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棟樑之臣
慈慶宮裡的太子書房中,他突然問劉時敏:「你今年才入宮,以你此前見聞,朝野上這樣的忠良志士,還多嗎?」
「回殿下的話,奴婢覺得,多!」
「那你又是為什麼自宮入宮?」朱常洛看著他,「你家延慶衛世襲指揮僉事雖然只能由你兄長襲替,但你爹也已經是遼陽協鎮副總兵了。」
「……奴婢慚愧。」劉時敏有點不好意思,「奴婢此前做了個怪夢,因此便想學醫道,修道養生,這才自宮。又知道宮裡……世廟……」
「慎言!」還陪著朱常洛的陳矩呵斥了一句。
朱常洛也服了,還以為是有什麼特殊的「報國」之志,這才拋棄了良好的家世自宮來做太監。
原來是為了練葵花寶典,而且原因與道君可能在宮裡有珍藏秘術有關。
「殿下,這奴婢心思不純,是奴婢疏於管教了。要不,奴婢在文書房再擇良材,供殿下點選。」
陳矩這話說得劉時敏臉色一白,跪了下來:「奴婢知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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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話實說,不欺瞞,何罪之有?」朱常洛搖了搖頭,「萬化,你過於一板一眼了。」
「殿下訓誡的是。」
陳矩的表情很明顯:我也不會改。
宮裡宮外要的就是規矩,沒規矩的就像高淮,不僅敗壞皇帝名聲,還禍害百姓,最後被打死。
小插曲之後,朱常洛卻讓劉時敏起身,鼓勵了他一句:「學醫道沒事,養生也沒事,但學問別丟了。你不是心思不純,你是心思太純。跟著萬化,在我跟前辦事,以後能成內臣棟樑的。」
「奴婢謝殿下誇獎,奴婢謹遵殿下訓諭,一定用心。」
「夜深了,讓你們都跟著忙了這麼久,都去歇息吧。」
劉時敏只是太子書房的伴讀小太監,只做文書工作。
看殿下往寢殿走去,他轉身準備前往自己位於慈慶宮院牆裡下那排罩房裡的住處,出了殿門就發現陳矩站在院中。
「……師父,我……」
「在殿下跟前當差,何等顯要?」陳矩皺著眉,「你剛入宮,規矩不懂要學。」
「……是。」
「更不能因為以前讀過書,有些學問,就以為自己聰明。」陳矩的聲音低沉嘶啞又嚴厲,「能在宮裡一直安穩下去,要有大智慧!殿下可以真性情,隨和謙遜禮待下人,你卻不能耍那些小聰明,讓殿下覺得你毫無心機。相反,既然殿下允你知曉國事機要,以為將來臂助,你反倒要沉穩,要有城府!」
「師父教訓得是,我記下了。」
「大智若愚!」陳矩說完,輕聲嘆了一口氣,「好生領悟吧。」
劉時敏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緩緩跪下對他磕了一個頭。
年輕衝動,因為夢中神仙逍遙,就覺得以前雜書中的法子有助養生修道。
現在既然已經走上了這條路,就只能在這條路上好好走下去了。
陳矩雖然總給人距離感,但他是個好老師。
一夜過去,第二天朱常洛清晨問安回來準備讓他們去內閣宣旨,聽到劉時敏的回話後愣了一下:「若愚?」
「回殿下,正是。昨夜奴婢想了一晚,總覺得在殿下跟前辦差,將來得好好提醒自己沉穩一點,因此改名,還請殿下恩准。」
「……好。」
朱常洛古怪地看著他。
因為劉若愚這個名字他就知道了,當年出於工作需要和興趣了解明末的時候,不少史料里都出現過這個名字。
再加上太監的身份……
雖然朱常洛如今是純憑記憶,有些東西已經記不清了,卻也知道這劉若愚親歷了萬曆、泰昌、天啟、崇禎四朝,最終將自己的見聞在獄中寫成了一本《酌中志》,是十分難得的明朝宮廷一手典籍。
現在劉若愚就站在他面前,神情忐忑。
