到幾個正準備離去的除妖師，先前每每看不順眼的彼此，如今都笑著道別。
別看這次仙鄉東野瑜好像隱身了，但他的式神表現可相當亮眼，除妖師可不講什麼萬法歸於自身，只要是可以使用的力量，都算除妖師的實力。
因此，狐狸式神厲害=東野瑜厲害。
而且宇田景政被轟殺過後，他也及時出現去神宮救下了被囚禁的神宮寺信明等人，是值得結交的強大除妖師。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他穿著像是那些狸貓妖怪的衣服就是了。
東野瑜回到自己房間收拾好行李，很快離開小狸溫泉酒店，在公交車站等車的途中，遠遠看到了風塵僕僕歸來的仁恕——他那大光頭在晨光下像是打了蠟一樣反光，頗為顯眼。
據說這位僧人先前被手槍擊中，只是在鎮上小醫院把子彈頭取出來，簡單包紮一下就出院了，這幾天遊歷周邊，遇廟進廟，遇佛拜佛。
東野瑜看他臉色紅潤，神光內蘊，有些好奇，於是打了聲招呼：「仁恕大師，這是準備去哪兒？」
「阿彌陀佛，貧僧剛從印西市北的普賢院回來，想著去酒店修整一番。」
仁恕朝東野瑜雙手合十，躬身行禮。
「東野施主這是準備離開了嗎？桃鄉町這邊山好水好，不如多盤桓幾日，你我結伴遊山，如何？」
「大師美意在下心領了，只是學校課業緊，不得已得回東京去。」東野瑜婉拒道。
「如此，倒是可惜了。」仁恕惋惜道。
「大師從市里回來，可曾聽說過宇田家的情況？」
東野瑜問道，自己這幾天基本算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對於事件的後續沒什麼了解，這時候閒聊便問起來。
仁恕沉吟兩秒，「被捉住的除妖師基本都會被削除除妖師資格證，法門法術也要被查抄，再根據罪行審判，沒修行的族人應該是不會被連坐，不過也要被監視。」
「這麼說來，宇田家大概是永遠歸於凡類了。」
東野瑜感慨道：「不過這也算宇田家咎由自取吧。」
仁恕聞言，頗為正派的國字臉上露出悲憫的神色，雙手合十，嘆息一聲。
「一切眾生，皆具如來智慧德相，但因妄想執著，不能證得。」
說著，遠處的公交車開到車站停了下來，司機打開車門，看向東野瑜。
「大師，你我就此別過吧，保重。」
「東野施主慢走。」
東野瑜道別僧人，輕快地上了公交車，有些老化地汽車抖動著發動，速度提上來以後方才平穩下來。
車上人不多，這樣早的班次只有一些準備進城的大爺大媽。
找了後排靠窗的座位坐下，推開窗戶，路過染著淡淡花香的晨風，春天的氣息還很濃郁。
本卷完。雖然沒分卷，但這也算一卷吧哈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