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8章 辦法(上)
石勒去了百土縣北部的軍屯區,而石虎則回到了未瓜原。
經過數年經營,這裡已經有了五百頃農田,安置了約一千二百戶匈奴、白部鮮卑、氏羌百姓,且耕且牧,算是石勒直轄的第二大聚居區了。
第一大則是富谷,本為漢富昌縣舊地(今陝西府谷縣古城鎮一帶),整體位於一個方圓百餘里的山間小平原內,有河流經過,農產較豐,又取富昌縣舊名,
故曰「富谷」。
富谷安置了一千三四百戶軍土,即當年石勒從河東帶過來的幾千殘兵敗將的一部分。
數年過去,這些兵士大多已經成婚,拖家帶口的,分散在包括富谷在內多個山間盆地內軍屯。從整體態勢上來看,他們頂在上郡與拓跋鮮卑前線,成為事實上的邊防軍。
也得虧這幾年鮮卑內亂,注意力不在這邊,才給了石勒喘息乃至發展壯大的機會。
但現在這個時間窗口消失了。
拓跋鮮卑出動了三四萬騎,大舉南下,四天內即攻入白土縣境內,繞堡寨不打,只留部分人馬盯著,主力繼續南下,不斷追擊。
石勒前腳回到富谷,還在召集將校、部曲官長商議下一步行止時,二十日夜,即有鮮卑一部追而至。
不知道是夜晚看不清楚還是怎麼著,鮮卑人從不遠處的直衝而過,沒來堡寨這邊。
但他們還沒來得及高興,第二天一大早,更多的鮮卑騎兵出現在堡寨外。
他們在山樑、河谷間反覆驅馳,弓弦之聲連響,將富谷堡派出去的斥候游騎悉數捕殺,讓城頭一干人看得目恥欲裂。
「聽聞邵賊就是在馬邑以北的山裡擊敗了鮮卑,此間山勢複雜,鮮卑人未必清楚每條小徑。大胡,敢不敢出兵襲擾一番,如同邵賊那般堵截鮮卑後路?」說這話的人名叫石會,曾用名「張督」,就是當初石勒被打得只剩十八騎空手套白狼被他忽悠的羯人首領。
石勒對張督十分敬重,尊他為知己、兄長,於是給他賜名「石會」,並把他手下的兵馬收走,幫兄長管理,免得他過於勞累。
又,為了關心兄長,讓他清閒一點,石勒不給他添加任何一點擔子,就高高供起來,不用管任何事,可謂十分愛護。
也就是一路跑到河西後,實在無人可用了,才重新懇求兄長出山幫忙,在富谷堡當個二把手,身邊還一堆人幫石會分擔壓力。
事已至此,石會也不想和石勒計較什麼,只問他現在怎麼辦。
石勒聽到石會的話,有些心動,道:「吃過晚飯後仔細商議一下。"
「大王。」張敬忍不住說道:「吾聞邵賊府兵經年操練,多披鐵鎧,技藝嫻熟。堵截之人恐為洛南悍卒,此輩敢對著騎軍結陣衝鋒,豈是富谷堡民所能及?
有些托大了吧?」
石勒聞言沉默。
他又何嘗不知道呢?富谷堡民是軍屯之人,一年中大半時候在種地,吃得也不好,鐵鎧更沒多少,與有部曲幫著種地的府兵差距極大。
但現在還有別的辦法麼?石勒想不出來。
打開堡門,騎馬衝殺,與鮮卑決一死戰?
可以試試,但石勒身邊擅於騎戰的精兵數量有限,搞不好要被鮮卑騎兵的人海淹沒。
死守下去的話,主動權可就全在人家手裡了。
一旦鮮卑人得知他在此地,或許會調集重兵圍困,那時想走都走不了了想到這裡,石勒又有些自嘲,他現在還算什麼大人物嗎?鮮卑人真的會重視他嗎?
