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強明當前
在瀋陽的既有從朝鮮被押送過來的李暉,還有從赫圖阿拉及一些新地方被押過來的部分歸降海西女真頭領。
對他們,朱常洛遠不像對李暉那麼「仁慈」。
「朕旨意明白,去歲就已詔告遼東。」朱常洛冷聲說道,「哈達城、廣順關、薩爾滸、界反寨、蘇子河谷、拔堡溝……這麼長的時間不見你等起義投誠,到努爾哈赤被陣斬、赫圖阿拉城破,你們再說什麼此前是被擄被迫?」
大明在對建州的戰爭之中損失有多大?
新建起來、被毀於一旦的清河驛鎮就不必說了,天樞營幾乎打沒了,其餘諸軍戰死、傷殘者又有多少?更別說還有還有那麼多殘餘女真部隊需要清剿。
他們寄希望于于長白山一帶的偏遠與苦寒,寄希望於大明不會一次那麼深入。
此刻大明天子冷漠地質問,這些到了瀋陽的海西女真頭領無不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
「建州勢大,先後滅我們三部。皇上明鑑,努爾哈赤那賊子從來信不過我們,之前就一直把我們關押在牢里……脫困之後,先緊閉城門助天兵先剿滅了扈爾漢,又立即開城門獻城歸順……」
這怎麼和那袁大人說的不一樣?大明皇帝似乎並不準備重用他們來建立那個渤海女真國。
「皇上這個說法,你們叫得很順嘴啊。」
眾人這才一驚,連忙改稱大明更通用的「陛下」。
朱常洛看著他們,隨後問道:「都遣了哪些人為扶國公和鎮遠侯帶路、招降伱們海西三部兵民?」
這些人趕緊開始介紹起來。
以烏拉部為例,原先的布占泰是被努爾哈赤殺了。前任貝勒滿泰的女兒是努爾哈赤的一個女人、已經為他生下了一個幼子,那一系還是得到努爾哈赤信任的。
但正如葉赫部也有兩個貝勒,和布占泰同期,哈達部還有另一個叫博克鐸的貝勒。他和他的兒子都在烏碣岩之戰之中死了,這一支就不太相同,只是前年烏拉部被滅時才歸降,也並不得努爾哈赤信任。
現在這博克鐸的堂弟博哈布就稟報著他的安排,同時不忘繼續訴苦。
「說是歸順,實則是被俘啊!陛下明鑑,去年努爾哈赤與朝鮮議和,就是準備拿我的侄女送去朝鮮供那李暉享用!原先就是準備先把她賞給二兒子代善,那可是殺了我兄長和侄子、她父親和兄長的仇人啊!代善不願碰仇人之女,用做卑賤奴女,後來去攻打朝鮮了,努爾哈赤見她貌美柔弱,又準備將她送給李暉!真是禽獸!」
朱常洛皺著眉。
博哈布小心翼翼地說道:「陛下,努爾哈赤本打算等朝鮮也出兵進犯大明了才將她送走,結果不自量力,退回赫圖阿拉城之後就命我兒子大雪封山之際送她去朝鮮。我藉口送別,讓他想辦法拖延一段時間。歸順大明之後,果然將他們都尋了回來。如今我已命兒子為天兵天將帶路,侄女也隨我一同到了瀋陽……」
見他果然又是這種套路,朱常洛看著他問道:「你這意思,想獻給朕,想讓朕念你知勢忠順,賞你去統御將來的渤海女真?」
「不敢乞恩,不敢!陛下神武天子,我們既然得脫牢獄之災,陛下就是我們的救命恩人,是我們的主子爺!對陛下,我們就像包衣阿哈對待主子爺一樣!主子爺若不棄,能憐侄女孤苦、乖順懂事,賞她一口安心飯吃,奴才也對得起死去的兄長啊!」
「包衣阿哈對主子爺?」朱常洛不禁笑了起來,「你這是向朕表態啊。」
說罷又收起了笑容,準備進入正題。
東北很大。遼東鎮就算改了新地盤,控制能力暫時也只能延伸到長白山西側。
劉綎這個扶國公,朱常洛心目當中的永鎮之地其實並不在建州。從撫順關過去,建州的老地盤並不遠,並不難控制,用不著劉綎也永鎮那裡,那反倒會和遼東鎮的定位、將來的遼東文武有些衝突。
