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時代變了
一個巨大的環形跑馬場,中間的空地上還有十分大的區域,周圍剛好有大半圈土坡。
這通遼大賽會的舉辦場地當然是提前選過的。
現在條件簡陋,開幕典儀更像是大明耀武揚威。
昨天酒醉之前,長生天汗說得坦誠:大明還是要讓你們都看看如今實力的,這樣有助於大家認清現實,改變相處心態。
而後天子、外藩王公、大明文武重臣所在的行殿上,出現在林丹巴圖爾、布揚古、莽古思他們面前的就是大名鼎鼎的千里鏡。
「在這面前就看得分明了。」朱常洛示意了一下,「路途遙遠,這種立式望遠鏡只帶了四具來,你們可依次看看。」
說罷自己則拿出了一個手持的看了看遠方:「鳴炮,開始吧。」
這邊遵旨揮動旗幟,遠處過了一會響起戰鼓聲。
沉悶的聲音傳來,林丹巴圖爾先看了看朱常洛,只見他聚精會神地通過那千里鏡望著遠方,似乎並不在意他們湊到那另外四具望遠鏡前。
因此他下定決心走了過去,眼睛往前一湊之後就心裡一顫。
對面山坡頂端的大明炮兵陣清晰可見。他挪開了眼睛,往遠處瞄了瞄,以他的目力根本看不清那裡有人。
又看了看朱常洛,只見他在看的是場地中央。林丹巴圖爾循著他的視線看了過去,曾經在大凌河西岸把他堵住的袁可立走過來兩步笑道:「元順王,可以動一動千里鏡,看看炮靶。」
說罷幫他調了一下望遠鏡的角度,林丹巴圖爾再次看過去時,才看到場地中央那裡有一個白色的圈。
片刻之後,是炮聲傳來,隨後只見那個白圈一帶賤起了煙塵。
林丹巴圖爾看得分明,並不算是全轟在白圈裡,也有的在圈外。
「以高打低,相去不到三里。」袁可立搖了搖頭感嘆,「舊制虎蹲小炮,雖便於攜運,威力和準頭相比明威炮還是差多了。」
林丹巴圖爾默不作聲地看了看他不太滿意的表情。
昨夜,篝火畔的「渤海王」等人說起了赫圖阿拉城外的一戰。他們原先已經歸順建州女真,當時就在赫圖阿拉城內。說起細節,自然讓眾人驚懼。
數里之外,準確地打到頭頂。先是努爾哈赤沒動之時就挨了一炮,所幸命大,沒有當場死去。
而後上馬行進,移動之中卻仍舊挨了準確的兩炮。所謂命大,也大不過真能要命的明威神炮。
現在林丹巴圖爾知道了,主要是因為這千里鏡。你看不見別人,別人卻能對伱的舉動盡收眼底……
如今大明皇帝就這麼大大方方地讓他們見識千里鏡。
沒人這個時候會不知趣地去問大明:這東西能不能賣?
鐵器以後不禁的原因他們明白,畢竟大明的銃、炮都能比以前打得更遠、更准了。
但這千里鏡……就算沒有與之相配、能在很遠處打到敵人的火器,用它來窺探敵情,也已經是神器了,大明焉能賣給他們?
九輪炮響,此刻行殿前方一側觀賽的外族使團們也已經能用肉眼看得出來了:中間草地上多出了一片小地方,裸露出泥土,滿目瘡痍。
而後是行殿那邊的高呼:「邊軍入場,受皇帝陛下檢閱!」
先出現在南部山坡頂上的騎兵,計有約五百。
而後是人數有一千的步卒,分成了兩部分。後一半,卻好像只是儀仗,都擎著旗幟。
他們就這樣從南面的上坡上行進下來。
現在四具望遠鏡前面都站著人了,除了林丹巴圖爾,科爾沁的奧巴、莽古思分別占據了一個,剩下那一個卻是博碩克圖搶了。
他們看的是將旗。
也不用他們多分辨,路程並不算遙遠,近了一些之後他們就自己喊了起來。
「威遼伯,遼東總兵官孫守廉,率寧國鐵騎營受閱!」
孫守廉十分激動,一戰立功封伯,而皇帝特地賜名李成梁當年建立的遼東鐵騎為寧國鐵騎營,讓他的名號傳承下去,這就是有功必賞、信重武臣的態度。
如今,他要接過李成梁的衣缽,成為遼東鎮新任總兵官了。
在草原部族眼中看來,大明的騎兵當然也只能說是就那樣。
但已經越來越不同了,因為精氣神本就已經不同,現在他們獲得了更好的草場,將來的戰馬、兵源……
更別提,這支騎兵手上拿的武器是清一色的火銃。
好在火銃也只能慢慢擊發,馬上裝填更不容易……
