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群星閃耀之時
兩軍陣前,劉綎知道了最新的情況。
「李都督已作如下部署調整……」
傳令兵把手續齊全的軍令公文交給了劉綎,他翻開看了起來。
說起來,他也是將門虎子。
劉綎的父親劉顯,幼年過得極為悽慘。家貧落魄之餘飽受欺凌,曾經在鄉間破廟裡準備自殺。
聽父親講過當年,說是廟中破布連他瘦小的身軀也承受不住。摔回地面後望著殘破塑像悲憫的神情,他才振作了起來。
而後便是幼童之身,從江西南昌獨自出發,最後到了四川。吃盡了苦頭從了軍,考中了武舉,和戚繼光、俞大猷一起在福建抗過倭,最終官至左軍都督府都督,有太子太保銜。
這個將門還很單薄,劉綎只是第二代。
但他比劉顯幸運,他現在被封了侯。
古北口一帶明軍半出邊牆,隨李化龍去拿大寧;薊州鎮喜峰口一帶去拿下熱河,然後逼到大凌河谷。
劉綎要回護開平,既防著韃子從灤河迂迴北逃,更要看著土默特的動靜。
這就是李化龍的部署調整,劉綎頓時死死盯住了卜石兔等人。
卜石兔等人頓時渾身汗毛一豎。
劉大刀這輩子已經打過多少仗了?
長成半大小子之後,他爹已是貴州總兵官。從九絲山剿蠻開始,萬曆十一年以游擊將軍在雲南打外滇緬軍,而後平定羅雄之亂,再遠征朝鮮、平定播州之亂受封為伯、再去西南重挫緬軍進封為侯,今年他虛歲五十。
一生的殺氣在凝聚,絕無僅有的大功機會就在眼前,他卻只能在這裡呆著?
官場,他沒那麼懂。
戰場,他懂。
李化龍都要包去大寧了,薊州鎮的兵布滿灤河東面,汗庭主力有幾成機會迂迴到灤河再北逃?
他信李化龍的本事,不至於如此。
這就更顯得是土默特部讓他極為擔憂,這才不得不留下他來看住他們——難道李化龍不願意和劉綎這個侯爵改善一下關係?難道他不想自己過去讓大寧、熱河等西面包圍圈的推進更有效一點?
當然,也可能有時間原因。
「……這是幾天前發出來的?」他收回了目光,看向信使。
「九月十七未時七刻。我們馬不停蹄……」
「今天是九月十九了……」劉綎咬了咬牙,目光重新看向土默特的人,尤其盯著他們的馬。
卜石兔硬著頭皮陪了個笑:「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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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可願聽我調令!」劉綎只森然開口。
「我……」卜石兔有點憋屈,雖然正式的冊封還沒進行,但欽使奏報了上去,他是順義王,是土默特的汗啊!
「陛下和朝堂諸公的考量,本侯爺不懂。本侯爺只知道,戰局兇險,萬不能莫名其妙背後挨一刀!你們願聽我調令,我就能信你們三分。你們果然奉令行事,我就再信三分。你們隨本侯爺過了大興安嶺,殺滅了敖漢,我就十足信你們!」
劉綎盯著他:「要不然,你們就好好在這裡呆著,咱們就先在這乾瞪眼。大明不用你們做內應,也不用擔心你們實則是汗庭的內應。如何?」
武將說話就是糙,但是明白。
「……可察哈爾之地。」卜石兔想問的是如果就這樣,大明允諾的還能兌現嗎?
他好不容易才在族內與三娘子、大成比吉他們支持的素囊劃分好了利益,他卜石兔的利益,在這將來的察哈爾之地。
「所以本侯爺給了你兩個選擇。」劉綎心裡估算著時間,語氣不免急躁起來,「你好歹是大部頭領,當斷立斷!兵貴神速,包圍汗庭就剩老哈河那個口子了。要不要隨本侯爺一起去?」
他覺得李化龍的部署太保守了一點。
既然核心就是擔憂土默特部有詐,那他親自帶在身邊好了,而且讓他們先去屠滅了留守的敖漢部,納了投名狀再說。
至於灤河這邊以防萬一要布置的防線,他身後不是還跟著不少步卒嗎?
