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睿坐於馬上,張弓搭箭屏息幾瞬,右手手指輕輕一松,羽箭嗡的一聲劃破空氣,直直的朝著前方的草叢飛去。
草叢中傳出窸窣的聲音,一隻野兔腹部中箭,蹬了蹬腿便不再動彈。
孫禮在旁邊高呼:「陛下中一兔!」
身後隨行的四十名騎士也一併高呼:「陛下中一兔!」
曹睿笑著看向身側的孫禮:「德達,朕射中兔子就不要再喊了。若是能射個熊或者鹿,再喊也不遲。」
「遵旨。」孫禮咧嘴一笑,拱手說道:「那臣去將獵物拾回。」
曹睿點頭:「朕和你一併去。」
孫禮翻身下馬後,站在皇帝白馬的右前方,牽著韁繩向前走著。兩人剛剛走出不到三丈遠,前方的灌木中卻突然傳來異動。
似乎是嗅到了血腥味,一隻臥著的毛色斑斕的老虎緩緩起身,渾圓的雙眼直直的盯著前方的兩個人類,張開的大嘴傳來低沉的咆哮,無形的殺意在瞬間進逼過來。
這是曹睿第一次在野外遇見老虎。
只有與這種大型猛獸直接相對的時候,才會感覺到掠食者帶來的壓迫。曹真昔日彎弓射虎,這種膽氣的確非常人能有。
但你曹真有弓,朕就沒弓嗎?
曹睿輕輕抬起左手,示意身後的騎士停步。
一陣風從前面吹來,空氣中似乎能嗅到一絲老虎身上的臭味。
就在此時,孫禮猛地從腰間抽出長劍,左移一步,擋在了曹睿的馬前。
曹睿嘴角揚起,將右手的雕弓移到左手上後,右手從馬鞍側邊懸著的箭囊中抽出一支羽箭,將箭搭上、徐徐將弓拉滿。
除了曹睿身後正對著的幾騎,左右的騎士都一併將弓拉滿,弓弦拉滿的低沉聲音在左右一併響起。
「德達回來,勿要有閃失!」曹睿低聲說道。
孫禮沒有回頭:「陛下勿憂,臣為陛下前驅。」
這一切不過發生在幾瞬的時間之內。
老虎似乎看清了前方列隊開來的帶甲騎士,也看清了離自己最近、騎在馬上的金甲騎士,咆哮了一聲之後,向後退去。
只一瞬,便又進了灌木之中。
孫禮鬆了口氣,一時間也只覺有些腿軟。
還沒等曹睿開口說話,孫禮便轉身深施一禮:「臣有事啟奏陛下。」
曹睿緩緩將弓弦放鬆,右手拿著羽箭,用帶羽毛的一端指向了孫禮:「德達要說何事?」
孫禮抬頭答道:「陛下萬乘之尊,一身系天下之重,行獵時也難免有遇到猛虎之事。」
「還望陛下審慎為要,狩獵時勿要再親自出前了,萬望以今日之事為誡。」
曹睿盯著孫禮看了幾瞬,隨即笑道:「有德達這種臣子在旁,區區一虎又有何懼呢?」
「德達,且上馬,與朕一同再尋一虎!」
孫禮神情懇切的說道:「陛下,三思啊。」
曹睿擺了擺手:「無妨,先將朕射的兔取回,與朕再去東面。」
孫禮也只好拱手遵命。
……
日頭升到最高,又漸漸向西。
下午時分,曹睿率百騎逐漸回返,所得獵物中除了獐、兔、鹿之外,甚至還有一熊。
要射虎的話,還是需要幾分運氣在的。
剛剛返回營地,營地中留守的侍中辛毗便主動迎了上來。
曹睿揚起馬鞭,笑道:「辛侍中要來看看朕的獵物嗎?」
辛毗卻神情嚴肅,拱手一禮之後,隨即說道:「陛下,方才有緊急軍情從洛陽傳來,還請陛下親自一觀。」
曹睿伸手從辛毗處接過了文書,伸手除掉了封在外面的火漆。
大略看了一眼之後,曹睿笑道:「原來是這個事情?無妨,朕知曉了。」
感覺到辛毗一直看著自己,曹睿將文書也擲給了辛毗:「辛卿也一併看看吧。」
辛毗展開書信,本就嚴肅的神情變得更緊繃了:「陛下,茲事體大,不如召大將軍和司空回來?」
曹睿搖頭道:「沒事,讓他們慢慢返回即可。」
辛毗急切道:「陛下,此事應該如何應對?」
「自然是朕回洛陽後再行應對。」曹睿笑道:「不就是諸葛亮來漢中了嗎?朕早就料到了,不然朕讓張郃在雍涼幹嘛?」
曹睿翻身下馬,扯著辛毗的袖子就往後走:「來,辛卿,看看朕今日射的獵物。」
到了傍晚統計獵物,所獲最少的還是司馬懿的一隊。由於下了賭注,曹睿也難得的看到了司馬懿的豪飲。
的確能喝。
身體很好。
等到返回洛陽之後,已經是又一日的下午了。
曹睿將西閣、東閣和四名侍中,一併召到了書房之中。
辛毗將張郃傳來的軍情大略說了一遍後,曹睿環視群臣,開口說道:「方才辛侍中所言,諸卿都聽到了?」
昨日晚間,皇帝只顧飲酒,並不與曹真和司馬懿談論此事。而曹真心中的話,已經憋了一日之久了。
曹真第一個拱手說道:「陛下,臣以為大魏應該調兵以作應對。」
曹睿揚眉看向曹真:「大將軍欲要如何調兵?」
曹真說道:「稟陛下,雍涼軍事臣再熟悉不過了。所慮之地,無非是祁山以及隴右。」
「不如向隴右增兵一萬,以作防備?」
曹睿問道:「增兵一萬?用哪裡的兵?」
曹真沒有半點遲疑的說道:「陛下,臣以為可從張郃處調兵向隴右,再將一萬中軍補到張郃處。」
曹真神情懇切,顯然是認真思考過此事的。在洛陽北宮的這間書房之內,真真正正在雍涼統兵過的,只有大將軍曹真一人。
曹真顯然記得皇帝休養生息的國策,但只調度一萬軍隊,屬實是曹真認為『最低限度』的應對了。
曹睿微微點頭,並未作以回應,而是繼續看向了書房中的其他臣子。
司馬懿、衛臻……陳矯……
目光移到了新任侍中王肅的身上。
王肅是個純文人,這個曹睿是知曉的。但文人又何嘗不能有軍略呢?
