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3章 融合
母丘祿沒第一時間見到王雀兒,因為他前往高柳鎮了。
匆匆趕至高柳鎮時,王雀兒又帶著五千鎮兵西行,前往武周川了。
暗道晦氣之後,母丘祿正待回返,卻發現敦水(白登河)南岸有不少正在營建的莊園。
「這是誰家的莊園?」母丘祿遠遠看著,問道。
陪同他前來此地的還有幕府兵曹杜、戶曹姜覃。
此二人都是原南陽國的屬官,國除之後,調任地方,去年被選派到了平城,分掌兵曹、戶曹。
「不止一家,多為代國羊真、部大們的產業。」兵曹杜說道:「譬如那個已經建好的宅院,便是鎮北大將軍達奚賀若家的。羊真段繁上奏,以達奚氏乃拓跋十姓之一,國家宗屬,又北居東木根山,數與賊戰,功莫大焉,故於此地置莊園一區,有地百餘頃、奴婢三百家,賞賜給了達奚氏。」
「不過最先來此建莊園的是輔相蘇忠義。高柳鎮原有一萬餘口、現近二萬口,善治產業,精於農事。鮮卑貴人聞知,爭相來此置宅,偷師學習。宗儒且看那邊,是不是有很多粟田?」
「好像是。」母丘祿點了點頭。
「中原百姓種粟,甚少種檫,來此後依然不改。」杜說道:「鮮卑貴人便劃出一部分田地,學著種粟,余仍種檫。田曹裴令史還來過幾次,教鮮卑貴人置果園、菜睦。」
「達奚氏莊園背山臨河,莊後的山上草木茂盛,本為狩獵之所,現在改了一部分果園出來,移栽了否、奈、梨、栗等樹。今春剛栽,不太多,但若持之以恆,將來卻是一筆好進項。」
母丘祿好像明白了什麼,笑道:「聽聞東木根山有些不太穩,如果其貴人皆在山南三郡置產業,收入豐厚,想必就沒那麼容易叛了。」
杜笑而不語,只拱了拱手,道:「此皆大王之功。」
母丘祿恍然,梁王確實喜歡這麼做,
他經常帶著諸部酋豪一起打獵,一起喝酒吃肉,興之所至還下場跳舞,
本身又武勇過人,諸般做派,很對草原貴人胃口。
私下裡再幫這些人置產業,讓他們漸漸脫離苦日子,乃至享受起現在的好日子,事情就會好辦多了。
以恩義結之,以實利誘之,以教化撫之,三管齊下,這其實是人心未附情況下所能施行的最佳策略。
一行人站在河邊指指點點,高柳鎮城方向已經出來了一大批人。
留守鎮兵只有一千人,但還徵發了許多頭髮花白的老人或十四五歲的少年協助守御。
邊塞之地,沒有資格安逸,所有男人都要習練搏殺之術,甚至一些健婦也要會騎馬射箭。
原黑稍右營整體改編的鎮軍中,有兩三千人尚未成婚,在過去大半年中,陸陸續續有四五百人成家了,娶的多為鮮卑、烏桓、匈奴或其他雜胡女子。
這些女人里會騎馬射箭的不少,她們生下的孩子受父母影響,習練騎射、武藝的肯定不會少,久而久之,就和草原部落一樣,全民皆兵,還吃苦耐勞,其實是一種非常優良的兵源。
這些人與商隊交涉一番後,便讓他們過了敦水上的木橋,在河北岸交易。
母丘祿帶過來一百多輛車的商品,其中三十車被拉到了高柳鎮旁,主要出售給鎮兵家庭,順便收取他們手裡的皮子、藥材、蜂蜜、蠟、鳥羽、獸筋、牲畜等物。
而商隊帶來的多為中原日用品,在此地非常緊俏。
只一小會,他們帶過來的各色商品便銷售一空,其中賣得最好的是一種被稱為「九醞酒」的中原烈酒。
九醞是一種釀造之法,最初是南陽郭芝發明的九醞春酒,被曹操獻給漢獻帝。
國朝宰相張華鑽研釀酒之法一一屬實閒得蛋疼一一四處找上好原材料,
經多次試驗後,改進了九配春酒釀造技術。
其中,出西羌,曲出北胡。
張華聽聞中原釀酒之人紛紛去羌人、胡人那裡學習造、制曲,於是遣人取來羌(麥芽)、胡曲,用中原釀酒之術釀造,得到了全新的九醞酒,
度數較高,易大醉不醒,被稱為「消腸酒」,後來覺得不好聽,又叫「霄長酒」。
張華還是比較大氣的,他在書中特別註明造、制曲是從羌人、胡人那裡學來的技術,釀造之法則是自己的,搞發明的同時,也給了羌胡原創者應有的尊重一一此酒與桑落酒並稱魏晉南北朝兩大名酒。
不過羌胡到底沒有文字,糧食產量也不高,一旦不多的先進技術被漢人學去,反過來漢地的烈酒就傾銷過去了·
九醞酒在胡人地界上也是名酒,非常受青睞。
