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遼東女真攻略
朱常洛回慈慶宮後,王之楨和駱思恭已經等在了那裡。
駱思恭八月末去的,王之楨九月初一動身的。
先去的先稟報。
「臣到時,高淮已被毆死,是邢督台遣標兵穩住了亂民,擒了禍首……」
駱思恭一一稟報了當天去後的見聞、行止,奉上了有總督府一同清點的財物名冊。
「高淮此前遣奴僕家丁赴遼東各地,還有去了朝鮮的,還有七人尚不及押回。臣留了七人在那,與提督一同將稅銀先行解運回京了,已交由田公公清點入庫。」
朱常洛看著他,有點意外親自去山海關辦這件事的也是鼎鼎有名的人物。
此刻朱常洛只是先點了點頭:「果然是世廟潛邸忠臣之後。這件事,你辦得不錯,勸說邢督台不要急著請辭的事情也沒瞞孤。」
「臣不敢!臣奉命入朝刺探消息時,曾見過邢督台。山海關民變毆死欽差,遼東不免人心惶惶,不能沒有邢督台出面按著。」
王之楨聽嗣君提到世廟潛邸忠臣之後,已經心裡一動。
聽駱思恭在嗣君面前表現他能考慮事情、敢做事情的一面,餘光看了看在一旁的他。
「你先回吧。」
朱常洛先遣走了駱思恭,而後才看向王之楨。
「快馬兼程,還要急報回京。大略算一算,你到山海關只用了三四天就查出了遼東撫按及諸多官商涉事的證據,如此順利?」
101看書①⓪①ⓚⓐⓝ.ⓒⓞⓜ全手打無錯站
王之楨背上有冷汗,他眼中的嗣君當然與外人眼中不同。
而回京之後,聽說了沈一貫被逼成那般模樣,他自然更加後怕。
若是他王之楨之前但凡對外泄露了半分嗣君鋒芒,如今局勢只怕都不會是這樣。
如今嗣君挾壓服沈一貫之威,王之楨更明白他敢用自己去查案的憑恃。
「殿下明鑑,臣如今忠字當頭、職責所在,便顧不了親誼舊誼了!」
朱常洛不置可否:「怎麼查的,細細稟來吧。」
錦衣衛這把刀,還是要用的。
他對王之楨點出了王家、張家,暗含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王之楨若不納「投名狀」,朱常洛焉會用他?
至於「泄露天機」導致事情另有變化什麼的,朱常洛輕易拖到申時行、王錫爵回京,照樣能以「皇權受迫」為由,重用田樂以及田樂所薦的文武。
只不過那種狀態下的格局雖有「君臣相忌」掩飾,卻不免尖銳了一些。
如今王之楨初步表明了他對「錦衣衛指揮使」之位仍舊是在意的,聽懂了「孤會看著」那句話,有了罪證在手,對遼東和女真的攻略就能名正言順很多。
查案的過程自然很簡單。
經過王崇古和張四維這一對舅甥的經營,在對北虜總體上轉入封貢貿易為主的新階段之後,這些年的大明多了一個晉商利益集團。
他們自然不如沿海那邊的商人,有江南富庶之地的物產,有海貿的先機,而是更多依靠往西往南往北的茶馬。
王之楨都不需要太用力,去了之後找來幾個自家的人,輕易就問出了背後有哪些人合謀,哪些人默許,又會有哪些人出來善後。
邢玠當然不能說完全沒有責任。但高淮本身太作死,難道要邢玠出面保護他、與其他遼東文武為敵?
「那麼這六家,就是你給孤表忠心的替罪羊?而把遼東撫按的罪證拿到了,也是你自絕於外臣的投名狀?」
「……臣不敢如此去想,臣只是先查到這一步。殿下若有命,臣繼續往下查!」
「三法司又派了人去,你家學淵源、多受教誨,焉能不明白?」
王之楨大汗淋漓,跪著等候嗣君的決斷。
朱常洛閉目思考。
過了許久,他才開口。
「兩件事。」
「臣恭聽!」
「第一,給你兩個多月的時間,年底之前,兩京錦衣衛所有人的名冊,包含寄祿的,都要呈過來。勛戚之後、恩蔭之後、請託冒領,你都要分門別類的理清楚。」
「臣遵命!」王之楨心裡叫苦,這是要大查錦衣衛內部問題了。
「第二,以你王、張二家為脈絡,這次逃得一劫的,你叫上十家家主入京,聽孤差遣,登基大典之前必須到。」
「臣回去就急信送到!」
「起來吧。」
朱常洛等他起來後,看著他的臉:「若記得忠字,便能因禍得福。你和其餘堂上官的明爭暗鬥,孤已經聽成敬說了。好好替孤把錦衣衛肅清一番,孤要一支不學著文臣內鬥的錦衣衛。」
「……臣謹記殿下訓誡。」
「你暫時多用自己的人,可以!但是,駱思恭要重用。登基後,若孤認為錦衣衛已經可堪一用了,你才能以錦衣衛指揮使掌衛事!去吧!」
「臣謝殿下隆恩!」
王之楨如釋重負,這是個明白信號。
若是這回沒有咬著牙忠心辦事,在錦衣衛內明爭暗鬥中敗下陣來的就只會是他了,順帶可能牽連王張等多家被問罪。
山海關之事固然不可輕動,但那個說的是文武兩班,可不是商人之家。
王、張二家雖然出過重臣,可若僅僅只動涉事的王張二家及其餘姻親之家,朝堂上又有哪些人願意觸新君的怒火為他們求情?
