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太學石經
若士人學子們在前漢時候議論出身,出身『公族』的士人應當排在最高一等。
三公坐而論道,乃是天下士子讀書人心目中的最高職位。若某名士子的父輩或者祖輩中有人曾出任三公的話,那這名士子就可以被認為是出身『公族』。
公族確實站在鄙視鏈的最高端。與公族相比,宗室還算不上什麼。
但是在如今的魏國,經歷天下動亂以及不斷的用兵之後,無數世家或破敗或消亡,諸夏侯曹統兵之人的政治地位和社會地位也越來越高。
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精神來自物質,沒有曹氏夏侯氏統軍克定禍亂,哪裡來的安定日子呢?經過亂世的人,自然曉得這個道理。
出身曹氏或者夏侯氏,如今在士子中幾乎可以與公族相提並論了。
夏侯玄,就是當今洛陽士子中的佼佼者,甚至儼然可稱為士子領袖。
無論從家世、從才德、從相貌,各個方面來說,夏侯玄都是那種顯而易見的出色。
從家世來說,夏侯玄之父是夏侯尚、夏侯玄的舅舅是曹真。其父夏侯尚與曹丕親善,曾經都督荊州軍事,乃是魏國排的上名號的一方重臣。而夏侯玄的舅舅曹真,正是如今魏國執掌軍事的大將軍。
從才德來說,夏侯玄十五歲時便通五經,並曾與十餘學子辯論而不落下風。數月之前,在荀彧幼子荀粲來京之時,正是由夏侯玄和何晏組織了荀粲和傅嘏的辯論。
從相貌來說,夏侯玄也是一等一的俊美。身高八尺、面如冠玉,夏侯玄年僅十七就以相貌在洛陽知名,時人稱之為『朗朗如日月之入懷』。
一個頂級官二代、頂級帥哥加頂級青年學子的綜合體,幾乎是所有洛陽年輕士子心目中的領袖。
司馬師早就想結交夏侯玄了,只不過在此之前,兩人只是點頭之交,從未深談過。而今日夏侯玄顯然得知了自己父親升為司空,竟主動與自己打起了招呼。
不怪夏侯玄如此行事。生於如此顯貴之家,雖然表面上處事有理有度、總會給人如沐春風之感,但是總會不自然的將人分為三六九等,乃是一種潛移默化的行事習慣而已。
「子元兄,今日竟來的如此之早?」夏侯玄笑著與司馬師拱手問好。
夏侯玄時年十七,比司馬師小上兩歲,但身高卻幾乎比司馬師高出半個頭來。身高乃是判定風度的重要部分,早年間曹操在面臨匈奴使者拜訪之時,就曾讓身高更高、容貌偉岸的崔琰代為接待。
可以說,司馬師看待夏侯玄,還是存了一些仰視和羨慕之感的。
司馬師連忙拱手回禮:「太初你也來的頗早。我閒來無事,正好在此書看看石經。」
夏侯玄並不是自己一個人前來太學的,身後還跟著一名女孩以及數名隨從。但司馬師並不好多問,因此只與夏侯玄自己打了招呼。
夏侯玄之父夏侯尚在半年多之前就病故了,在故去之前按照夏侯玄自己的意見,為夏侯玄取了『太初』二字作為表字。『太初』二字出於《莊子》:『太初有無,無有無名』。
這也與夏侯玄個人的學術愛好,與經學相比更偏好道家有關。
「是中庸篇啊。」夏侯玄看向司馬師站立之處面前的石經:「我來看看,自誠明謂之性,自明誠謂之教。」
夏侯玄問道:「子元兄,這句話以你之見,應該作何解釋?」
在這個時代,不論是皇帝下詔還是士人交談,一般都會先引經據典、再表達自己的觀點。既是士人,想相互結交的話,彼此之間還是要了解才學人品才行的。
見夏侯玄有問,司馬師想了想答道:「誠乃指真實無妄,明乃指洞曉事理。自誠明乃是聖人,自明誠乃是賢者。」
「性在誠之後,這是說為人要以誠為本。」
夏侯玄聽聞司馬師之言,笑著點了點頭:「子元所講的乃是正理。不過我近來卻有些不同的看法。」
「哦?」司馬師頗為驚訝,難不成夏侯玄還能自己注經了?
