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耀卻直直的看著遠處的軍陣,輕嘆一聲、對曹真說道:「今日大將軍可以雪恥了。」
曹真收起笑容,默默頷首:「此戰,我已等待八年了。」
略陽城外、斷山以北。
就在這個名為街亭的荒僻地方,魏大將軍與蜀漢軍隊在時隔八年後的再一次對峙,猶如恍如當初漢中之戰時一般。
建安二十四年春,曹操與劉備爭奪漢中。雙方都是遠道而至,在漢水兩岸、陽平關外、定軍山下對峙日久。
曹操派遣曹真、徐晃二將至陽平關以西,意圖斷絕劉備糧道。
與此同時,劉備則派遣黃忠、趙雲二將,同時在漢水對魏軍斷糧。
曹真、徐晃二將未能成功,可趙雲、黃忠卻通過不斷突襲、使曹軍糧草後勤岌岌可危。曹操也因此退出漢中,將這個張魯當年拱手交給自己的膏腴之地讓了出去。
雖說漢中之戰的失敗,並不是曹真一人的原因。彼時曹操親至,曹真還沒有那麼大的權力與責任來為曹操的全局來背鍋。
但數年過去,隨著曹操、曹丕陸續辭世,曹真本人又再一次經隴道進入隴右,全然如當年一般。
從洛陽到略陽、近半月馬上奔波的時間裡,曹真卻想了許多許多。白日西飛不能追回,若自己當年能成功斷絕蜀軍糧道,今日還至於如此奔波嗎?
曹真曹子丹作為大魏此刻的大將軍,負責替皇帝統攬中外諸軍事,似乎將當年的遺憾更多的攬在了自己身上,眉眼間淨是決然之意。
而同一時間,對面蜀軍營中,上至馬謖、趙雲、王平,下至這些出自中軍、禁衛軍、蜀郡和巴西郡的士卒們,卻幾乎人人面色緊張。
趙雲所部的一萬一千人,確為蜀漢全軍中最為精銳的部份。其中近萬的軍士還隨過諸葛丞相一同征討南征,參與到了征討雍闓、孟獲這些作亂之人。
但雍闓也好,孟獲也罷,和對面的魏軍是一回事嗎?打得過南中蠻族的蜀漢軍隊,一定能打過魏軍嗎?
沒人敢做這個擔保。
對面是曹魏的大將軍當面,自家這邊,至少也要丞相親至吧?
馬謖此刻就是這般想法。
隨趙雲一併立在營中望樓上的馬謖,不住地向西邊魏軍軍陣中張望著,雙手就像閒不下來一般、東摸摸西碰碰,眉眼之間儘是緊張之意。
「趙將軍,是否要再派人向丞相問問?」馬謖轉身向一旁閉目養神的趙雲問道。
趙雲微微抬眼,看清陷入焦慮中的馬謖後搖了搖頭:「馬參軍勿要再派了,半個上午的時間,你已經派了三波傳令兵出去了。」
「昨夜派出去的傳令兵不是已經回來了嗎?丞相說得清楚,今晚之前、吳懿所部定會趕至這裡。再說了,今早丞相的一千騎不是已經到了嗎?」
馬謖重重的嘆了一聲:「實在是情勢危殆。平地並無許多遮護,些許營牆恐怕也難阻敵軍。」
「若真按了魏延昨日的說法,恐怕你我現在就已經在魏軍兩面夾擊中了!如何能等到丞相來?當今之計,只能等到丞相來此主持大局了!」
趙雲看了馬謖半晌,忽然嗤笑一聲:「若丞相不來,我們在這裡就不做事了?馬參軍且在這裡繼續看著魏軍吧,我先去督促士卒了。」
馬謖神色驚訝的看著正要離去的趙云:「趙將軍稍待,趙將軍……」
趙雲卻頭也不回的下瞭望樓。大戰將至,趙雲寧願與自己親衛和士卒們待在一起,也不願在此聽馬謖毫無意義的絮叨了。
一刻未停,趙雲將今日凌晨、統領諸葛亮手下一千騎兵的校尉句扶喚至身邊。
「孝興,你從臨渭遠途奔波至此,今日可還敢戰?」
時年三十歲的句扶乃是巴西郡中豪族出身,無論武勇或者忠義,在年青一代的將領中都是極為出彩的一人。
句扶抱拳:「屬下如何不敢戰?還請將軍為我下令。」
趙雲聞言,抬頭瞄了一眼仍在望樓上的馬謖。半個上午中,魏延的信使已經來到營中兩次請求增援,又皆被馬謖拒絕了。
被夾在中間左右為難的趙雲,也只能讓唯一機動的句扶部向東以作策應。
趙雲指著東北面遠處的魏延營寨中說:「如今大軍對峙,我部步兵要守衛營牆不得擅離,只有你這裡仍能機動。孝興,你且率本部一千騎兵,向東尋一處過河、在魏延營後三里處接應。」
「不需你入魏將軍營中作戰,若魏將軍今日後撤、只求你率騎兵為他側翼遮掩一二!聽懂了嗎?」
句扶抱拳行禮,隨後立即上馬離去了。今日略陽城外,魏蜀雙方既靜默又略顯詭異的對峙,實際上也讓他想了多時。
看來,戰況的根本還在鎮北將軍魏延、討逆將軍吳班那邊!