就連沈一貫都不見前幾月風光了。
王之楨離開後,朱常洛站了起來:「去薦香亭坐坐。」
「是。」
田義默默跟上。
一般這樣的時候,嗣君大多都是一個人默默思考問題,田義只用隨時準備回答一些問題。
朱常洛默默散步,思索的還是努爾哈赤要親自來朝賀的事。
現在他表面上對大明無比恭順,此前朝鮮之役還請求隨軍一同征戰。
大明邊堡出逃的兵卒百姓不少,努爾哈赤還每每送回。
對這個「忠誠虜酋」,朱常洛必須思考的問題有很多。
幹掉是一定的,這不取決於他本人是否會反大明。
統一女真各部的節奏一旦開啟,他需要滿足更多麾下的利益,就再也停不下來了。
白山黑水之間這麼多年來只有鬆散部族,不是沒原因的。在那裡,以這個時代技術條件所能獲得的物產,只夠支撐規模不大的部族。
但什麼時間幹掉、能不能利落幹掉、幹掉他和解決大明內部真正問題之間的關係,都需要梳理。
現在努爾哈赤即將親自送上門來,說實在的,也是一個可以選擇的時機。
只不過現在做掉努爾哈赤,建州女真固然沒了一個頭人,但遼東邊防的形勢也會頓時更加複雜。
在朝堂和軍隊還不算理順的當下,風險實在不小。
錢的話……此前查抄鄭府,這回稅監回京再加上山海關民變吃的肉,倒是能支撐一次特別戰役。
但那就只能全部從內帑拿錢了,後續如何發展很難推演。
「田義,建州女真大敗海西女真九部後,如今是什麼形勢?」
田義倒沒想到嗣君在想的事竟是建州女真,他還以為是山海關民變之事如何結案。
想了想之後,田義也只能憑自己的記憶力回答道:「敗了九部聯軍之後,如今建州衛奴兒哈赤又與海西女真中最強的葉赫、烏拉兩部結了親。這兩年,建州女真打的都是東海那邊野人女真的窩集等部。」
「還記得那天,孤問大司馬寬甸六堡嗎?」
「臣記得。」田義現在凝重了一些,「殿下問,如今遼東邊軍可否與建州女真一戰。大司馬答,朝鮮之役後,遼東數年內不可再言戰。殿下再問寬甸六堡能不能固守,大司馬答邢督台老了,遼東缺知兵好官。」
朱常洛想起了熊廷弼,他現在是保定府推官,當官才兩年,正七品而已。
馬林用在街上貼傳單的方式實名和別人斗,也著實離譜,何況這次還涉案。
名震漠北的是他爹馬芳,馬林著實差了不少意思。
劉綎只會耍大刀,心眼子也不行。他如果去遼東做總兵官,名聲和武力值倒是夠了,戰略上反倒可能壞事。
需要一個足夠能經略遼東的人鎮著,還要配上好的巡撫、巡按。
邢玠之後,這個薊遼總督,朱常洛其實很想讓田樂去,但是重新整訓京營也十分必要。
李成梁?朱常洛能向田樂問起寬甸六堡,又豈會不記得李成梁再鎮遼東後發生的事情?
「殿下,若只是發愁遼東缺好官,臣覺得大司馬當日所言一人可以起用。」
「誰?」
「歸德府袁可立袁禮卿,其人素有清廉官聲,從不畏權貴。任七品推官時便因案劾走與申閣老、王閣老交厚的應天巡撫,又辦了震動朝野的湖州案。後來做山西道監察御史,那是駁了……陛下旨意,抗旨殺了為禍內臣的。萬曆二十三年雷震景德門,他上疏進諫,陛下震怒,最後革職為民。」
朱常洛想起來了:「他啊……」
「是啊,素有袁青天之名,又已做過監察御史。若起用之,巡按遼東,殿下便可就此處置山海關民變,而不滿遼東文武草率處置之意可顯,朝臣不便阻攔。其後袁可立巡按遼東,文武自會謹肅;而曹學程之後,殿下又起用袁禮卿,天下皆知殿下求治之心。」
「渭川,想得周到啊!那便去傳令。」
田義有點尷尬地說:「只怕有些難,據說不願再出仕……」
「為何?」朱常洛隨後又明白了,那當然是被他老爹傷到了,「那簡單,這個難題交給內閣。他們也一同去信延請,如今孤要登基了,畢竟是新朝!」
以袁可立的資歷,現在很難直接做督撫,但巡按遼東確實夠資格了。
總督的話,邢玠其實還能用,但朱常洛要和他見一面。
至於努爾哈赤……朱常洛已經想通了。
大明是輸在自己人手上,只要有個水平過關的皇帝,能夠解決好內部問題,熊廷弼、孫承宗、盧象升、孫傳庭、洪承疇……乃至於總是暴走的袁崇煥,誰不能用?
必須承認,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性格缺陷,也有他的利益考量。
馬上就要登基了,對於即將親自來朝賀的努爾哈赤,朱常洛只用給他一個眼神,提出一個要求。
恭順至極的努爾哈赤,相信不會拒絕把他區區第八個兒子黃台吉送入京進學吧?
眼神會讓心裡有宏圖的人讀懂,質子也許成為將來的「第八大恨」?
但也可能不會有,因為努爾哈赤應該還會再來朝賀吧。
一句話,對遼東女真的攻略,根本還是在大明之內,在於那條漕河以及通過那條漕河「滿足」著帝國的江南財稅重地!
這才是主要矛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