卜石兔和林丹巴圖爾卻想著那種新火銃。
隨後是杜松,帶著大明左軍左都督、西涼侯麻貴的標兵營五百前來受閱。
但現在眾人看清了,最後那五百人,卻並非尋常兵卒,而都是勛臣、武將。
他們每個人手裡擎著的都是自己的將旗。
走最前面的,赫然是俞咨皋。
朱常洛把千里鏡交給了一旁的劉若愚,慢慢走到了行殿前木台的最前端。
「這一戰,彪炳千秋!青史上都有你們的名字!」
他放聲大喊起來,而後下面只有一聲一聲的「大明萬勝」。
朱常洛抬手壓了壓之後,又大聲喊道:「朕今天讓你們來,一是當面褒獎!第二,讓你們都看看今後能用上什麼傢伙!眾將聽令,分列兩旁!西涼侯,設靶,演練九雷銃!」
聽到遠遠的喧囂,見到那邊的旗語,麻貴標兵營里沒有參加檢閱的一群人立即開口了。
「快快快!都跟上!」
每個人都扛著一塊木板,上面鋸成了一個人沒有手的上半身輪廓,下面就是一根木棍。
一共百人扛著這靶子沖入了場地,那裡的草地上自有一條用石灰撒出的白線,那就是留給他們插靶子的地方。
林丹巴圖爾已經聽到了九雷銃這個新名字,他心裡一緊,看了看那些靶子立的地方。
而近處,大明諸將已經各擎將旗戰立在兩側,中間則是那五百步卒里走出四排。
每一排百人,另有百人則是從一旁過來的軍陣里抬過去了很多箱子。
林丹巴圖爾已經把望遠鏡想辦法對準了那四排,一番細細觀察之後,發現了最後一排手上拿著的火銃的明顯不一樣。
現在他們正從箱子裡繼續拿出新的東西,在那裡做著準備,像是要把那火銃裝好。
片刻之後,底下已經傳來呼喊:「啟稟陛下,靶標已設好,九雷銃兵待令演練!」
「開始吧。」
朱常洛點了點頭,這是麻貴安排的變動。
要體現對比。
所以,前面三排仍是鳥銃兵,而第四排才是九雷銃兵。
靶標是靜止的,因此這演練只等他們準備好就能開始。
首先仍是各部族都很熟悉的鳥銃兵,分三排,填充藥包和彈丸、裝上引藥點燃火繩輪流擊發。
只有最後一排的新式火銃兵什麼也沒幹。
只見他們靜靜地等待著前面的鳥銃兵先後各擊發了三彈,一共形成了九輪射擊。
而這時,才見那第四排忽然亂糟糟地從他們的隊列里沖了出去,然後場地上頓時形成了並不整齊的開銃聲。
即便圍觀的大明眾將也不由得看著這種亂糟糟的戰法。
但是,他們並非完全沒有章法。數人一組,明顯像是做著尋找位置的模樣,然後再擊發他們手上的九雷銃。
而令人極為意外的是,再也沒有看見什麼裝填火藥和彈丸的舉動。相反,場地里雜亂的銃聲,單論出現頻率,甚至比之前的三百鳥銃兵輪流擊發還要密集、連續。
林丹巴圖爾從望遠鏡里看得分明,他的手微微發抖,額頭有冷汗冒出來。
場地邊上的孫守廉則眼睛比什麼都亮,他身邊的副將語氣都顫抖了:「伯爺!要是我們鐵騎營能用這種銃……那不比九雷銃……」
孫守廉當然懂。
他已經看出來了,這幫九雷銃兵只需要拉一個銃上的玩意,然後專心瞄準擊發就行。
眼下他們是假裝攻奪陣地,西涼侯這是讓他們都看著:九雷銃兵不必像以前的銃槍陣那樣想方設法排成戰陣以守待攻。
如果行進之中火力足夠、殺敵容易,這玩意豈不是更適合騎兵?試想一下,策馬疾馳,相聚這麼遠也能用這種比鳥銃射得還快的九雷銃來殺敵,那不是如同砍瓜切菜?
鳥銃兵們每人只打了三彈,而這些九雷銃兵,一邊行進一邊擊發,竟像是那銃聲能夠一直持續下去。
「這……這……」張神武激動地問俞咨皋,「公爺,這是不是軍工園……」
「沒錯!」俞咨皋雙目微紅,「看樣子是制出來了……可惜……」
要是早一些就能有這個,他的天樞營也不至於……
可現在,這種用上了定裝子彈、後膛裝填、撞擊燧發的新銃,只用來在戰局已經大定之後威懾北虜。
這種威懾效果達到了。
四具望遠鏡前,行殿前的木台上,各部權貴頭領們都看得冷汗陣陣。
像是無窮無盡一般。那百人就這麼朝著那靶標掩殺過去,銃聲不絕。
他們只能遙遙看見那些人形的靶標搖搖欲墜。靶標雖少,若是活人呢,又已經該倒掉多少了?