此去要快,唯騎兵能趕得上大決戰。
卜石兔沒想到那欽使說得好好的,卻會被大明軍方這樣誤會。
但沒辦法,設身處地,他也沒法反駁。
眼下看樣子,大明倒不是早已計劃好了在這裡設伏,幫三娘子和素囊除掉他們。
看了看兀魯把都兒之後,他想起自己此前的豪言,咬了咬牙就說道:「好!土默特兒郎既已到了這裡,自然不能一無所獲。願聽將軍調令,鏟滅察哈爾!」
與仇敵合謀,誅害名義上的共主,這是一條不歸路。他既然帶著人來了,哪怕有所謂援助為詐,草原上的各族終究還是會知道一切。
反正他已經想通了,其實唯有利能籠絡各部,讓他們臣服。
至於各部牧民們……他們關心誰是主子嗎?
劉綎大喜:「好漢子!那就不消說,之前議好的,前兩天我也聽說了。你們留下三千,現在就可以先把開平北面、大沙窩東面、西拉木倫河南面守住。我在北面掃了幾個月,這個冬他們不敢過來。當然,如果他們那勞什子大汗發信求援了,說不定有人從那邊南下接應。你們留三千,我留五千,那就沒問題了。」
剩下的步卒,還有宣府東面的邊軍,大可傳令過去構築防線,保管汗庭大軍沒法從灤河逃回去。
但還是不保險,畢竟李化龍的軍令不是這樣的,因此他還要讓李化龍相信。
「別以為這是本侯爺逼你,本侯爺擔了天大幹系!有沒有什麼信物,一起交回去讓李都督過目,表明你們絕無意臨陣叛害大明,本侯爺才能領著你們同去。你們若包藏禍心,本侯爺拼了這輩子,也一定要把你們闔族剿得乾乾淨淨!」
土默特部只領教過麻貴、達雲等人的「熱情」,沒有領教過他劉綎。
但現在劉綎一副誰耽誤我立功誰就跟我是死仇的模樣。
開平東北面有著這樣的小插曲,李化龍還不知道,知道之後不知又會是什麼表情。
朱常洛在去薊州鎮城的路上,小歹青剛剛發起對錦州西面邊堡和長城邊關的攻擊,達雲麾下安置了傷員,又再次帶著數日乾糧進入了大黑山。
用他的話來說,羞愧難當。既然如此,不如讓他們接下來的行動成為錦州「詐敗」的關鍵手。
總要做出實在是沒辦法了才被攻破的假象。
那麼分出一支精兵襲擾他們後方而仍舊不能得手,這自然是防守力量不足的情況下不得已而為之的法子。
袁可立在義州全力應付著,義州是不能被破的。義州破了,韃子能經義州北面快速北逃。
而在義州西面的太平堡、大康堡外面,岱青的安答指揮著敖漢部的精兵和剛剛到援的奈曼部精兵,除了必要的休息之外就像瘋了一樣輪番進攻。
義州明軍確實不敢懈怠分毫,絲毫不能增援錦州。
也沒打算增援。
義州的北面,麻貴等人還沒到老哈河,但哨探回來了。
「都督!降虜指認過了,在那些應該是奈曼部牧場的地方,沒看到大部隊和部民,只有查探動靜的游騎。」
麻貴凝神思索著,過了一會就對布揚古說道:「這倒省了不少事。想必他們擔心被各個擊破,已經都匯聚敖漢部了。葉赫部還要防著喀爾喀、科爾沁,能分多少人隨我轉道直奔敖漢?」
力量匯聚到一處了自然更難攻破。若他們集中了兩部甚至數部的人力物力,那更加難以攻破。
