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常林和父親司馬懿的前後言談,司馬師一時間也有些被繞進去了。
但坐在席上,漸漸捋清因果之後,司馬師的眼神也漸漸從迷惘轉為篤定。
說什麼考驗、說什麼忍耐,若非何晏牽聯、朝廷禁錮,我豈又需要回溫縣閒住?
千錯萬錯,錯不在我!
忍一時,謀一世!
司馬師拱手說道:「常公金玉良言,晚輩句句都記在心中了。回鄉讀書、修身養望,這也確實是個機緣。」
「不知常公在溫縣鄉里的親族中,可有與晚輩年紀相仿的?回去之後,晚輩正應該多走動一番。」
常林笑眯眯的說道:「老夫的長孫常建,現在與你年齡相仿、也才二十一歲,在鄉中讀書尚未出仕。」
「他多半是要過幾個月來讀太學的,老夫還請子元回溫縣後指點他一二。」
「一定,一定。」司馬師連連應道。
司馬懿也在一旁笑著說道:「聆聽常公教誨,我亦有所收穫。」
「說起來,此番陛下重整尚書台,似有要加強尚書台權柄之意。」
「尚書台奪九卿之權,不是早就開始了嗎?」常林輕聲道:「自從你和陳群二人入尚書台後,九卿之權就越來越少了。」
司馬懿尷尬一笑:「這也並非晚輩的本意。」
「哼。」常林說道:「新出的六部尚書,與九卿官秩相同,恐怕九卿這回真要成擺設了。」
司馬懿拱了拱手:「現在度支尚書和吏部尚書尚有空缺,常公可願轉為一任尚書?」
常林指著自己的胸口,苦笑著說道:「仲達看看老夫的樣子,哪還能再去尚書台做那些繁複之事?」
司馬懿說道:「常公還不到七十,衛覬都七十多歲了還在台中為官呢……」
常林抬手攔住了司馬懿:「仲達不用再勸老夫了。年近七旬,已是等死之人,再無那般心氣為官了。」
不過七旬,又能如何?
司馬懿心中這般想著,卻也只能無奈的岔開話題,和常林聊起些朝中與尚書台中的瑣碎事情了。
……
翌日,北宮、東閣。
衛臻坐於自己的桌案之後,在一張大紙上寫著些什麼,司馬懿背手站在一側,同樣低頭看向桌上。
「若如此,六部二十五曹的分屬就完成了。」衛臻輕聲說道:「司空,你我去書房中將此議案報給陛下?」
「公振稍等。」司馬懿說道:「待我再細細看一遍。」
「嗯。」衛臻點頭。
片刻後,書房。
曹睿認真看了幾遍司馬懿、衛臻二人帶來的擬稿,說道:「你們二人對六部的分屬倒是沒有問題,就是這個名字讀起來有些拗口之感。」
司馬懿笑著說道:「那就請陛下為六部賜名。」
「吏部這個名字就不用變了。」
「度支尚書改為民部尚書,五兵尚書改為兵部尚書、客曹尚書改為禮部尚書、民曹尚書改為工部尚書。」
「至于田曹……」
曹睿抬頭看向兩人:「田曹尚書原本主管的屯田與農事,併到民部去吧。」
「讓田曹尚書衛覬去做民部尚書,這個刑部尚書……」
司馬懿連忙問道:「陛下,這刑部既有『刑』字,所領職司是否就是刑獄之事?」
衛臻也一併看了過來。
曹睿輕輕說道:「刑獄由廷尉負責,刑部就先暫時負責律法、核查之事好了。」
轉瞬過後,曹睿抬頭看向兩人:「刑部尚書你們兩位尚書僕射可有人選?」
就在衛臻仍在思索之時,司馬懿搶先說道:「啟稟陛下,臣倒是有一個合適的人選。」
「誰?」
司馬懿答道:「御史台的徐邈徐景山。」
曹睿想了片刻後,輕聲說道:「刑部尚書一職,朕其實有意於正在修律的劉劭或者盧毓二人。」
「不過現在修律還沒修好。刑部也無甚瑣事,讓徐邈先去將刑部的架子搭起來也好。」
「那臣稍後就去通知徐邈一聲。」司馬懿拱手回應道。
方才被司馬懿搶了先,衛臻也緊跟著問道:「陛下,吏部尚書一職也同樣未定,不知陛下心中可有人選?」
曹睿笑道:「衛師傅有人選要舉薦給朕嗎?」
衛臻搖頭:「全憑陛下心意。」
曹睿頷首:「先不說吏部尚書,朕將六部給你們二人各自分派一下。」
司馬懿與衛臻二人盡皆肅容,束手站立在皇帝桌前。
尚書台分六部,六部分屬右僕射和左僕射統領,他們二人還是第一個吃螃蟹的。
現在的分配,或許會關乎未來數十年、百餘年的朝廷變革。
曹睿輕輕用手指敲著桌案:「吏部依舊由衛師傅所領。」