曹睿出言問道:「王侍中,這是朕第一次問你軍略。你以為朝廷該如何應對?」
王肅拱手說道:「稟陛下,臣以為《春秋》之言,兵者詭道也,不可以常行也。戰者必危,不可以恃也。」
「諸葛亮在南鄭,若是要寇邊雍涼的話,乃是自尋死路之舉。臣以為其人遠道來攻,所行必失。王師以不變而應萬變,待其攻來再行應對也無妨。」
曹睿輕輕頷首:「朕知曉了。」
看來,侍中和侍中之間還是有所不同的。
若是劉曄在此,定能直接以軍略應答,必然不會像王肅這般扯什麼《春秋》的。
不過諸葛亮這事,倒也不用任何人幫忙分析。諸葛亮進駐南鄭,不就是為了明年北伐之事嗎?
不然還能幹嘛,來漢中種麥嗎?就算種麥也誤了時節好嗎?
選王肅做侍中,本就是要借著王肅的儒學和文學功底,來為修律、修經、修史、修文來做監督的。
專人專用,不懂軍略也就不懂吧。
曹睿輕咳一聲:「認為該增兵雍涼、或者該作戰應對的人舉手。」
能坐在這裡的大臣們都不是猶豫之人。
幾乎瞬間,楊阜、陳矯、曹真、司馬懿、董昭、衛臻就都舉起了手。
除了王肅之外,曹睿看向了未舉手的辛毗:「辛侍中有何見解?」
辛毗面色肅然的拱手說道:「稟陛下,臣當年也是隨武帝一同走過征漢中之路的。」
「臣清楚記得當年武帝所說,『南鄭直為天獄中,斜谷道為五百里石穴耳』。」
「漢中地勢險峻,連武帝都不欲再度攻伐。見勝而戰,知難而退,這才是大軍征伐的正道。」
「若要進攻漢中,這是知難而進,臣因此反對。」
曹睿點了點頭:「辛卿是認為不能打漢中,卻沒說不能增兵是吧?」
辛毗想了片刻,拱手稱是。
曹睿又看向方才舉手的六人,口中說道:「欲要調中軍的舉手。」
這種投票議事,眾人都不是很適應,但還是遵循旨意進行了表態。
這下舉手的人,又少了楊阜一人。
曹睿召楊阜為侍中,本就是為了借楊阜是涼州人的身份,向他諮詢涼州之事的。
如今正是要聽一聽他的言論。
曹睿指向楊阜:「楊卿怎麼說?」
楊阜拱手道:「陛下,臣恐怕隴右各郡養不起那麼多兵,難道糧食還要從河南轉運過去嗎?」
聽聞楊阜之言,司馬懿微微皺眉。這點細小的神情變化,也被曹睿敏銳的捕捉到了。
曹睿出言問道:「楊卿認為該增兵,卻認為不能調兵。那麼兵從何出?」
楊阜拱手應道:「陛下,應該徵集羌人作戰。涼州羌漢雜居,羌人漢人各半。」
「若選用羌人為義從,則無需調兵靡費之苦!」
曹睿笑了一聲,緩緩搖了搖頭。
楊阜性情本就剛直,見狀好奇道:「陛下,是臣哪裡說得不對嗎?」
曹睿看向楊阜:「楊卿用羌人作戰,其實還是漢朝羌亂之後平亂之法,從骨子裡是對的。」
「但楊卿似乎忘了一件事,諸葛亮的軍隊,哪裡是臨時糾集起來的羌人可以應對的?」
「沒有漢人軍隊頂上,哪裡能行呢?」
楊阜也不辯駁,施了一禮便不再說話。
曹睿看向其餘眾人:「調兵,肯定是要調的。」
「不過,朕不欲調兵入隴右,也不欲調兵到郿縣。」
「調兵去長安。諸卿以為如何啊?」(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