「去司禮監叫一下田義他們吧。」
三人又齊來。
「內閣去個人,擬旨特簡余繼登入閣。刑部去一個,宣諭恩赦曹學程。兵部去一個,宣田樂來呈稟遼東孤山堡剿匪方略。」
……
田樂倒沒想到來得這麼快,迫不及待一般。
呈稟遼東孤山堡剿匪方略是個好理由,不知道是嗣君自己想到的,還是經過旁人提醒。
跟著成敬入宮後,去慈慶宮要經過文華殿。
田樂往那邊看了一眼,他知道沈一貫隨後也將會得報。
「大司馬。」成敬忽然開口。
「成公公?」田樂看向了他。
「沒什麼,怕大司馬覺得路途無趣。」成敬笑了笑。
「……公公說笑了。」
田樂覺得成敬像是想暗示什麼。
成敬確實有這個想法,但昨天晚上司禮監三大璫和整個文書房、慈慶宮書房因為他忙了很久這種事,成敬還是不會亂說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那些判斷,還是交給殿下吧。
過了徵音門,進了慈慶宮,田樂候在院中。
沒過多久,成敬出來了:「大司馬,請吧。」
田樂見他留在原地,便行了一禮上前去。
「大司馬,這邊請。」
劉若愚等在殿門口,把他往書房引去。
「殿下,兵部尚書田樂候召。」
「請。」
裡面傳來聲音,劉若愚彎了彎腰:「大司馬,逕入裡間便是。」
說罷彎腰離開。
「有勞。」田樂對他說了一句,蹙了蹙眉走入門內。
裡面沒人,而那小太監和司禮監秉筆兼掌御馬監都退開了,這裡……
田樂的思緒很快被目光所及打斷,看到的是與尋常書房布局大有不同的外間。
目光從書架上掃過,又看到了被隔斷的里外間。
他就在外間停下了腳步:「臣兵部尚書田樂,叩問殿下安。」
「孤躬安,大司馬,入內敘話。」
「臣謝殿下恩典。」
田樂起了身,沉穩而連貫地邁步入門。
隨後他愣住了。
亂。
這是田樂對這太子書房的第一印象。
四周的書架、矮几、案桌,上面都有太多奏疏、卷宗、紙張。
太子案桌的對面,三面屏風擺在那,也不見是要遮擋什麼,靠著牆罷了。
現在隔桌相對,太子的對面放了把椅子。
大明嗣君伸出了手:「坐。」
「臣不敢。」
「坐。」朱常洛再說了一句。
像是命令,又像是邀請。
「臣謝殿下賜座。」田樂彎腰行禮,坐了過去之後又站起來,「殿下要問孤山堡事,臣部議已有方略,本待今日呈稟,殿下啟覽。」
「好。」朱常洛點了點頭,「孤隨後再看。今日請大司馬來見,此事孤倒不算太憂心。大司馬知兵,這方略當已思慮周全。今日內,當可批報六科,責令遼東遵行。」
田樂沒坐下來,而是說道:「該先呈內閣票擬。」
「這是兵部擬好呈進來的題本嗎?」
「……倒尚未來得及呈到通政使司。」
「那便只是父皇、孤和皇祖母關切,召問奏對後,諭旨令遼東遵行。」
田樂沒說話了,站著看他像是居高臨下,召問事情又像是已經辦妥。
雖然太子表達出了對他所呈方略的信任,對如今朝政的裁斷權,可田樂覺得這種方式不好。
說出一二三四,臣更了解君,君也更了解臣。
您總該先看看的。
「殿下,不經內閣,不妥。殿下還是看看,若有臣思慮不周之處,臣可改擬新本,再呈請聖裁。」
「大司馬當初授職東阿時,可沒有這多顧慮。」
田樂低著頭,過了一會才答:「東阿一縣地小,豈能與朝政相提並論?」
「昨日文華殿中,大司馬也沒這般瞻前顧後。」
「……既是殿下有令,臣可遵行。」
田樂微微有些失望,也有些欣慰。
反正他已決定一試的。
如果是要用這種辦法試探他的心意,讓他與內閣割裂,像是憑聖眷可以密奏決斷事情,也不失為一種馭下手段。
只不過手腕太粗糙了。
既然如此,田樂就決定告退去辦事了。
「旨意既到,臣便……」
「坐。」朱常洛卻打斷了他,「孤山堡匪患不算什麼大事,今日召大司馬來,另有要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