戶曹姜覃不動聲色地看完,然後說道:「王都護有意於高柳鎮設軍市。市有令一員,總攬大小事務。市租歸幕府,但這錢不會動,全部用在高柳鎮軍身上。宗儒今年可敞開買賣,明年卻要到軍市里賣貨了。」
「哦?軍市?」母丘祿有些驚訝,又有些恍然,
軍市戰國時就有了,漢魏晉三朝皆有,只不過多設於邊塞之地,內地極少見到。
最近一次於內地設軍市還是司馬宣王時期了。
他在長安設軍市,大小商徒皆需至軍市買賣,軍市侯(管理軍市的官員)收租(稅),充作軍需。
其中,最多的是商人運糧至長安,然後獲得在軍市內買賣貨物的資格,
並拿出另一部分糧食交稅,最後帶著貨物離開。
真要論起來,與後世明朝商人運糧至邊塞,然後獲得鹽引之事有異曲同工之妙。
唯一的區別就是鹽在此時真的沒多少賺頭,事實上一直到唐代,河東鹽池都是官民共取之,鹽真正貴起來是在唐末五代時期,北宋時價格再度暴漲,以至於西夏青鹽大舉走私傾銷入宋境,獲利頗多。
軍市具有一定的壟斷性質,很多商品只能在軍市買賣,且運至內地後能以幾倍乃至十倍的價格對外銷售,所以有商人願意運糧至軍市。
軍市當然有很多弊端,但在邊境地區,說實話還是具有相當可行性的。
軍人收入提高了,還能有私人運糧作為補充(大頭還是本地屯田),兩害相權取其輕,故內地不應設軍市,邊塞卻可行之。
「宗儒若不想來軍市,自可去平城東市,武周鎮那邊也會設一個軍市。
遠近客商,只能在此三市買賣,違令者罰沒貨物、杖一百。」姜覃說道:「此亦是無法,苦寒之地,窮困潦倒,不如此無以激勵軍心。」
「軍市起來後,高柳、武周二鎮軍士的日子會好過許多吧。」母丘祿笑道:「我如何能為些許阿堵物以壞國政?放心,我名下貨品,一分為三,高柳、平城、武周皆有售賣,以實軍需。"
姜覃行了一禮,道:「宗儒深明大義,讓人佩服。」
「—·..」一大群羊被驅趕著過了木橋。
商隊之人立刻上前,將其收攏。
這是他們收到的「貨款」,非常廉價,平均一隻只花費了折合三四十錢的商品。而在中原,這樣一頭肥羊可賣至二百錢以上。
互市對商人而言,其實是賺兩波,即高價賣中原商品,再賤價收購草原貨物。
「那些人為何沒買?」母丘祿突然指著一群身穿皮裘,似乎準備出門打獵的胡酋,問道。
姜覃看了一下,道:「總有些人抗拒好日子,不要理他們,時日久了,
自會改變。」
他說的這些人顯然是堅守傳統的鮮卑貴人。
毋庸諱言,鮮卑人分布廣泛,人口眾多,也建立了自己的國家,有自己的文化,其價值觀、審美觀、思考問題的方式、行為風尚等與漢地不盡相同,長久沉澱之下,往往深植於心靈深處,形成了一種潛意識的存在一一用高大上的詞彙來形容就是「民族性」。
對他們而言,中原文化是一種異質文化,與他們的本土文化不同。
這種異質文化固然先進,引得很多人嚮往,但當它對本土文化進行衝擊時,會引起一種下意識的反彈。
有人能克服這種心理,有人則不能,
想當年,拓跋沙漠汗在中原為質多年,整個人被漢化得很厲害,結果回去之後,被很多遊牧的部大不喜,再加上衛賄賂,於是群起而攻,在拓跋力微的默許下殺了沙漠汗。
他們為什麼看不慣沙漠汗?除了有拓跋力微其他子嗣爭權、衛賄賂的因素外,導火索便是沙漠汗這人太「漢」了,與他們格格不入。
如今這個以平城為都的拓跋代國,表面上恭順,但內里其實暗流涌動,
並不十分穩固。
新派為主的該國仍有許多舊派,如在東木根山一帶放牧的部落貴人們了。
即便是新派,或許也不是所有人都願意全盤漢化,完全摒棄自身文化的由此可見,後世魏孝文帝漢化之舉真的是大決心、大毅力、大氣魄,反噬定然不小。
母丘祿想不到這麼深,但他多多少少有一些模糊的認知,此番來代國走了一圈後,感受更深。
前有普骨聽說晉國「奪舍」之事,後有高柳鎮外胡酋的抗拒行為,已經很說明問題了。
但換一個思路的話,其實代國在向融合漢化的方向走,前提是這個過程不能被打斷。
如果可能的話,需得儘快消滅盛樂的賀蘭藹頭、拓跋槐舅甥二人,因為他們是堅持鮮卑傳統的權勢者。
他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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