在牽招的指揮下,魏軍依舊是分為六部向前,只不過每一波攻勢都有左右兩部、各一千餘人同時進攻。
不同於馬謖和趙雲處的靜默,魏延從今日清早開始,一改昨日躲在壘牆後的戰法,已經開始派人出壘牆向北,迎擊從北向南攻來的魏軍。
昨日夜間補齊的一重鹿角又被拔除,壘牆上已經出現了多個被毀壞之處,防禦起來的難度愈加大了。
已經連續打退了兩波魏軍,蜀軍營中的兵士們也開始略顯疲態。
不過,戰爭不是兒戲。對於這些士卒們來說,前有兵刃、後有軍法!以蜀漢軍律之嚴格,後退者的下場也唯有一死罷了。
眼看著北面的魏軍營中,又有密密麻麻的魏軍蜂擁而出,魏延和馬岱吩咐道:「將丙營前面的寨牆再扒開些許,留出三丈寬,我要將魏狗放進來殺!」
「遵令。」馬岱離去,按魏延的指令主動去『暴露』缺口了,但他臉上的憂色依舊難掩。
通過這種方式,或許能殺傷更多的魏軍,但難道不會給魏軍暴露更多紕漏嗎?
只不過戰場上實在不是一個講道理的地方,他馬岱面對這種情況沒有絲毫辦法,而魏延既然有辦法,那就按他魏將軍的指令來做就是了!
此番牽招營中湧出的兩部,陰漸攻東側、潘義攻西側,一同朝著蜀軍營寨殺來。
東側的陰漸一如前兩波攻勢的打法,與率部突出營寨外的吳班部短兵相接。戰線在寨牆約十丈外僵持著,陰漸也未能將戰線向內推進分毫。
潘義在西邊與蜀軍交戰中,卻發現蜀軍交戰愈來愈乏力,相持不過一刻鐘、就要沿著寨牆缺口向內退去了。
「傳令給各都伯!隨本將一同殺進去,陛下就在北面看著呢,莫讓中軍小視了我們!」潘義驚喜之餘朝著身邊的傳令兵大喊,意圖從蜀軍退去的寨牆缺口攻入。
而此刻,魏蜀雙方營寨之間,靠近西面的一處矮丘上,牽招與楊阜二人正在此處觀察著南邊動態。
楊阜皺眉望去:「牽將軍,蜀軍這是在賣破綻給我們嗎?魏延此處如何比吳班還能打,定是要賺我們進去!」
「只不過這個缺口確實有些窄了,不知潘義為何沖得這般急。」
牽招瞄了楊阜一眼:「有了一處缺口,三丈也能變成三十丈!先遣步卒壓上、擴寬和守住這個缺口,再讓騎兵進入將其分割!」
牽招面色中露出一抹狠厲:「仗打到這個份上,他賣破綻出來,恐怕也就真成破綻了。義山,我現在就去請陛下之令!」
楊阜與牽招一人各一騎,徑直馳進了大營之中,尋得皇帝說明此事。
曹睿毫不遲疑,起身看向帳中躍躍欲試的群臣。
「典滿!你不是一直向朕請戰嗎?如今牽鎮西所部已將蜀軍營牆攻破,你為先鋒、即刻出發替大軍開闢通路!」
典滿出列,面色頗為激動的拱手回應,咧開的嘴角將臉側的須髯都扯得更寬了:「臣領旨!定為陛下建功!」
司馬懿束手站在曹睿側前方,補充起來:「典校尉所部三千人,統統下馬持矛步戰、帶好繩索器械、以毀壞寨牆為目的!」
「回陛下,臣已知曉了。」雖說是司馬懿補充細節,典滿仍是朝著皇帝行禮,隨後大步走出。
「夏侯和,程喜!」曹睿看向帳中右側立著的兩名中軍將領:「你二人各率三千騎、在營南列陣。只待典滿在蜀軍營壘以南立住,便從北至南將蜀軍隔斷為東西兩處!」
「遵旨!」夏侯和與程喜二將行禮後,轉身踏步離去了。此番皇帝說得仔細,司馬懿也沒什麼可以補充的。
「牽將軍,你部營中能戰的還剩多少人?」曹睿問道。
牽招拱手答道:「回陛下,應有六千以上。」
曹睿點了點頭:「留一千守營,其餘士卒一併跟在朕的身後出發!」
司馬懿此時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身子不動、頭慢慢轉向了皇帝處,雙眼睜大問道:「陛下要親至戰場?萬乘之尊豈可輕動?」
「不錯。」曹睿揚眉說道:「朕不是已經從洛陽動到這裡來了嗎?司空在擔憂什麼?擔憂朕的武力、還是擔憂朕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