「民部、兵部、工部。」曹睿看向司馬懿:「這三部由卿所領,司空可有意見?」
司馬懿不假思索的拱手應道:「陛下聖明燭照,臣領旨。」
「衛師傅。」曹睿又看向衛臻:「吏部、禮部、刑部,衛師傅領這三部,可有疑問?」
衛臻也正色答道:「臣領旨!」
曹睿滿意的點了點頭:「兩位尚書僕射,民、兵、工、吏、禮、刑六部,天下事現在是盡皆匯於尚書台了。」
「至於尚書左、右丞,右僕射舉右丞、左僕射舉左丞,你們二人各舉薦一人,定下後將名字告知朕就好了,朕就不管了。」
「遵旨。」司馬懿拱手說道:「臣還有一事要請示陛下。」
「司空說來。」曹睿道。
司馬懿說道:「其實自黃初年間,尚書台就開始漸漸侵奪九卿權柄。如今六部一出,臣恐怕九卿之權會再度減少。」
就在司馬懿說話之時,書房之外的天空中響起一聲悶雷,卻還沒有雨滴垂下。
六月夏日多雷雨,這本是正常之事。
可曹睿忽然心有所動,問道:「天有雷而地無雨,上震下乾,此乃何卦?」
司馬懿拱手回應道:「上震下乾為大壯卦。卦辭共有兩條。」
「其一,大壯利貞,大者正也。」
「其二,君子以非禮弗履。」
曹睿頷首,隨即起身,背手走向書房門前,望向天上黑壓壓的雲層。
「從卦象來看,以尚書台集天下之權,乃是堂堂正道。而尚書台,也要恪守本分、不要越禮而為。」
司馬懿與衛臻也緩緩湊了過來。
曹睿沒有轉身,輕聲說道:「尚書台奪九卿之權,奪了也就奪了,朕也同意。但若你們二人沒有掌控好尚書台,朕也是要怪罪的。」
「知曉了麼?」
二人紛紛應道:「臣知曉了。」
曹睿說道:「至於吏部尚書,讓屯騎校尉楊暨去吧!衛師傅好生帶一帶他。」
「遵旨。」衛臻說道。
天空中已經飄落起了雨滴。
見司馬懿與衛臻出門準備回返東閣,兩名內侍知趣的為兩人各遞上一柄青色雨傘。
雨滴打在傘面上,發出蓬蓬的細碎聲音,密集交錯之下,竟有了些許平靜之感。
浮華案已了,六部分派已定,朝堂之中似乎也終於恢復了平靜。
但真能平靜下來嗎?
司馬懿撐傘走到門口的時候,沒有進門,而是站在屋檐外聽起了雨聲。
子元此時應該已經過了孟津渡了,再過一、兩個時辰就要到溫縣了吧?
衛臻收傘進門,回頭看過司馬懿一眼後,連問都沒問,直接回到了桌案後辦公去了。諸事繁多,哪還有心思看雨?
一個屋檐下,兩種心境竟如涇渭一般分明。
……
雨天,曹睿沒有前往演武場,而是乘車回到後宮之中。
上午時分,郭太后就遣內侍前來通報,剩餘的九名女子都被送至了宮中,就等皇帝來看了。
朝中這幾日的事情告一段落,曹睿也難得起了一些遊興之意。
若正經說起洛陽的北宮和南宮,實際上是在洛陽城中占地極廣的兩座宮城,中間有架於空中的復道相連。
不僅作為皇室的居所,就連尚書台、御史台這些機構也都在南宮之中。
自桓靈之時,皇帝在洛陽就開始逐漸宿在北宮之中。到了黃初年間,曹丕也因循舊例,曹睿也是一般。
郭太后所居的宮殿名為長樂宮,卞太皇太后所居的宮殿名為長信宮,俱在北宮之內。
曹睿此番前往的就是郭太后的長樂宮。
「睿兒來了?」郭太后從殿中的主位起身,面容和善的說道。
「見過母后。」曹睿拱了拱手:「母后叫朕來此,是要和朕一併見一見這些後宮新納的女子?」
「正是,正是。」
郭太后說道:「毛嬪懷胎、不到一月就要臨產了,哀家讓她安心在宮中養胎,就不必過來了。」
二十名女子,已經在殿中左右兩側跪坐好。
曹睿大致掃了一眼,注意到大虎和郭瑤二女都排在了左右的最前面。感覺到了皇帝的目光後,大虎還面帶笑靨的眨了眨眼睛。
曹睿略微抿嘴,又看向郭瑤的方向。
與大虎不同,郭瑤此女的風格始終是內斂而又守禮的,曹睿此前領著她和大虎一併來見郭太后時,郭瑤甚至緊張到說話都會聲音發抖。
但與白日裡的拘謹形象顯出反差的是,每當夜裡纏綿之時,郭瑤在床笫中迎奉索求時的熱烈樣子,判若兩人一般。
涼州女子與揚州女子,一個來自西北、一個來自東南,不僅白日裡個性相反,晚上也是同樣相反。
真真奇妙。(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