司馬師問道:「太初以為此言何意?」
夏侯玄笑著說道:「以我的一點淺見,人可以自誠而明、也可以自明而誠,這其實是說誠和明、道理和事理,這兩者本就分不開、是一體的,那麼是不是有這樣一種東西,能夠同時包括道理和事理呢?」
「似乎道家所言的自然和無,能夠將兩者都包含進去。」
見司馬師似懂非懂,夏侯玄也不打算深聊下去。現今大部分學子只學五經,對其餘道家之言都缺少關注。夏侯玄只不過是從道家的言論中有所啟發,對誠、明二字有些新的想法罷了。
不過夏侯玄謙讓,司馬師雖然有些聽不懂,但不妨礙他附和一下夏侯玄:「太初高見,不過在下對道家之言並不甚熟悉。」
就在此時,立於夏侯玄身側的女孩開口說道:「兄長,我覺得他說的沒錯呀,先生就是這樣教的,你說的言論我才沒聽過呢。」
司馬師原本不太好意思主動問候,既然女孩主動插話,談論起兩人正在討論的經義,那麼問候一下似乎也不算冒昧了。
司馬師笑著看向夏侯玄:「太初,這位是?」
夏侯玄介紹了起來:「她是我妹妹夏侯徽,現在才十五歲。徽兒,這是司馬司空的長子司馬師。」
夏侯徽眨著眼睛看向司馬師:「你就是司馬子元?我聽兄長提起過你。」
司馬師回答道:「在下正是司馬子元,方才聽你提及,你也讀經麼?太初深通經義,想必他的妹妹也定是不凡。」
見司馬師要與自己妹妹攀談起來,夏侯玄連忙岔開了話題:「子元兄,太學大門已開,不如我們一同進去吧。」
司馬師自然沒有理由拒絕,衝著夏侯徽笑著點了個頭,隨即轉身向太學的方向走去。夏侯玄自然趕緊跟上,不過剛剛邁出幾步,就轉頭瞪了一眼自己的妹妹。
夏侯徽明白兄長的意思,於是做了個鬼臉以示反擊。兩人逐漸走遠,夏侯徽看著石經上的文字,看了一會兒後,卻不自覺的轉身去找兩人的背影。
兩人已經進門,顯然無法看到背影了。夏侯徽抿了抿嘴,再看向石經的時候,仿佛輕輕吸了一口氣。
洛陽太學的正門在北,乃是和洛陽城南的開陽門相對。司馬師和夏侯玄結伴走入正門,見到不少雜役在清掃院子、擦拭門楣,好似過年了一般。
司馬師有些不解:「這是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何要如此清掃?」
夏侯玄笑著說道:「子元,我倒是知曉為何。若告訴於你,你可不要外傳。」
司馬師點了點頭:「我又不是妄言之人,怎會外傳?可是有什麼要事發生?」
夏侯玄故作神秘的抿了抿嘴,伸出右手的食指向天上指了指:「就在明日。」
夏侯玄手指天上,這個含義已經很明顯了。皇帝明日要來太學?這可是破天荒的頭一回。
司馬師愣愣的點了點頭。看來當今皇帝對太學真的是頗為重視。想起昨日自家父親讓自己打探太學的情況,看來這太學,將來恐怕在洛陽會越來越重要了。
司馬師今日在太學中也沒閒著,除了按時按點的修習課業之外,在中午休息的間歇,還找了太學中負責日常事務的高堂隆,聊起了太學此次招生的情況。
司馬師在太學中雖然比不上夏侯玄,但也是屬於頂尖的那一群人之列。若是普通學子想找高堂博士詢問,高堂博士才沒有時間與你多費口舌。
但以司馬師的優秀,加之其父為輔臣、又是剛剛進位三公,高堂隆也是十分和藹的與司馬師聊了起來。
隨著高堂隆的介紹,司馬師也聽出來一點不對了。不是別的不對,而是一共招生五百人,二百人都是汝穎宛洛出身的?
天下其他郡縣又將如何?更何況有些地方一郡只得一個名額?
看來是要回家與父親好好匯報一二了。
……
第二天,洛陽,太學。
姜維來到洛陽已有一個月整了。
離開了生活二十餘載的天水郡,姜維一路東行,從冀縣出發,沿著渭水道過陳倉,穿過整片關中平原進入潼關,再向東行到達洛陽。
一路上地理景致不同,民生民情也不盡相同。天水之地頗為荒涼,到了關中後見到了一眼望不到邊的良田,經過了可稱巍峨的長安城,又經過號稱能以一擋百的潼關。
初到洛陽之時,姜維還是頗為興奮的。無論是在銅駝大街望見皇宮的宮門,還是太學門口近乎占據半條街的石經,都讓姜維對未來在太學求學的日子充滿憧憬。
但一個月下來,姜維卻不免對太學有些失望之意。
太學傳授課業的博士自然比天水的儒士要博學,太學的館舍自然也比姜維自家的學堂大幾千倍。唯獨一點姜維不太滿意,那就是太學的同窗們。
同窗們大都出自世家大族就不說了,姜維自己也出身天水望族。但是這群十幾歲、二十出頭的學子們,學習起來不甚用心,反倒是熱衷於相互品評、比拼家世和穿著。
這種浮華的學習氛圍,才是讓姜維感到不舒服的地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