「總要試一試的。」石勒轉身看向張敬,說道:「若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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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敬眼神一凝。
「及早做出決斷也是好的。」石勒低聲自言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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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石勒坐困愁城的同時,邵勛則在鹽池接見了新來的部民。
準確地說,是他兒子邵真的部民。
老邵這人固然有許多毛病,但他對兒女是真的不錯,即便是遺失在外的「私生子」。
第一批抵達此地的部民共一千帳,約五千二百人,就安置在涼城縣的山下。
「哪個部落的?」邵勛看著一戴金耳環的貴人,問道。
「匹婁部的。」此人有氣無力地答道。
「還有本氏族的部眾嗎?」邵勛又問道。
「身後這百餘家都是了。」此人隨手一指,道:「能征善戰的丁壯死在山裡了,現在剩下的老的老、小的小。"
「挺老實的。」邵勛忍俊不禁,然後扭頭對侍中羊曼說道:「待會把這百餘家打散了,送至沃陽縣。」
金耳環貴人張大了嘴巴,愣在了那裡。
邵勛看他那傻樣,哈哈大笑。
部落精壯戰死、逃亡一批,剩下的又被平城大軍突襲了一下,反抗能力有限,正合拿捏。
「大王,為何要送人至沃陽?」王氏在一旁聽著,忍不住問道。
「涼城縣要養活這一萬家,須得開鑿灌渠,悉數種地才行,他們會種粟麥麼?」邵勛問道。
「會的人很少。」王氏搖了搖頭,道。
「那就對了。」邵勛說道:「豆陵部走後,善無、沃陽二縣也沒幾個人了。我看那些小部落也有西遷之意,那就走吧。涼城縣劃四個鄉出來,每鄉築一堡、置一千戶,每戶給田三十畝,再劃分草場,勉強可安頓下來。」
「善無縣劃三個鄉出來,沃陽縣置兩鄉,武成縣置一鄉。如此,一萬戶便分散在此四縣之地內。四縣堡寨相連,可互相援應。」
「方才我粗粗看了一下,精壯確實少,男丁以老人、少年居多。老人便算了,少年還可以操練一番,待其長成之後,經歷多年整訓,便有幾分模樣了,或有大用。」
王氏說不出話來了。
邵勛不理她,又問羊曼:「冊書下來了麼?」
「天使已在路上。」羊曼答道。
冊書當然是冊封拓跋力真了。
拓跋什翼犍為代公,拓跋力真作為代公之弟,被冊封為「涼城郡公」
豆陵部已返回五原舊地,當初被遷來的一些小部落也開始遷徙一一不願走也沒關係,還多幾分力量呢。
涼城郡公是正兒八經的封建之國,代國的國中之國。
要知道,力真可是什翼犍親愛的弟弟,當個郡公怎麼了?
兄弟齊心,其利斷金。一旦什翼犍有事,力真還可以出兵救援,多好。
王氏也知道這事,邵勛昨晚在床上提起過。
她到現在還有些懵。
本來計劃是收編的這一萬家「健勇之士」由她幫兒子掌管,但邵勛深知壓歲錢由媽媽掌管這種不靠譜的事情,怎麼會讓王氏得逞呢?
「郡公府儘快籌辦起來,就設在涼城吧。」邵勛又對羊曼說道:「一會你行文平陽,讓他們選派可靠幹練之官員,分任涼城國內史、大農、中尉,幫著管一管這十個鄉。」
「是。」羊曼應道。
說話間,眼角餘光警了王氏一眼。
這個女人似乎想明白了什麼東西,臉色沒之前那麼難看了,頓時暗贊一聲。
果然,邵勛很快輕聲說道:「我不可能一直待在這裡。涼城國小力弱,軍備更是堪憂,稍微大一點的部落打來,可能就要全境陷落,你還得幫忙照應著點。」
王氏微微點頭。
出了雁門關,基本沒多少晉人了,梁王確實沒法直接統治這片土地。
按照他的口頭禪,現在就是「既要」、「又要」。
既要攏著各部落,不讓他們離散,投奔敵人,或者放棄的牧場被從遠處遷來的更野蠻陌生的部落占領,又要壓制鮮卑諸部,想方設法讓他們聽話。
可天底下有既要、又要的好事嗎?王氏不知道。
「你現在看似風光,實則如履薄冰。」邵勛的聲音壓得更低了:「你是代國太夫人,也是涼城國太夫人,內史、中尉、大農之類的官員,也是在幫你做事。
他們打理好涼城國,糧草軍資有了,戰馬馴育好了,五年之後,那幫少年也長成了,便可以編出一支可戰之軍。」
「這些部落牧人多為俘虜,心氣很低,正好打散安置。如此,上面沒有貴人,只有里正、鄉長以及郡公府的官員。如果有人反對你,大可徵調涼城國兵平亂。」
「你好好想想。平城侍衛親軍到底聽你的多,還是四位大將軍多。遷徙而來的廣寧、代郡烏桓到底聽你的多,還是聽王豐的多。」
這話倒不全是忽悠人,涼城國的存在確實有這麼個作用。
「你之前還說只要鹽池就可以,沒想到設涼城郡就沒安好心。」王氏輕聲說道。
「你是義女人,力真是我的兒子,我當然要為你們母子考慮。若國中大亂,
事有不諧,可徑趨涼城,無憂也。」邵勛說道:「單于都護府的兩支鎮軍,亦可為你奧援。」
王氏深吸一口氣,仔細權衡利弊。
邵勛要是有辦法,他肯定想直接滅了代國,然後像驅使狗一樣驅使各個部落,不服者直接剿滅,展現中原君王的威嚴、霸氣。
但他沒有這個能力,一旦展現出這個意圖,鮮卑諸部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半推半就,隨便抵抗兩下就投降了。到了生死存亡關頭,即便真打不過,也會先避你鋒芒,待你一走,再殺回來。
所以她的存在還是有價值的,也是邵勛要和她討價還價的原因。
就目前來看,雙方還是處於合則兩利、分則兩害的狀態。
更何況,這個男人總算還有幾分良心,一直在為他們母子考慮。
「你還想要做什麼?」王氏問道。
「當然是剿滅匈奴了。」邵勛說道:「這會才派出三萬人馬,少了點。可再徵發一些,放心,我已令人調一批絹帛北上,連帶用不掉的軍糧,足夠發放賞賜。諸部兒郎南下,能掃的就掃,大搶特搶,豈不美哉?」
「他們也就能搶一些野外的牛羊,若匈奴避而不戰,恐一一。」王氏說道。
「我自有辦法。」邵勛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