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的哽咽抽泣,惹來了其他客人和書店老闆的關注。
這是一家私人的小型書店,沒什麼店員,只有老闆負責售賣,他察覺到不對,輕手輕腳地靠了過來。
略顯不滿地抱怨道:「這位先生,您最近這幾個月,每天都過來翻看書籍雜誌,從早呆到晚,卻一本也不買,我沒說過什麼,可是您這樣影響其他客人,還打濕了雜誌,這就不合適了吧?」
「啊,真的非常抱歉,給您添麻煩了。」中年男子一驚,連忙回過神,十分羞愧地鞠躬表達歉意。
然後又忍不住說道:「實在是這篇文章太感人了,一時間沒忍住,這本我會買下來回去看,麻煩您了。」
「有那麼誇張嗎?算了算了。」老闆脾氣還不錯,沒有太計較,只是擺擺手,示意他拿著雜誌去收銀台結帳。
林秋樹和少女默默目送他離開,暗自揣摩剛剛書店老闆的話。
打扮的西裝革履,每天來書店泡著,還真是個怪人。
怪,也不算太怪,現在這樣的人其實並不少見,甚至有越來越多的趨勢。
中年男子名叫柏原悟郎,東京名校畢業,曾經是大會社的精英人才,然而即便如此,隨著經濟泡沫破滅,他也沒能躲開裁員。
從意氣風發的社會精英,一落千丈,成為了失業人員,柏原悟郎完全接受不了這個事實,更不敢跟家人透露真實情況。
於是為了隱瞞下去,只好每天照例按時出門上班,然後在外面遊蕩一天,到天黑了再回家。
至今他的妻子和女兒仍然不清楚他已經和其他人一樣失業了,還每天一臉慶幸地議論起又有哪個熟人失業,家裡怎麼怎麼落魄。
面對這樣的情況,他就更不敢說實話了。
只是,謊言終究持續不了太久,柏原悟郎心知如此,可卻一直自欺欺人地假裝不知道。
公園裡都是流浪漢,他不愛去,總覺得那是自己的下場。
繁華的商業街他也不想去,總會想起以前揮金如土,醉生夢死的奢靡日子。
於是,書店就成了他消磨時光,逃避問題的避風港。
柏原悟郎本想著就這樣渾渾噩噩地活一天算一天吧,沒想到今天被妻子催著出門,去不存在的上司家新年問候,習慣性地晃悠到書店後,竟然看到了這樣一篇文章!
大晦日,母子三人都只能點一碗清湯蕎麥麵,可以想像他們平時又在過著怎樣的生活。
可即便如此心酸窘迫,無論是母親,還是兩個孩子,都沒有自怨自艾逃避問題,而是堅強樂觀地去努力改變生活。
相比之下,自己這個所謂的社會精英又做了什麼呢?
自己家裡好歹還有些存款,也沒背上負債,只是暫時找不到合適的體面工作而已。
不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都比文中的母子境況要好太多了。
柏原悟郎一邊感動,一邊羞愧不已,他就這樣捧著雜誌讀著,走在雪花飄落的柏油馬路上,任由眼淚淌過,毫不在意路人驚詫的目光。
一直看到母子三人的結局,看到曾經稚嫩懂事的兩個孩子,都成長為了優秀可靠的男人,他終於忍不住蹲在馬路邊上,捂著臉嚎啕大哭。
只是哭了沒多久,他又連忙起身,朝著家的方向跑去。
不能再這樣荒廢時光了,也不能再用謊言維持虛假的家庭幸福了,必須振作起來,認真面對現實。
柏原悟郎一路狂奔著回到了家,打開了門,徑直跑到客廳里,看向正在收拾衣服的妻子。
妻子詫異地抬頭看向他,不明白丈夫怎麼忽然回來了,還這麼狼狽,明明都三十五歲了,還像小孩子一樣,哭的這麼厲害。
「這是怎麼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別難過,跟我說說看,我們一起想辦法。」
妻子溫聲勸慰著,連忙在圍裙上擦了擦手,然後上前抱住他,輕輕撫摸他的後背。
「對不起,尚子,我騙了你……」柏原悟郎哽咽著抱緊了妻子。
「騙了我?」妻子有些愕然,隨即眉毛一擰,「是什麼事?難道你外面有私生子了?」
柏原悟郎頓時有些發懵,臉瞬間揪成了一團,情緒都不連貫了,艱難地解釋道:「怎麼會有那種事,我是說,其實……」
「到底是什麼呀,你快給我說清楚。」妻子催促道,語氣有些不善,狠狠拍了下丈夫的後背。
「其實我……我在三個月前就已經失業了……」柏原悟郎沒有支支吾吾太久,便將事實說了出來。
「失業了?」妻子怔住了,眼神有些發直,想到平日閒聊中,那些失業家庭的慘狀,心臟便是像被狠狠攥住了一樣。
不過隨即她的表情便柔和了下來,再次將丈夫抱緊,輕輕嘆了口氣。
「原來如此,終究還是輪到我們了啊。」
「你不生氣嗎?」柏原悟郎對妻子稍顯平淡的反應有些不知所措。
「為什麼要生氣?這也不是你能決定的不是嗎?」妻子鬆開手,起身捧住他的臉,輕輕摩挲著丈夫的淚痕,「很難過吧?憋在心裡那麼久,明明是那麼驕傲的笨蛋。」
柏原悟郎聽到這話,頓時就更繃不住了,眼淚止不住地湧出來,視線模糊到看不清妻子的面容。
「好了好了,別哭,沒關係的,我們一起努力就好,等過完年,我也去找份零工,總會過去的。」
妻子幫他擦著眼淚,好笑道:「這麼大人了,哭成這個樣子,讓女兒看到的話,不怕丟臉嗎?
還有既然三個月前就失業了,那你最近每天都出去幹什麼了?是不是真的在外面有女人了?」
比起剛剛的橫眉怒目,現在顯然是在開玩笑的。
柏原悟郎哭笑不得地解釋道:「都已經這個樣子了,怎麼還會有女人看上我啊?
又不敢回家,口袋裡也沒有錢,只好在書店裡蹭書看而已。
對了,今天也是因為看到了一篇文章,才終於醒悟過來,決定回來跟你說實話的。」
「誒?這樣嗎?到底是什麼樣的文章能讓你哭成這個樣子,讓我看看。」
妻子接過丈夫手中的雜誌,輕輕撫平被淚水打濕,有些發皺的書頁,在沙發上坐下,好奇地看了起來。