他心目當中,是想嘗試讓劉綎永鎮著統門河也就是未來的圖們江下游的,包括一直延伸到朱常洛熟悉的海參崴那裡這一片地方。
在那一帶,有三處重要地方。
一是舊時奴兒干都司的毛憐衛。朱常洛如今只知道那裡有一大片高山草場,原被烏拉部控制,是烏拉部甚至整個女真最好的馬場。烏拉部不僅通過貢貿向大明賣過馬,也向其他女真各部甚至朝鮮賣過馬。這一片高山草場,在將來還會成為一個曾經頗為知名的奶製品品牌的產地,改名叫做完達山。
所以劉綎如果能夠永鎮住那一帶,首先能有一個組建一支強大騎兵部隊的基礎。在毛憐一帶經牡丹江往北,可以控制將來的渤海女真;往南,可以通過咸鏡道控制朝鮮。
第二處重要地方自然是統門河,這是連通建州軍民府的重要通道。
第三處則是從毛憐草場南部群山中發源的速平江或者叫恤品河,這條河名字一再更改,但它的出海口正是海參崴。那裡在將來有多麼重要的意義,自不必說。
因此他開口說道:「不論如何,始終是先附逆為禍大明了的。朕金口玉言,既然說過只討建州女真,你們能迷途知返,性命無憂。」
博哈布等人頓時大鬆一口氣。
「扶國公既已在不斷東進,就看你們安排的人得力與否了。在瀋陽歇幾天,之後隨朕一同去通遼吧。渤海女真建國何處,還要看看科爾沁怎麼說。你們與野人女真、北山女真之間,也要有個說法。另外,附逆之罪如何懲處,也要有個說法。朕……還要想一想。」
東北真正的「北大倉」是三江平原,但那裡目前太遙遠,沼澤、凍土……
對那裡,朱常洛是希望先把渤海女真用好的。
所謂附逆之罪只是個藉口。努爾哈赤前年雖然從輝發、烏拉等部擄走了許多青壯,但他戰力的核心還是建州本部和較早歸順的哈達部。輝發和烏拉部起到的作用有限,而且已經被大量消耗在了朝鮮和廣順關外、蘇子河谷。
他們自己慣於使用奴隸,先被建州女真攻滅、又面對更強大的大明,因此也就習慣性的想以奴國自居來獲得那個渤海女真國權貴的機會。
朱常洛其實希望培養一下他們,讓他們去重新開墾原先渤海國的核心興凱湖一帶以及三江平原。
能墾一點是一點,他們對如今三江一帶的巨大沼澤是完全沒法子的。
但只要從將來的哈爾濱往東,牡丹江匯入松花江那一帶的地方能被開墾出來,大明就能夠通過和他們邊貿買糧等各種操作把前哨站進一步開拓向哈爾濱一帶。
因此如今留著更為奴性的他們倒不是壞事。一開始不給好嘴臉,無非讓他們畏懼罷了,先敲棒子再給甜棗。
而實情如此,舊的三部之地,大明是不準備吐出來的。
渤海女真將立足何方,確實要看大明、科爾沁甚至更野蠻落後的野人女真、北山女真的臉色。
即便是興凱湖一帶,他們若想順利在那裡立足,仍然需要去收服散落於那一帶的其他女真小部族。
這還得藉助大明的力量。
「你那侄女,帶來讓朕看看。」
博哈布大喜,趕緊遵命。
「你們的族女,也揀選一下。」
於是其他人也大喜,以為皇帝是要享受成果了。
只要他肯享受就行。
他們倒不知道朱常洛的用意。
將來想讓劉綎和麾下將士們願意待在苦寒的那裡,總要讓他們多感受到皇帝的恩賜和信重。
反正長期目的,整個東北都該化為實土,那麼就讓他們先結親、融合起來。
要讓渤海女真心甘情願來學著漢民耕田開墾那一帶,朱常洛要對這些外族做的「海納百川」也得有符合時代的做法。
隨後被送到他這邊來的烏拉那拉·布順達果然如同不堪驚懼的小獸。
朱常洛現在只見她確實算是長得白淨,至於美貌嘛,仍舊像東哥那樣過了一些。用後世那些說法,六七分不能更多了。