布揚古握了握拳頭:「不能只是把他們趕走,西拉木倫河山口要堵住。麻都督,就算我們全去,兵力也不不夠。林丹汗和岱青兄弟還在南面,敖漢他們丟不得,一定會死守,還要防著他們從廣寧與敖漢之間的群山翻出來。」
「那倒無需顧慮。」麻貴說著,「眼下就好比兩個人已經打紅眼了。是我們斷了他們的後路讓他們不得不回援,還是他們攻破了錦州義州逼得我們不得不回援,只看誰能守得住、攻得破。翻山越嶺狼狽北逃,那不就是輸定了?何況遼河以南,如今明軍也多得很。」
這就像是自然而然演變成的形勢,但如今這形勢,林丹巴圖爾覺得很不好。
「杜陵這是落入他們算計了!」他已經到了錦州西面,「攻打義州沒讓他們回到長城裡面,現在嶺北四部被那支大軍逼得只能暫避,今年牛羊馬兒都餵不好。遼東的明軍,更是和他們拼上了,現在探到他們已經離老哈河不遠。就算攻破了錦州義州,難道就讓他們占了敖漢奈曼喀喇沁和遼河套,我們以後就被圍在這裡?」
岱青現在是在休息,換了汗庭主力軍接替他的人繼續進攻錦州。
他表情有點疲憊,但還是耐心勸道:「大汗,漢人大異往常,如此多人出了邊牆,草原早就不會有安寧日子。我們既然不能通過兵逼漢人京師讓他們退兵,那就只好和他們拼到底了。一定要攻破錦州義州,是給女真人、喀爾喀和科爾沁看的。大明沒了遼東,才再也不敢妄圖對我們出兵。」
看林丹巴圖爾欲言又止,岱青心裡其實也有點恍惚。
什麼時候開始,京師危急、遼東危急,漢人皇帝和他的文武群臣還能這麼鎮定呢?
遼東總兵官始終帶著大軍不回來,還真的直奔老哈河去了,當真不怕錦州義州被破,還是篤定了遼東扛得住數面之敵?
大興安嶺南端的西面,劉綎帶著的全部是騎兵,正在重新趕回大興安嶺之中的西拉木倫河谷,準備一路向東。
薊州鎮北面,李化龍命令邊軍一半全部出邊牆,拉網式地控制住大燕山一帶,把包圍網往東面縮緊。
遼源軍民府那邊,熊廷弼很緊張,和俞咨皋一同防備著變故。
「沒看錯,真的是他?」
俞咨皋陡然站起來。
「絕不會錯!侯爺,咱們派出去專門偵察的兄弟什麼眼力?既然在薊州那邊見過他,就絕不會認錯!」
俞咨皋看向了熊廷弼:「努爾哈赤竟然親自帶著人去打野人女真,現在又匆匆趕回南面,是為什麼?」
熊廷弼伸手烤著火,這裡已經有點冷了。
過了一會他才抬起了頭說道:「只有一件事能讓他親自過去,那就是和虜酋訂立盟約。」
「虜酋?什麼虜酋?」
「科爾沁,喀爾喀,甚至葉赫部那些不願走和不服布揚古的頭領,都可能。」熊廷弼看著俞咨皋,「俞提督,要做好準備。恐怕錦州城破的消息傳來,建州就要反了!」
都知道努爾哈赤可能只是在等一個機會,等到形勢變化。
但熊廷弼和俞咨皋都知道,努爾哈赤肯定會等到這個「機會」,等到形勢變化的那天。
如果他只是被動地在等,那還不能斷定他會想要趁機做什麼。
但現在……他很主動,很踴躍。
從朝鮮回來了,還去了野人女真的地盤……
熊廷弼忽然又臉色一變:「要傳令北洋艦隊,提防朝鮮!現在,整個遼東最空虛的是海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