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以恩以德
若論及一個國家為何能長久存在且被擁護,需要的當是『恩德』二字。
所謂『德』,如弔民伐罪、撫定四海、安邦愛民。國家能夠為士民百姓帶來安定的生活,且能夠持續保證社會的正常運轉而不生亂,這就是一個國家的德了。
所謂『恩』,如『世受國恩』、『屢受皇恩』一般,國家為官員貴族提供位置,為個人提供上升的舞台,這就是一個國家的恩了。
兩漢加在一起四百年,積攢的『德』確實可以養出很多為大漢效死的精英出來。但魏國呢?現在連黃初七年都還沒過去呢,曹魏又能積攢多少『德』呢?
那就只能論恩了。
曹丕稱魏王、魏帝的時候,曾先後兩次大規模的封賞群臣。如今曹睿想要繼續讓官員將領用命,難道要一對一的做思想輔導、或者靠人格魅力去感化嗎?當然是加官進爵來的更快些。
但是同樣是加官進爵,若要排個先後次序,那麼肯定是離皇帝最近的近臣更為優先。人人平等,總會有人更平等一些。
所謂近臣,就是四名侍中劉曄、辛毗、黃權、陳矯,以及兩名中書劉放和孫資。
在這六人中,原本只是關內侯的劉曄和孫資成了亭侯,原本就為亭侯的辛毗、黃權、陳矯和劉放四人,則是升一級成了鄉侯。
原地爵升一級,皆大歡喜。
就連現年十四歲、快要十五歲的鐘毓,都被賞了個列侯。
這就是天子近臣的好處了。
而外朝的大臣們,從三公九卿到各地鎮守的將領們,很多人也都增了爵位或者封邑。就連遠在西南新城郡的孟達孟子度,都從亭侯被升為鄉侯,還得了個從夏侯楙身上扒下來的安西將軍。
皇帝下令升官賞賜,自然是個個歡喜。
而此時的洛陽,除了封賞之外最大的一則消息,就是皇帝在十日之後即將南巡。
既然是南巡嘛,雖未說明地點,不過按照曹操和曹丕的慣例,多半也就是許昌、陳留和譙縣這幾個地點可以選擇了。
雖然洛陽城中的很多百姓不懂什麼叫做皇帝出巡,以為就是皇帝的車駕出了都城洛陽到別處逛逛,如百姓去隔壁郡縣遊玩辦事一般。
但稍有見識的士民吏員,都知道皇帝的出巡大不相同。尤其是在當今這個時代,中軍是要跟著皇帝一起出巡的。
洛陽城內及左近共有中軍五萬,如此龐大的軍隊規模,不論是後勤調度或者軍隊行軍,都是瞞不住的。有心之人觀察一下皇帝出巡時中軍出動的情況,就能大概知道皇帝是真的『出巡』,或是藉機搞點軍事行動了。
這是有傳統的!
漢高帝劉邦之時就曾借出巡之時操作過軍國大事。當時有人上書控告韓信欲反,陳平於是建議劉邦『偽游雲夢』,借著出巡的名號將韓信召至身邊從而抓捕。
皇帝此次要南巡,具體做些什麼,誰又說得准呢?
十二月初一的大朝會是上午舉行的。而皇帝在朝會上任命了如此之多的官員,作為近些時日洛陽最勁爆的新聞,到了下午就傳的到處都是了。
若是國家機密保守一下就算了,被皇帝封了官,還不讓人出去說一說了?
已經進了太學讀書的司馬懿長子司馬師,是結束了一天的課業、準備歸家的時候,才在路上聽人講自家父親成了三公。
這是何等的喜訊?我司馬家從此也成了公族了?