他倒並不知道,這個烏拉那拉氏其實是烏碣岩之戰後努爾哈赤遣人攻打烏拉部,那一次並沒直接滅掉烏拉部,布占泰確實用她作為一個籌碼與建州議和。而她嫁給的人,正是此時已經稀里糊塗就成了死命鬼的皇太極,還給他生下了長子豪格。
歷史早已轉彎,現在她的命運也因此轉彎。
原先的皇太極還沒繼承汗位之前她就早逝了,現在她卻可能真的去那紫禁城。
此時此刻,遙遠北面的科爾沁使團也已經啟程。
龐大的隊伍里,也有許多女子。
那是他們去年就商議好的,皇帝到底點選誰,已經不重要了。
努爾哈赤戰場上被神炮轟殺的消息傳來之後,科爾沁的權貴們迅速認為:多選一些,各家都至少要出一個親女,哪怕只是先去大明的皇宮裡做宮女也行。
在大明這次爆發出來的戰力面前,已經居安多年的他們根本打不了一點。
因此龐大的隊伍里,既有本就準備用來與努爾哈赤聯姻的浩善,還有明安的女兒,也有莽古思的女兒哲哲,他們都姓博爾濟吉特,也就是孛兒只斤。因為她們的先祖,都是成吉思汗的二弟合撒兒。
她們有的已經成年,有的還只有十來歲。比如哲哲,她就聽他父親莽古思說了:雖然她還只有十一歲,但務必討得大明皇帝的歡喜。如果她不行,那麼她那個今年才剛剛出生卻如美玉天成一般的侄女海蘭珠就將繼續擔當著同樣的使命!
在已經這麼強大、肉眼可見的未來里會更加強大到令人絕望的大明面前,能做的事情當然就是和親。
何況大明的皇帝已經有了明確的態度:要擴大和各部的邊貿。
前提是大家友善。
能不友善嗎?
通遼那邊仍在加緊做著準備,麻貴、杜松等終日在校場那邊操練著兵卒們,準備用九雷銃和其他武力「迎接」遠道而來的「貴客」。
他們負責恐嚇,皇帝負責安撫。
朱常洛的生日在八月十一,萬壽聖節一貫是極為重大的日子。
現在,不管按什麼算法,他都離三十歲還有兩年。
能夠御駕到遼東、去年還是冰天雪地時御駕親徵到前線與林丹巴圖爾商議的皇帝,身體不會差。
所以怎麼去面對他接下來的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更久?
林丹巴圖爾這次選擇了從慶州那邊過去,畢竟這次他們是前去會盟的。既然沒有危險,當然要看看大明已經在這邊準備得怎麼樣了。
這裡,如今只有一支五千人的明軍駐紮在這裡。
而在這裡幫著他們大興土木、興建慶州城及諸多寨堡來賺錢的,主要是葉赫部。
或者說,主要是葉赫部如今奴役著的、此前就被俘虜的察哈爾嶺南四部部民。
雖只遠遠看到汗主大纛,可林丹巴圖爾聽到了許多哭泣的聲音。
他知道這是漢人的計策:讓葉赫部暫時支配那些被俘的嶺南四部部民,這是大明的恩,葉赫部不敢不受;可既然有那麼多察哈爾的部民曾被葉赫部奴役過,那麼將來的嶺南女真與察哈爾的仇恨就更深了。
及占據了他們的部分故地,又曾奴役他們。
「……這回,多換一些回去。」
「……去建州幫他們攻打女真人的功績,漢人皇帝會認多少?」
「即便見了面就先向他跪拜,也要多換一些回去!」
年少的林丹巴圖爾只能把不甘和仇恨深深隱藏。去了建州的那些察哈爾勇士與他之間沒多少消息來往,畢竟相隔這麼遠,又暫受大明節制。
他們冒著性命危險相助仇敵,正是為了換回被俘的族人。
這是大明可以圍殺他們卻放了他們回去的要求,是他們必須用賠償來換回被俘族人的代價。
「他們要煤,要鐵,要銅,我帶來了!」
林丹巴圖爾看著後面的勒勒車,沉肅地說道:「都是部民沾著汗、沾著血刨出來的,就算不多,也要他們出個好價錢!我的金刀,我的財寶,全都能換!」
此時此刻,他一直只記著那句漢人的話:臥薪,嘗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