那些九雷銃兵分散成不同的數團,既然能從這個方向射過去,自然也能對著其他的方向。
而如果一個人就能頂上數個過去的大明火銃兵,這樣的隊伍如果不只是一百,是一千、三千、一萬……
如果再騎上馬……
「大明萬勝!大明萬勝!大明萬勝!」
行殿前方另一側山坡上都是大明邊軍和已經遷邊的一些百姓人家代表。
眼看明軍耀武揚威,只要稍懂兵事的略加解釋,人人都已經知道了這意味著什麼。
有此神器,意味著外族膽寒,意味著大明新邊將無比穩固。
這場演練最終以九雷銃兵拔掉那些標靶,又奔回到行殿前面高高舉起而結束。
朱常洛看著密布彈孔的這些木板標靶,只大聲贊了一聲:「打得好!西涼侯知兵,這九雷銃,用得好,用得妙!」
「這是臣的本分,當不得陛下誇讚!大明得此神銃,都是陛下神思巧妙!」
「君臣一心,保境安民!」朱常洛揮了揮手,「收拾一下,讓參賽的各部勇士開始列隊入場吧!」
後面就是比賽的環節了,朱常洛看向了各部權貴,笑了笑之後才道:「朕昨日所言不虛吧?此等利器,朕卻不會再用來與你們為敵。所謂武,是止戈。這不是說不該動武,而是要讓知道,大明有能力讓你們止戈。這,才是武德。講武德,便是有動武而勝的能力,卻不以武決勝,而以德服人!」
「……長生天汗寬仁,臣嘆服……」
在大明最新展現的武德面前,他們當然只有服氣。
他邏輯自洽,明擺著告訴眾人:其實大明並沒有用全力。
所以這次會盟是認真的。
只要大家都絕了再與大明為敵的念頭,聽大明的話,那麼昨天指天為誓的諾言就是真的。
不犯大明,這些利器就不會用在他們身上。
再犯大明,那麼昨天夜裡最後時刻,把他們醉意又驚醒數分的努爾哈赤等人的頭顱就是個榜樣。
今天的這些九雷銃,正式宣告了他們與各部共主治下的大明已經完全處於兩個境界。
看著那些眼神熱切、虎視眈眈的大明邊疆吧,接下來,他們應該感激的是長生天汗。是他先定下了規矩,是他將壓制著大明北境邊軍的貪功之心。
要不然,只要他們想,各部又能有幾分還手之力?
「接下來便好生欣賞各族兒郎的技藝!」朱常洛坐了下來,「朕這次可是拿出了真金白銀。馬賽,力賽,箭技,奔行……朕覺得,比試比試這些,比戰場上分生死更好。劉若愚,你把金銀銅戒和勝者旌書拿來給各王公一觀。」
「是。」
眾人就見這個天子近侍從行殿之中拿出了一個托盤出來。
「這是朕銀作監的巧匠們打制的,看見沒有,上面還刻了字……」
當然就只是用漢文刻的字,現在拿的這個金戒指上面便是「箭術第一勇」,另一側則有「泰昌九年」四字。
那旌書則是一個綢布卷,攤開后里面寫有字,還已經蓋好了印。
「加蓋各國之主寶印,這兩樣物事,一旦奪得,足可傳家!」朱常洛笑看著他們,「待一項項比賽決出了前三,看看是那部勇士能受賞,屆時你們便隨朕一同去親自頒賜,以資鼓勵,如何?」
「甚好,甚好……」
朱常洛看著遠處身著不同顏色馬褂入場的參賽隊伍,又望了望兩側山坡,揮了揮手。
「將來把這大賽會辦成北疆盛會!下一次,朕會讓人修築成大賽場,各部富貴人家都能來這裡觀賽。大賽會期間,就是邊貿大集,天南海北的奇珍在此齊聚。四海八荒的俊傑,都來看看哪部勇士又奪得什麼榮耀。這比賽的項目,也能不斷增多……」
他說著他關於這種運動會的暢想,此時此刻,其他各部權貴自然只能感受著大明天子與他們的不同。
他似乎有著無窮無盡的巧妙想法。
但實則,他們感受最深刻的,是長生天汗確實不把他們當蠻夷一樣,高高在上的看待他們。
這種感覺,甚至只是在面對大明文武臣子和普通百姓時也可能會有。
但現在並沒有。
至少……沒聽聞過大明哪個皇帝能與他們這些異族頭領勾肩搭背……
「怎麼樣?」朱常洛摟著林丹巴圖爾的肩膀在行殿前的木台邊緣指點了一番之後拍了拍他的肩膀,「要不要來點彩頭,賭一賭這次哪一部得戒指最多?」
「……長生天汗雅興,小王自然奉陪……」
「來來來,你們也都參與!」朱常洛興高采烈,「別說朕欺負人,畢竟大賽會是大明辦的。所以,就賭除開大明勇士之外,你們各部誰能奪得最多戒指!」
袁可立啼笑皆非地看著想把他們變成賭徒的皇帝。
這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