司馬師感覺自己的身子都快飄起來了。接受了不少恭維與客套之後,司馬師剛回到自家府上,就連忙走向父親的書房。
司馬師直接推開門,眼睛看著坐在桌案後閱讀文書的父親。
司馬師咧嘴一笑:「兒子恭祝父親晉位三公,父親此時是什麼感受?」
司馬懿一直治家頗嚴,只有自己的長子司馬師可以不經敲門便直接進書房,連妻子張春華和次子司馬昭都不行。
司馬懿聞言並沒抬起頭,反倒是嘴角微微帶笑的繼續看著文書:「是子元回來了,你是在太學聽到消息的?」
司馬師回手關上書房的門,自顧自的坐了下來:「並非在太學聽到的,而是在路上聽人說的。路上認識我的人都說父親如此年紀就成了三公,乃是真正的國家柱石、社稷功臣。」
司馬懿笑著抬頭看向自己的兒子:「為父做了三公,與他們有什麼干係?這些人無非是想藉此事吹捧恭維於你,以求能夠結交罷了。」
「子元,為人當以中庸行事,太學裡教過中庸麼?」
司馬師答道:「自然教過。所謂中庸,就是不偏不倚、無過之也無不及。」
「父親讓我按中庸行事,則應該是既不抗拒別人吹捧、也不表現出喜歡別人吹捧的樣子,自己還要按照原本的規範行事。」
司馬懿微微頷首:「既然如此,為父就不用多叮囑你了。」
「對了,還有一事。」司馬懿說道:「你叔父被陛下派往涼州去了,協助新任的涼州刺史夏侯霸治理涼州,也一併駐在武威。」
司馬師驚呼:「皇帝要害我叔父麼?怎麼將叔父送到了如此荒僻之地?」
「不要亂說!」司馬懿微微帶有斥責的語氣:「如今涼州正是用人之際,陛下有命,為人臣子怎麼能因為遠離中原而推託任命呢?」
「況且你叔父在散騎省枯坐了幾個月無所事事,人都瘦了一圈。如今被命為度支校尉,你叔父還頗為欣喜呢。」
司馬師疑惑道:「度支校尉,既然帶有校尉二字,那麼是兩千石了?」
司馬懿微微點頭。
「兩千石啊,那沒事了。」司馬師活動了一下肩膀:「不過這個度支校尉是什麼意思?」
司馬懿答道:「涼州地處邊陲,各郡之間偏遠難以協調。度支校尉的職責,一方面是協助涼州刺史管理民政、另一方面是管理與西域貿易之事。」
「涼州地域頗為廣大,又久在中原治理之外。你叔父若至武威,想必還是很容易能做出成績來的。」
司馬師微微皺眉:「與西域貿易?五銖錢不是被先帝禁了嗎,如何有錢來貿易?」
司馬懿說道:「朝廷說禁就能完全禁得住?涼州有幾個洛陽官員,該用不還是用?」
司馬懿頓了一頓,繼續說道:「子元,為父一直都讓你學經,但現在看來你也該學些庶務了。就如涼州的貿易一事,五銖錢自然是在使用的,除了錢外,絹帛也頗為常用。」
「我與你多言幾句。自從前漢羌亂頻發之後,中原與西域的貿易便斷絕了。前幾年復通了西域之後重開商路,但規模也並不太大。西域之人要麼在敦煌貿易、要麼最遠到達涼州州治武威貿易,很少能像前漢一般到長安和洛陽的。」
「而且涼州的貿易,不僅是與西域之人的貿易,還有以涼州本地的金玉寶貨、馬匹藥材,來換中原的錦組繒紈等物。加之涼州頗有鹽池,州中郡中與羌人各部之間也有貿易。」
出身士人世家,司馬師從小對錢貨之事並不看重,只是當父親給自己普及知識。聽聞司馬懿的話後,司馬師點了點頭:「兒子知道了,既然叔父在涼州無憂就好。」
司馬師說道:「說起涼州,我在太學倒是見到了幾個涼州的同窗,大都是涼州本地大族出身,甚至還有一人被鄭稱收為徒弟呢。」
「鄭稱?」司馬懿問道:「是那個出身東宮、且為鄭玄侄孫的鄭稱?他為什麼要收徒弟?」
司馬師微微搖頭:「鄭博士總管太學,兒子怎麼知道他為何收徒。不過此人乃是天水郡出身,感覺起來頗與河南士子不同,不僅口音略微有異、據說還在郡中做過參軍。」
天水郡……隴右……涼州……
司馬懿剛剛還不太在意,但當司馬師提到天水之後,一些小的細節似乎就能串連起來了。
司馬懿問道:「鄭稱何時收的徒弟?」
司馬師回道:「就是昨日。這涼州人雖說讀書頗為刻苦,但平日與其餘士子交遊不多,兒子對他也並不熟悉。也不知道鄭博士是如何選了他的。」
不過此時的司馬懿,想的卻不是這名被鄭稱收徒的幸運士子。
皇帝剛剛任命了雍涼都督和涼州刺史,又將一系列籠絡隴右的政策下詔給尚書台,這些都是司馬懿這名錄尚書事能看得到的。
現在還讓鄭稱破天荒的親自收徒。
陛下竟然想的這麼細,這是在布局雍涼嗎,這是誰給陛下出的主意?
想著想著,司馬懿轉過頭來看向司馬師。
「子元,太學之事,乃是鐘太傅當時帶著鄭稱和高堂隆負責的,為父對太學的各項事務並不熟悉。現在看來,太學也要被陛下重視起來了。」
「你明日去太學,打探一下太學各地學子們的情況,回來再與我說。」
司馬師回復道:「父親,兒子記得一月之前,曾聽人說過或許在太學成績優異,朝廷也會安排前程。」
太學選官嗎?
司馬懿輕輕吸了一口氣。自己越來越搞不清楚皇帝在想些什麼了。或者說,自己就從來沒搞清楚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